零诺 第156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施谨说:“我想问问您新的阿姨用着顺不顺手。”

  陈其睿没有讲话,他看着施谨,几秒后,他的目光移到施谨手边的两个牛皮信封。

  施谨没碰任何一个牛皮信封,而是先递上一张纸。陈其睿接过,看完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我本人,这张纸你还给了谁。”

  施谨答:“刘总的助理小苏。”

  陈其睿说:“你问李欣多要了一刻钟,是为了当面告诉我,你对我的背叛。”他把手里的纸扔在办公桌上,“是刘峥冉要你做她的眼线。”

  很多话,很多事,施谨一个字都不必费劲多讲,陈其睿自有他的逻辑和判断。施谨只讲她今天该讲的:“刘总需要您的态度,和您明明白白的忠心。”

  很显然,如果这张纸能够满足刘峥冉,施谨今天不必讲这句话。然而陈其睿说:“这就是我能够给她的态度。”

  施谨看着陈其睿,她太了解这位老板了。陈其睿能给耿秋明挖坑,他不会想不到有大把的别人一样能给耿秋明挖坑,到最后刘峥冉用不用得上他准备的这些坑都不一定,陈其睿要的始终是两手不沾脏活脏事。

  施谨说:“刘总知道您是她这边的人,但刘总需要确保您会一直是她这边的人。您替刘总做好一百样工作,只能证明您的能力胜任零诺时尚全球总裁;您替刘总做一件ugly的事情,她才能信任你的忠诚——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老板。”

  陈其睿说:“你做着这些事,讲着这些话,你还有必要再叫我‘老板’吗。”

  施谨低眼,几秒后,她复又抬眼,“Neal,”她开口,语气平静自然,好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你应该能想到,刘总的目标并不是耿秋明。”

  陈其睿当然能想到。刘峥冉接刘克颂的大位,想要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必得在集团内部杀一批老的,光一个耿秋明是不足够的,但杀太多人只会让刘峥冉留下恶名和骂名,与其杀十个耿秋明,不如杀一个姓刘的。但是姓刘的有那么好杀?若没有耿秋明的反水,刘峥冉哪来的确凿罪名杀她想杀的人?若是耿秋明能轻易被策反,刘坤柏和刘普光之流还能活得到现在?

  施谨拿起一只牛皮信封,推到陈其睿面前。

  陈其睿不碰,“里面是什么。”

  施谨说:“能够让耿秋明与刘坤柏割席的东西,也足够ugly到让刘总信任你的东西。”

  陈其睿仍旧不碰。既然足够ugly,那必然不是集团的公事,也不是耿秋明和刘坤柏之间利益分配不均的任何把柄,而只能是私生活的烂账。这两个都是家里放着太太,外面又有好几个女人的,两个人之间不干不净的往来多了去了,集团核心高层谁又没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这种烂事,陈其睿一根指头都不想沾。刘峥冉若是以为耿秋明会介意刘坤柏睡了他哪个女人,那是失智。

  施谨打开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和纸张倒出来,摆在陈其睿眼皮下,请他看。

  陈其睿一张张扫视过去。

  耿秋明确实不会介意刘坤柏睡了他哪个女人,但耿秋明大概死也想不到刘坤柏还睡了耿秋明那刚满十八岁、比刘坤柏晚生了整整三十二年的小女儿。

  施谨说:“刘总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把这些东西交给耿秋明,告诉耿秋明他可以做什么,以及刘总会怎么回报他。剩下的事情,刘总会自己处理。”

  陈其睿只要替刘峥冉做了这件ugly的事情,耿秋明就再也没有和他继续勾连的可能性;刘峥冉捏着陈其睿的把柄,就能在一段时间内对他放心;而对陈其睿的彻底背叛,则是施谨所能替刘峥冉做的最ugly的事情。

  一切道理,施谨相信陈其睿全都明白。而陈其睿对此的反应亦在施谨的预料之中——

  陈其睿无动于衷,“你何来的自信,认为我一定会做这件事。”零诺时尚全球总裁的确是他当前职业生涯的最优选择,但绝非是他的唯一选择。

  施谨收起桌上的照片和纸张,原样装回信封中。然后她拿起另一只牛皮信封,再次推到陈其睿面前。

  这次,她没有等陈其睿问里面是什么,也没有期待陈其睿会碰这个信封。她主动打开,把里面的文件和纸张倒出来,摆在陈其睿眼皮下,请他看。

  陈其睿一张张扫视过去。

  季夏的心理咨询记录、心理健康诊断结论、用药日志等等的复印件,以这种方式赤裸裸地铺陈于天光之下。

  施谨等了一会儿,留给陈其睿充足的时间确认纸张上的内容,然后开口:“如果你不替刘总做这件ugly的事,那我只能把这些东西拿去给Cynthia Li。”

  陈其睿抬眼。

  目光并没有实质性温度,也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施谨没有躲避,顶着陈其睿的这道目光,她继续说:“你和Alicia是利益共同体,她和她的公司受到任何损害,也是对你的损害。”

  陈其睿说:“你做这些事,想过会付出什么代价吗。你不止背叛我,你还要得罪Alicia,她的性格和为人,你需要我提醒吗。”

  施谨不讲话。

  陈其睿又说:“如果我理性评估,我很难相信你会不惜付出可以预见到的极高代价,把这些东西交给Cynthia。”

  施谨回应:“你或许很难相信我能真的这么做,但是你一定更难容忍这件事存在任何风险。”整整十二年,她非常了解曾经的这位老板对规避风险是多么的执着。

  陈其睿沉默。这次的沉默长达两三分钟,然后他再开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施谨说:“我的助理林评提供的。”

  陈其睿问:“他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施谨说:“我问了,但他不讲。我猜可能是Eric Xu,毕竟他们曾经是上下级,关系一直不错。”

  陈其睿盯着她,“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劣质的故事?”

  施谨说:“前年有一段时间,我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放一个你并不足够信任其能力的王晔在身边那么久。后来王晔走了,我才明白有些锅必须有人背,而一个工作能力不够格的助理一样有其存在的价值。我当时没有问过你王晔究竟是为什么走的,我想你将来也不会追究林评是为什么走的。”

  陈其睿说:“Vivian,这就是你对我对你多年信任、栽培和器重的回报吗。”

  “‘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对我的忠诚。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一位老板,会成为你的职业终点。在职场上,你要做的是对自己忠诚。’”施谨一字一句地讲着,“这是过去十二年中,你给我的最重要的一场coaching和mentoring,Neal,我要谢谢你。”

  李欣见施谨从陈其睿办公室走出来,笑着问老板对新阿姨还满意吗。施谨微笑,摇头说不大满意,我建议你提前开始看新的阿姨。李欣“啊”了一声,又谢了施谨。

  施谨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键,去空空荡荡的食堂买了一杯咖啡,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为了节电,食堂非用餐时段只开着四分之一的灯。施谨坐在昏昏昧昧的阴影中,一直等到咖啡冷掉了,才拿起喝了一口。她打电话给小苏,告诉他事情办的结果,然后问刘峥冉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陈其睿晚上到家,直接打给蒋阿姨三个月薪水,让她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季夏听到楼下动静,下楼来看发生了什么。

  蒋阿姨背着两个大包,和两人告别。

  陈其睿则要求蒋阿姨把包里的东西摊开,确认她没有夹带任何不该拿的东西——尤其是一切纸张类的物件。

  季夏睹之皱眉,出声制止陈其睿无视家政人员尊严的无礼要求,再和蒋阿姨告别,请蒋阿姨拿着行李离开即可。等人走了,她问:“你在发什么疯?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陈其睿坐在沙发上,左右双肘分别架在两个膝盖上,脸色黑沉得要命。季夏见他不肯开口,也没耐心陪他演默剧,转身要走。陈其睿却抬手拉住她,用了些力气,逼她一道坐下来。

  季夏没挣脱,由他抓着自己手腕,“我再问一遍,你在发什么疯?”

  陈其睿说:“我晚点去机场,飞北京,约了耿秋明。”

  季夏问:“什么事?”

  陈其睿把一只牛皮信封递给季夏。

  季夏打开看,然后甩到沙发上,“这种烂事,你也要沾?你被谁捏了什么把柄?还是我不知道你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烂事?”

  陈其睿说:“Vivian手里有你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去查身边的人,方嘉,Eric,还是李微实?——你自己清楚该怎么办。”

  “Vivian?”季夏语气很重地反问。

  陈其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多一个字都不肯再讲,手劲松了,转而抬手按上太阳穴。

  季夏起身,去厨房泡了杯茶,拿着保温杯回来,放在茶几上,又伸手,摸了摸陈其睿脑门上的青筋。她问:“几点飞机?”

  陈其睿说了个数字。

  季夏说:“你睡二十分钟。我帮你收拾过夜的行李。”

  陈其睿的磅礴怒意在公司发不出来,回到家对着季夏更发不得,“我睡得着?”话虽如此,他还是在沙发躺下了,连楼都不上。

  季夏说去帮忙收拾行李,却也没上楼。陈其睿重新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季夏。”

  被多年心腹彻底背叛是什么体验和感受,季夏有充足的人生经验,“我知道你有多大的怒气,我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要怎么处置和对付Vivian,是你的决定,我不干涉。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去年你住院开刀,我因为照顾你而没有察觉Cynthia的叛变,公司又撞上行业的BCI危机,如果不是Vivian陪着我一趟一趟地跑宁波,见完彭韬见桑德易,就没有现在的我和熙图。不论你要怎么处置和对付Vivian,我希望你能在做决定的时候记得这件事。”

  十一月末的上海,季夏坐在餐厅户外的桌边,光腿穿裙子和凉鞋,肩头搭着一条厚厚的羊绒披肩,她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烟,中英夹杂地讲电话。一通电话讲完,她抬眼,看见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施谨。

  “Vivian.”季夏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递酒单给她。

  施谨点好酒,从包里拿出一只牛皮信封,沿着桌面推给季夏,“还给你。我没有留任何复印件。Neal的选择证明了他确实把你当成了利益共同体。你和他的共同利益,优先级高于他的个人利益。”

  两天前,就在这家餐厅和这张桌前,季夏递给了施谨这只信封。当时季夏讲,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我们之间就此两清,去年欠你的大人情也还了。

  季夏接过信封,随手丢进脚边的大手袋里。一根烟抽完,她又点了一根。等两杯酒也喝完,季夏说:“那么就这样。我们今后不必再有什么联系。”

  施谨的脸色看不出情绪,“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选择,Alicia。”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季夏站起身,“但我不能接受任何趁人之危的叛变。Neal如果不是因为这半年家里的事情分了精力,你以为他能被你逼到这个地步?”

  施谨说:“你对他做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本质区别。”

  “人活着,就是为了践行双重标准。”季夏把指间的烟灰直接弹进施谨的酒杯里。

  烟灰在残余的琥珀色酒液中浮浮沉沉,施谨最后问了一句:“你就一点都没担心过,Neal会做出另一个选择,而我会真的把这只信封拿去给Cynthia?”

  季夏没什么笑意地笑了。她没有回答,拎起手袋,离开了餐厅。

  零诺集团的高层地震即将来临,刘峥冉在视频中的神态却极为松弛,“Vivian,你想要什么。”

  有那么一刹,施谨忆起夜色下,被黑茫茫的江水吞没的那一粒白点。她说:“我现在要还太早。”

  刘峥冉笑了,“我打赏自己人,从来只凭心情,不问功劳。我既然问你,就没有早和晚之说。”

  施谨看着刘峥冉的笑,半晌,答道:“我要和Neal Chen平起平坐的位子——明年即将成立的零诺教育总裁。”

  “不够”可以有多么“不够”,“敢要”又是否有“敢要”的边界,施谨听着自己讲出口的每个字,已没有机会能够撤回。

  “可以。”

  刘峥冉简单回复两字,如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或是根本没有听清施谨到底在要什么。

  打量着施谨的表情,刘峥冉说:“你认为我决定得太武断,没有考虑到你在集团内的资历、年限、经验和跨行业的适应能力,你担心这个决定无法服众。”

  施谨说:“是。”

  刘峥冉说:“Vivian,你过去见识过卓越的领导力,但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权力。权力不是领导力。领导力需要强有力的说服,获得人们的认同,而权力不必——权力只需让人们服从。这才是我和Neal最大的区别。”

  过了许久,施谨才重新开口:“刘总,谢谢您。”

  刘峥冉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第134章 . 大梦终醒

  彭甬聪出差回来,施谨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他。近期各地感染病例与日俱增,彭甬聪这趟改了三次机票,又转了一次机,才得以落地虹桥。

  上车后,彭甬聪接到季夏的电话。熙图近期签下一家新的外资客户,该集团21年刚把亚太区总部从香港迁到上海,本计划于22年初升级位于昆山张浦的中国运营中心,后来因上海疫情封控被迫搁浅;今年下半年以来,考虑到中国严格的防疫政策对外资企业在华运营的风险和成本增加的不确定性,该集团总部多次讨论是否要将才迁到上海不久的亚太总部再次迁往新加坡,直到11月12日中国发布新的防疫二十条之后,该集团的内部争论才有了决议,亚太总部不动,并且重启中国运营中心的全渠道自动化和数字化升级项目。季夏把这个客户和项目介绍给彭甬聪,并且强调客户方给这个项目的预算投入至少是四千万人民币,叫彭甬聪尽快找胡烈商量竞标策略。讲完此事,季夏顺便问了问FIERCETech即将于下个月开启的上市路演的行程,并祝彭甬聪一切顺利,就如她此前祝胡烈的一样。

  季夏身为利益相关者,FIERCETech赚的每一分钱都少不了她的份。彭甬聪替胡烈谢过季夏投喂大额生意机会,又问她最近什么时候有空,他和施谨一起请她吃顿饭。季夏说公司事情太多,让彭甬聪先把这个新项目拿下来,等明年再讲吃饭的事情。

  要了解客户需求,必须先去对方的运营中心实地看看,彭甬聪一边给新项目盘人盘资源,一边问施谨:“我去昆山张浦见客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看看你妈妈?”

  自八月赵莹来上海那一趟之后,施谨连续三个月没回过昆山的家。她和赵莹的母女关系和彭甬聪不相干,但彭甬聪非要操这份心,因为只有施谨和赵莹的关系修复了,赵莹才能对施谨和他的婚事产生正向影响力。和施谨谈了快两年恋爱,彭甬聪自认为对她的了解比她妈妈还要多点,而与赵莹相比,施志民的意志对施谨几乎毫无作用力,彭甬聪连提都不必在她面前提“你爸爸”三个字。

  施谨开着车,没讲话。过了会儿,她平静道:“你想去就去。”

  彭甬聪无法勉强她,虽然他并没有兴趣替施谨做向赵莹尽孝的工具人,但施谨肯让他去见赵莹,已是她对母亲态度上的一种妥协与让步。

  到家收拾妥当,彭甬聪洗完澡出来,施谨叫的饭菜已经送上门。餐桌换了新桌布,菜色都是他爱吃的,酒也醒好了,彭甬聪的目光触上施谨的,她对着他微微笑了。

  吃饭时, 彭甬聪问施谨明年部门的战略规划和业务目标,有没有什么他这边能帮忙找的资源。施谨回答:“不必了。”

  彭甬聪问:“怎么?”他和她之间从来没有因为交换资源而对彼此客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