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53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陈其睿没给李微实讲的那四件事里,还有一处细节。

  季夏生日那晚,她捞起在床头柜上狂振的手机,走到卧室窗前接电话。电话那头是黎桃,说9月即将在中国北部某城市开的某场奢侈品牌大秀的准备情况。季夏不过问TAP的日常业务,但黎桃非要在大晚上地找季夏聊这些。末了,黎桃问,C品牌和D品牌的某业务和某业务有冲突,你建议怎么选?

  季夏说,我不做选择。

  电话挂断后,季夏从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摸出烟,在屋里角落处找出一盒酒店赠送的火柴,擦着一根。她站在窗前,深吸了一口烟,仿佛已经忘记了一年多前为了陈其睿戒烟的过往。季夏吸烟的样子像是吸入人生的全部复杂性,烟雾随着她的呼吸弥散在窗里窗外的空气中,如同她如今对待人生的态度一样——不留余地。

第132章 . “蜜月”

  赵空雷来电话那周,陈其睿的精力正被其它杂事占据着。

  家里的阿姨月初时正式向他辞工。看在老雇主季夏的面子上,阿姨按七天的notice period通知了陈其睿,还友情帮忙推荐了一位新的阿姨。陈其睿问阿姨辞工后要去哪里,阿姨没瞒他,说李老师请她去Lino电竞俱乐部做保洁团队和食堂的主管,做五休二,吃住在基地,还有生活津贴,算下来的每小时薪水和工作性价比更高。阿姨还说,陈总千万别误会,这不是钞票的问题。

  事实上,这并非阿姨首次向陈其睿辞工。当年陈其睿和季夏离婚不过一年,阿姨等来等去没等到季夏回头,就以要回家帮女儿带孩子找陈其睿辞过一回工。陈其睿的管理直觉让他明白,这当然不是钞票没给够的问题,这是近几个月来阿姨的汇报对象从季夏变成了陈其睿的问题。和当年辞工的原因几乎一样,阿姨不满意陈其睿在家庭内部的管理和沟通风格。

  新阿姨上岗第一天,陈其睿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新阿姨按照前任交接的流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白天工作。到了晚上,陈其睿和季夏先后回家,新阿姨先叫陈其睿“陈总”,然后等季夏来吃饭的时候叫她“太太”。季夏没什么表情,从饭桌上拿起一碟小菜走了。陈其睿则放下筷子。季夏的脸色不是甩给阿姨看的,是甩给他看的。

  家里原先的阿姨也曾经这样叫过季夏七年,这两年开始正式改口叫“季总”。很明显,两任阿姨之间的交接工作有明显瑕疵,而陈其睿要为他管理的oversight负主要责任。

  五天过后,新阿姨向陈其睿提出辞工,委婉表达自己不适合在这里做。

  季夏维持了十来年的0%的住家阿姨turnover rate,陈其睿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拉高到了100%,他的领导力从未受到如此大的挑战。

  今年自疫情以来,家里的一百样事情季夏一样都不管,把“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贯彻了个到底。陈其睿不具备source住家阿姨的经验,他吩咐李欣做这件事。李欣下了详细的brief给服务零诺时尚的家政保洁公司,然后带了四位符合要求的阿姨给陈其睿面试,陈其睿见完后看一眼报价,认为过高。李欣委婉给老板扫盲目前的市场价格,陈其睿则要求她按照给定的预算重新source。李欣并不知道,此事无关乎钞票,而关乎陈其睿和季夏的能力孰低。

  任务难度高、时间紧,李欣只得在私下找施谨寻求帮助。施谨问过大致情况,两天之内就给李欣送来一位蒋姓阿姨。李欣去陈其睿处交差,陈其睿对她的工作结果无可指摘,问背调做了吗,李欣答蒋阿姨是Vivian推荐的。陈其睿便没再要背调资料。事后李欣请施谨吃饭,请教要做到什么份上才能像施谨一样得到老板的这般信任,施谨说,你替老板做好一百样工作,只能证明你的能力胜任这个职位;你替老板做一件ugly的事情,他才能信任你的忠诚。李欣问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施谨微微笑了,没有回答。她问李欣,老板为什么在换阿姨?Alicia不管吗?李欣说,老板没讲,我也不好多问。

  下属能帮陈其睿找新阿姨,但下属不可能住到陈其睿家里帮忙管理和指导新阿姨。蒋阿姨一开始谨小慎微,每晚找陈其睿采购报账,拟次日菜样,连季夏的一件内衣破了边线是要补还是要扔这种小事都要陈其睿确认之后才执行。合适的阿姨寻觅不易,陈其睿无法容忍短期内再流失一个阿姨,他认为不能以严苛标准待人,于是把李欣准备好的每日工作手册给对方自学,不多干涉细节。待几天适应期一过,蒋阿姨来请示陈其睿的频率日渐降低,偶尔见了陈其睿也只是笑着点个头,倒是对季夏毕恭毕敬,陈其睿立刻意识到,面对新阿姨要如何建立适度的管理权威也是一门学问,他不能过于放权,必须参与家务的统筹和决断,该指挥时不能手软,该管理时不能回避,否则便会让阿姨误认为他的存在无需被重视。为了成功地retain第三位住家阿姨,陈其睿不得不从百忙之中分出时间和精力用以对阿姨进行观察、记录、纠错、沟通、目标设定、效率评估以及定期反馈。

  日常打扫要做到什么程度,多久一次全屋扫除,工具和洗涤剂用什么,大大小小的装饰品和各类物件有没有特定摆放顺序,常用的日用备品如果临时断货要补什么牌子的东西,墙壁、窗帘、地毯、灯具、天花板、空调、冰箱、洗碗机、净水器等等的清洗是阿姨自己做还是请人来家里做,每月四套菜单怎么定、新菜的口味要不要提前试,贵重的衣物鞋履配饰有没有指定的送洗保养门店……陈其睿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处理重要公事的时候收到阿姨的此类问询,又数不清有多少次按捺住了想再单独聘请一个PA替他处理这些琐事的念头——就算是请个新PA,为了不触季夏霉头,照样要事无巨细地找陈其睿确认,既然季夏多年来有能力handle得了这一切,他陈其睿如今就没能力handle得了吗?而陈其睿为此付出的劳动,则统统像是隐形了一般,藏于阿姨每日工作成果的背后,透明得无人能够主动察觉。

  这些占据了陈其睿大量时间和精力的隐形劳动,令他不快,却无处寻理。他几十年来引以为傲的情绪管理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滑坡——他几乎要被一个面目全非的季夏拖累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他。

  陈其睿用以支撑耐心极限的那层薄膜被刺破于一个普通的秋日清晨。

  当时刚过早七点,陈其睿在书房和Kristen Wade的北美团队开视频会议,电脑微信客户端提示阿姨的新消息:“季总问她的衣帽间怎么还没有做换季更新?我不晓得要怎么弄呀。”

  视频会议在陈其睿的刻意加速下提前收了尾,未决事项由Kristen稍后再写邮件跟进汇报。陈其睿下楼吃早餐,阿姨在餐桌边同他说:“季总讲,衣帽间里没有这一季的新衣裳,她晚上的活动就取消不去了,让我和您讲一声。”

  当晚是某个知名时尚组织举办的可持续及环保主题的绿毯晚宴,季夏和陈其睿作为行业伉俪双双受邀,主办方特地把两人安排在了同一桌。老早就讲好的双人行程,季夏一句last-minute的不去,丝毫不把陈其睿的脸面放在眼中。

  陈其睿道了句“知道了”,放下碗筷,冷着面孔上楼。走进季夏的衣帽间,他才迟迟意识到即便他已经付出了大量的隐形劳动,却仍有疏漏之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替季夏提前准备社交应酬的必备之物。今年疫情解封时夏天已经过了一半,季夏没提换季购衣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她衣帽间里的东西不调一调确实讲不过去。

  看着这一室的上衣、外套、各种长短的裙装、长短裤、凉鞋、平底鞋、高跟鞋、踝靴、过膝靴、各类手袋、首饰、配以不同衣物的内衣……陈其睿想到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西服套装、衬衫、皮鞋、皮带和袜子,做出结论:季夏为他整理更新衣帽间,和他为季夏整理更新衣帽间,二者根本不是apples-to-apples的工作量。

  当晚活动陈其睿一人前往。从开头到结束,大约有二十多个人在打招呼时问他Alicia怎么没来。社交场合中的重复解释也是无偿劳动的一种,哪怕季夏不在现场,作为她的丈夫的陈其睿依然无法避开这些冗繁无趣的工作。

  到家后,陈其睿看见季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问都不问他今晚活动出席得怎么样。陈其睿在活动上喝了点酒,司机提前打过电话,蒋阿姨睡觉前备好了热茶放在桌上。陈其睿没交代过阿姨以前季夏是怎么照顾他的,故而这杯茶泡得和季夏以前给他备的茶全然不同。

  一口陌生的茶喝下去,陈其睿心头那张已被刺破了一只小孔的耐心薄膜此刻迅速向四方扩裂,他放下保温杯,“没有当季的衣服穿,你就不和我一道出席活动,有没有这种逻辑和道理?你的衣服有多少,我的衣服有多少,你不清楚?你需要我提醒?”

  季夏右手捏着遥控器,“你是觉得不公平,还是觉得这项家庭事务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讲公平——我看上去是讲公平的人?”季夏一下接一下地按着换台键,看也不看他,“超出能力范围——你在奢侈品时尚女装行业干了二十年,在一家‘women first’的公司做全球总裁,女人的应季衣服你不会买吗?你是不懂seasonal trend,还是不懂silhouette和styling?”

  零诺时尚的Q3业绩回顾会议于十月第二周召开,按品牌体量从高到低报告,财务对2022全年全球业绩的最新projection是四亿八千四百三十万欧元,意味着在中国大陆地区生意受上海疫情封控重大影响的情况下,陈其睿在今年仍然领导零诺时尚于全球范围内实现了百分之六十七的高双位数同比增长。

  一天半的会议开完,李欣找何亚天要22FW女装的global trend report,何亚天说这是商品中心早在半年前就circulate给所有人的资料,建议李欣去翻历史邮件。李欣说是老板要看。何亚天于是微信手下,速速发一份给李欣。

  晚饭上海总部高层聚餐,餐后何亚天找姜阑换个地方小酌。何亚天近期压力出奇的大,五个品牌全球总裁里属他最不要坐这个位子。薪水和福利没涨多少,却被逼着一天到晚地盯业绩,看P&L,砍预算,和人事吵人头,和财务吵指标,和物流供应链吵流程,哪有只做商品的时候日子过得舒服。正喝着酒,两人同步收到李欣新call的会议,陈其睿要和五个品牌的全球总裁以及商品总监review 23FW和24SS的product assortment plan。

  喝了酒的何亚天忍住没翻白眼,却忍不住开口吐槽:Neal Chen这种不是做fashion merchandising出身的直男一把手,平常谈到商品就那老几样——OTB,Inventory Turnover,JIT,Sell-thru,WOH,MOQ,两只眼睛里只有生意和数字,什么时候真的关注过女装trend,什么时候用心看过每一季完整的assortment?现在call会review这些细节,明摆着是不放心新走马上任的几个品牌全球总裁对明后年的决策。

  姜阑没有跟着何亚天一起吐槽,却也没有反对他的说辞。不管国内国外,奢侈品女装行业里所有这个岁数的直男一把手,个个占尽了时代和性别的双重红利,在商品sense方面没有本质区别,陈其睿已然算是“讲得过去”的老板了。若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除非再过十年,等姜阑或是何亚天坐上这个位子。

  陈其睿替季夏把当季衣帽间更新打理好的当晚,再次接到赵空雷的电话。后者关心他这两周怎么样,情绪是否有所好转。陈其睿一个字都不想讲。他天天在外面管公司,做着全球市场几个亿欧元的生意,回到家了还要继续管家务事,一天到晚被种种琐事缠身。陈其睿第一次感到精力严重不济——比起去年初他生病动手术那段时间,今年他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不可逆转的疲惫。

  这种严重的人生失衡感,就算面对多年老友, 陈其睿也讲不出口。

  赵空雷问:“你想好了吗?”

  陈其睿仍旧一字不讲。赵空雷自认为了解陈其睿,却不知道陈其睿此前做过什么人生规划;赵空雷自认为替陈其睿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却不知道季夏怎么可能是讲公平的女人,陈其睿想让她分利益她就能分利益?

  陈其睿继而又想到李微实口述的六种负面情绪,他此时此刻连此生最擅长管理的情绪都不再想管理,他宁可抹去作为人类所拥有的一切情绪,以最大化保存精力和体力。他最终回答赵空雷:“我现在最需要的是stability.”

  赵空雷又问:“那Alicia呢?”

  多年老友为了他自己的事业能够越做越大,于此事的偏向性已然越来越明显。陈其睿更没有什么可多讲的,他皱皱眉,“她没得选择。”

  律师在电话里问季夏:“Alicia,你决定怎么选?”

  季夏说:“我不做选择。”言下之意,她等着陈其睿做出选择。

  律师说了个“ok”,又约了季夏傍晚时间,说会准备好两个方向的建议和方案来和她当面过细节。季夏说没问题。

  律师名叫黄燕生,七年前曾帮季夏起草过和陈其睿的离婚协议。今年季夏再次联系她,问她要不要做回头客的生意,黄燕生笑着说找不到理由不做。

  见黄燕生前,季夏在公司有两个重要会议。

  一个是和Zoe谈给熙图集团招政府关系职能的负责人,黎桃也被季夏叫来一起参与策略讨论。

  今年7月初,即在疫情解封的短短一个月后,上海发布了城市元宇宙发展计划,目标在三年之内让元宇宙相关行业的市值达到三千五百亿人民币,并孵化至少十家具备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企业。7月15日,上海又进一步发布了数字经济发展计划,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元宇宙和本土NFT交易市场的建立表示了明确的支持。

  两个月后的9月15日,为期四天、由上海市人民政府主办的首届世界设计之都大会正式揭幕。整场大会围绕工业设计、建筑设计、时尚设计、服务设计、数字设计等方面,举办了开闭幕式、两场尖峰论坛、两场展览、五十多场高峰论坛和设计活动,以及虚实联动的时装秀,并于线上打造了元宇宙分会场。此外,大会也在巴黎市中心的Galerie Joseph同步开启了海外展,以向海外市场传递上海作为设计之都的国际形象。

  大会期间,季夏带着熙图的核心高管团队去现场参观。这次大会的总执是业内一家知名港股上市公司,从场地设计、传播策划、海外联动到落地运营都做到了近乎完美,季夏叫团队仔细看一看。

  当时司小敏问:“Alicia,你是要我们来学习的?”

  季夏说:“不。我是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清楚,熙图没有抓到的重要生意机会,有着什么样的规模。”

  做政府的生意,是黎桃早就有的打算。凡是经历了今年上海疫情的企业都清楚,在无可预测的市场洪流中,任何商业客户的项目都有可能转瞬崩塌,唯有政府客户的项目能够稳如磐石。

  今年错失机会,季夏姑且能够接受;但是明年、后年以及往后的更多年,季夏不可能放过这块蛋糕。黎桃要求把GR这个新职能放在TAP,季夏没同意,说先放在集团层面,后面视进展再看;黎桃于是要求GR将来的负责人同时向她虚线汇报,季夏同意了。

  Zoe来客户现场接新职位的brief,先和客户讨论候选人级别和招聘预算,“GR讲资历讲人脉,太junior的肯定做不来你们要做的事情,title太低的出去也不好看。”

  黎桃问:“你建议开什么level?Senior Director?VP?”

  Zoe给建议:“GM.”

  黎桃看季夏,熙图全集团现在的事业部总经理屈指可数,给政府关系这条职能直接开总经理的位子?

  季夏说:“先看人,再决定。”

  讲到看人,Zoe必须先声明:“招什么路数的人,你们要给我个确认。在内资企业做GR的人和在外资企业做GR的人风格完全是两样的。”

  黎桃说:“确认什么重点。”

  Zoe于是讲重点:“你们需不需要这个人做dirty work?”

  黎桃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Zoe做了季夏四年生意,跟着Xvent从最初的不到十个员工一路扩张到现在熙图的一百七十四个员工,看着黎桃和季夏这一路分分合合,只觉自己这个问题纯属废话,“OK,我知道了。”

  三人开会没去会议室,就在季夏的办公室里。季夏从办公桌下的移动边柜里拿出烟盒,“还有什么问题吗。”她看上去像是烟瘾犯了,想要尽快结束这个会议。黎桃多看了季夏几眼,后者的面色没有任何异样。

  多年的生意和关系摆在这里,Zoe提醒季夏:“Alicia,这块业务不是你公司的传统强项,也不在你个人的舒适区里。”

  季夏说:“过去三年,你见我过过一天的舒适区日子吗。”

  Zoe走后,季夏取出一根烟,起身走到办公室窗边。黎桃在她身后开口:“Alicia,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担,你一定要告诉我。”

  季夏不为所动,“你看我感觉我最近怎么样?”

  黎桃从手袋里掏出那支季夏之前给她的治疗神经性皮炎的药膏,递还给季夏。季夏没伸手接,黎桃就把药膏放在了她办公桌上。

  离开前,黎桃照例在Xvent的办公区域巡场一周,和老同事问好叙旧。她一路走一路讲话,最后在许宗元桌前停下脚步。

  许宗元正在做开会前的准备。黎桃瞥向他的电脑屏幕——“中国特色元宇宙发展现状、政策解读与行业机遇”——知道的明白他这是要给外资品牌客户做扫盲教育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直播卖课了。

  黎桃敲敲他的桌面,提醒他:“Eric,三个多月了,我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许宗元头也不抬,“快了。”

  这场中国特色元宇宙的workshop是季夏要求许宗元专门给P集团开的专场。视频会议上挂着八十多个人,从P集团的local team到global team,十二个品牌的公关、数字营销、电商、商品以及集团数字化转型团队悉数出席——孙璐今年六月在P集团内部高升,调任两个头部品牌的中国区GM,这是她用自己在内部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送给季夏成立熙图集团的“礼物”。

  许宗元的“课”上得丝滑不出错,重点解读了中国政府这两年对NFT的禁令和对为了规避管控风险而改名叫“数字收藏品”的本地二级交易市场越收越紧的政策,以及上海和广州两个中国一线城市在7月先后宣布要大力发展数字经济和元宇宙相关行业的计划。与全球其它国家地区的Web3发展进程不同的是,元宇宙在中国不但没有呈现本该有的去中心化的私人—企业引领发展路径,反而由一线城市出台政策进行官方带动,可谓是“元宇宙极具特色的中国独有发展模式”。

  在这个中国独有模式下,国际品牌要怎么入局,怎么leverage现存机会去打造中长期品牌在华的元宇宙策略,许宗元代表熙图提出了相应方案,一张大饼画得栩栩如生。

  做这事,许宗元从一开始就反对。他不看好这项业务于品牌的中长期价值,坚持认为这是在割外资客户的韭菜。此前许宗元找季夏反馈他的个人观点,并且建议她放弃,季夏反问他:就你聪明,客户都是蠢货?许宗元想一想孙璐此人的路数——若不让季夏割孙璐的韭菜,孙璐又哪来机会问集团总部要土地要肥料,养她的私欲——于是他便咽下了多余的话。

  一场workshop在季夏最后的结语中圆满收尾:“元宇宙在中国就像硬币的两面,一面是政策监管下的严查严控,另一面是政府鼓励下的积极机遇,熙图能够为国际品牌方提供的,正是让硬币稳稳立住的策略与方案。”

  视频会议结束,孙璐给季夏打来电话。两人的“伟大友谊”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年,此前孙璐高升,季夏快递厚礼给她,孙璐说得感谢上海疫情,要是没有今年这场大规模封控,P集团在上海office的某几个欧洲高管也不会头也不回地飞回老家再不回来,也就轮不到孙璐能被集团用来紧急填补空缺。

  国际奢侈品牌客户现在全在黎桃和TAP手上,孙璐给季夏打电话,不聊业务,只讲闲事,“这季时装周刚结束,我就收到global投诉我的人,要我fire掉U品牌中国区的MarComm Head,小姑娘在集团待了三四年,我要帮她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投诉什么事情?”季夏问。有没有地方可以去,取决于碰的是什么线。不是谁都能像许宗元当年那么走运,刚好撞上一个缺钱又缺人的季夏。

  孙璐讲,小姑娘和品牌总部的CBO(首席品牌官)汇报中国2022年主要社交媒体的新兴话题和年轻女性人群的最新兴趣/关注热点,里面有一块是关于女性主义风潮在中国数字化时代的进程,然后小姑娘又继续汇报品牌2023年的中国艺人合作策略,CBO是个意大利女人,看着deck上满满三页的男明星照片,challenge她,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前后逻辑有问题吗?小姑娘实话实讲,我们的local女性消费者还是会为了男明星和男网红买包买彩妆。

  季夏点着烟,“你没替她讲话?”sense归sense,business归business,品牌中国区的业绩同比数字要是往下掉,再多的女性意识也不能当饭吃。

  “你以为意大利女人不晓得这个道理?”孙璐笑得处心积虑,这是人家给她新官上任的下马威,“我和她的顶头老板是个瑞士籍的老男人,她没能耐replace上面的男人,只有能耐fire下面的女人。”

  季夏说:“The trend is the trend. 过三五年她能replace瑞士老男人也讲不定。你要和她搞好关系。”

  “我用你提醒?”孙璐继续笑道,“哦,我忘记了,你们家Neal Chen——Alicia,你讲得没错,the trend is the trend,你觉得他还能在现在的位子上坐几年?”

  季夏吐出烟雾,没有讲话。

  来见季夏,黄燕生带了冰美式。

  黄燕生大概和季夏别的社会关系都不同。深爱陈其睿的季夏是什么样子,七年前黄燕生没见过,如今她更见不到。假使当初季夏复婚的时候肯让黄燕生知道,季夏断不会如眼下这般被动——虽然季夏从头到尾都在讲,她不做选择。

  七年没见面,只打了几通电话,黄燕生已经了解了季夏的婚姻现状和她的诉求重点。

  “你和Neal的情况,今非昔比。”黄燕生说,而且强调了一遍,“各个方面都是今非昔比。”

  像季夏和陈其睿的婚姻矛盾,黄燕生见过不止一例。在女方成长和发展速度远快于男方的情况下,男人普遍匮乏应对权力被倒置后的新关系的经验和能力——每一个男人都如此,黄燕生没有见过例外,而陈其睿这种世俗定义下的成功男人更是重灾区。

  季夏要不要离婚,是季夏个人的选择;但是熙图集团董事长要不要离婚,不是董事长个人的事。离婚此事,从经济成本和社会评价与影响几方面综合来看,对季夏造成的损失将远高于陈其睿。

  婚前协议缺失,那么离婚就是在惩罚拥有更多的那一方——即便她/他没有过错——这是黄燕生的逻辑。考虑到季夏的心理健康情况,熙图集团的发展阶段,季夏个人的社会地位、财产与社会关系,黄燕生的建议是如果感情还没彻底破裂到连一天都过不下去的地步,那么“stability”是当前对季夏和熙图的双重最优选择。

  季夏烟不离手,听着黄燕生的分析和建议。

  黄燕生问:“Neal对离婚是什么态度?”

  季夏说:“没有态度。”

  黄燕生问:“他对家庭仍然在持续付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