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夜并无别事 第65章

作者:七穹烬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盛凌薇眼前飞起一把星星,头脑也如猛遭重击,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头晕目眩地倒撤两步,耳畔反复回荡着几个字眼。

  ——遗书。

  ——不测。

  她砰然将门关上,只强撑着体面落一句:“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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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恩弥回来时,正逢林琅二人出门,短暂打了个照面,林琅的眉头一下皱起来,眼中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叶恩弥没有过多留意这个陌生人,手里提着装满食材的纸袋,快步走进电梯。

  盛凌薇胃不好,又经常外食,他要趁自己在她家里的时候,多做点健康饭菜给她吃。

  电梯升上顶楼,一层只有这一户,他以指纹开锁。本以为盛凌薇应该还在休憩,没想到会在沙发上看见她的背影。

  也没想到浸润在曦蔼里,她竟显得如此清瘦,料峭,肩膀的骨型从睡袍下方顶出来,隐约有凛冽之意。

  鼻端嗅到她薰在室内的冷香,在温热的早晨,竟然依稀让人体内窜出寒气。

  叶恩弥问她怎么起这么早,意外没得到回应。他将食材一样一样放进冰箱,返回客厅找她。走近了才看到,茶几上搁着一个闭口信封。

  他问:“这是什么?”

  盛凌薇轻轻抛出个回答:“遗书。”

  她嗓音不重,而这个答案却沉如山石,紧紧往他心上压。

  纵使洒脱如叶恩弥,也不由变了脸色:“什么?谁的——”

  “恩知哥的。”她没给叶恩弥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似乎彻底遗忘了面前的他,在和遥远的另一个自己对话,“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不就是失踪、联系不上?他明明还活着,我看什么遗书?”

  她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厨房走。叶恩弥注意到沙发旁地毯边翻着一双拖鞋,她竟是赤脚走在冰冷的瓷砖上。

  她说:“可以冲进下水道,或者烧掉最好。”

  话音未落,已伸手打开炉灶。火苗橙蓝赤金,一下窜得老高,几乎燎到眉毛。

  叶恩弥如梦方醒,冲上前来一手关了火,一手把她腕子攥紧了往回拖。

  盛凌薇在他手中不断挣扭:“叶恩弥你干什么?”

  “薇薇,薇薇。”他低声抚弄,把她的腰也搂在臂弯中,两个人同时倒进沙发软垫,他双手用上点劲,尽可能压下她激烈躁动的肢体。

  不知过了多久,盛凌薇终于松脱全身气力,在他手里颓然软垂下去。

  “我不会打开的。”她说。

  好像只要读过这一封信,他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叶恩弥翻下来,身体垫在她下方,将盛凌薇抱在心口。

  这样亲密的姿态,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有一次他们看《仲夏夜之梦》的时候。

  盛凌薇那天疲乏头晕,堪堪强撑到一半,终于眼皮坠下睡熟了。叶恩弥独自看完全片,依稀记得结局是仙王解除魔法,拉山德对爱人宣告忠贞,海丽娜也收获良缘。

  四人修成两对爱侣,皆大欢喜。

  可倘若是三个人的关系,又该迎来何种结局?

  无论如何,不该以其中一方的死亡走到终点。

  他把她纤瘦抖瑟的肩膀牢牢锁在怀里,然后想到那一句台词——

  真爱之路,永无坦途。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见到弟弟了

第42章 清泪

  ◎她剥去衣裙,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

  离开盛凌薇的公寓, 林琅怀揣另一封遗书,前往沈家拜访。在档案记录中,沈恩知的家庭地址写得晦暗不明, 非常模糊,林琅打了许多通电话给上级, 才最终联系到他的父母。

  乘坐沈家派来的车, 被带到沈老爷子面前, 林琅忽然意识到, 他那一位谦逊隽秀、气度非凡的同僚, 竟然不露声色地掩藏着这般家世背景。

  身负如此沉重的消息,林琅不敢多叨扰,妥当转交过信件,就带着后辈离开了。

  沈老爷子回到房间, 闭目吸氧。氧气带有凉润的温度, 在肺叶中渐渐充盈。许久恢复了一些精神, 直接联系上刘骞良。

  他听刘骞良汇报说, 洪水使得当地主要城市受灾严重,使馆要提供人道主义援助,是沈恩知主动带了物资前往赈灾。

  挂断电话,沈老爷子内心压着一股子怆然,手足干热发皱,却又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 片刻之后, 面皮上竟露出笑来。

  挥退了勤务员, 沈老爷子撑着扶手和长杖缓缓下楼, 见叶澜坐在茶座边直抹眼泪, 起声呵斥道:“哭哭啼啼的, 像什么话!”

  沈州同上来搀他。沈老爷子慢吞吞在主位上一坐,欣慰地说:“恩知这孩子,我总担心他太斯文,太温懦,现在倒好了,也是个有血性的。”

  叶澜神志近乎崩溃,生平第一次出言顶撞,恨恨地嘶声道:“爸,我不要他有血性,我只要他回来!还有你,沈州同,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以前你和长荣把小弥……”

  沈州同怕在父亲面前露底,连忙插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看恩知本来就胸无大志,蹉跎这些年,就甘心做个小干部。实在回不来的话,反正我们还有一个……”

  这话荒谬透顶,叶澜一时疑心自己错听了什么,手按住黄花梨家具蹭地站起来,抖着一把脆嗓子连连问:“你说什么?沈州同,你说什么?”

  沈州同只觉得她披头散发,形似疯癫,狠狠拧了眉心,一甩衣袖说道:“我说的哪里有错?恩弥马上就是亚运冠军,改个姓氏接回来,沈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叶澜瞪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一心焚香煮茶的沈老爷子:“疯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疯了!”她后退几步,转身夺门而出。

  门外长路深远,一眼望不到头,秋风萧索,天地冷清,茫茫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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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恩知正在班加西与德尔纳之间的一片废墟里。

  此前暴雨连天,引发水坝溃堤,几乎淹灭整座城市以及相邻的大片地区。洪水接日肆虐,退却时已是遍地重创狼藉。使馆位于首都,与灾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派遣了五辆卡车运送救援物资。其中一辆由沈恩知带队出发,他曾在大学期间潜心修习过阿拉伯语,自己也表达出强烈意愿,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起初刘骞良顾虑着他的身份,对这个决定颇为犹豫,在沈恩知的坚持下,才将他添进名单里。

  卸下全部物资发放给灾民,过程尚且顺利,变故发生在由班加西回程之时。

  洪水冲垮了当地的军事基地,前苏联制式武器就此大批流入民间,武装械斗频发,多是为了抢夺食物和药品。

  班加西本是利比亚第二大城市,如今治安完全失能,成为极端凶险的地域。沈恩知带队想抢时间撤离,但桥梁被暴雨连日泡得酥烂,不堪一击,卡车轮毂轧到上面,碾出奇异的狰狞之声。

  这是不祥的预兆。沈恩知头脑清醒,知觉敏锐,立刻作出判断。才带队避下车去,轰隆一声巨响,路面即刻塌陷下沉,最终一整座大桥在眼前完全崩毁。

  这时又听到有枪炮由远至近,沈恩知先让人分头躲避,没料到这场交火旷日持久,双方各自进城驻扎盘踞,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骚动。

  混乱之中,运送物资的小队各自走散,沈恩知困在城中数日,白天与路边灾民交谈,夜晚找一处无人的断墙,在里面潦草就宿。

  养尊处优二十七年,沈恩知从未沦落至这般境地。

  洪水过后气候失衡,让食物变质,污染水源。在鲜活或死去的、完整或残破的人体之间,细菌疯狂滋生蔓延,传播着伤寒和痢疾。

  他几乎跌进尘泥里。

  几乎失去时间概念,全凭本能吃力地度过,用手表、袖扣、领带夹,还有镶金的胸章、镀铬的水壶,和灾民们换到一些吃食。远不够果腹,好在聊胜于无。

  坍塌的房屋不时有砖瓦掉落,一次将他镜片砸碎一半,裂痕形似蛛网,给眼中世界印上剔透复杂的花纹。

  五天后,沈恩知遇到司机小东,又过七天,在路上搭救了档案员林璃。

  桥梁已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洪水在建筑物上拆解出巨大的水泥残片,裹挟着奔流向地势低处,阻塞了所有干道通路。

  他们围困在班加西,一时无法离开。幸而找到一间旧商铺,已被洗劫搬空,店主不知去向。他们将这里当作临时的落脚点,还意外收获一台损坏失灵的收音机。

  小东手巧,靠着捡来的零件修好了机器,林璃大为振奋,珍惜地搂进怀里:“家里联系不上我们,肯定会想办法传讯的。”

  他们这些人流落在外,习惯于将使馆称作“家”。

  沈恩知唇角微抬,淡淡一笑,没有力气给出更多回应。他于不久前感染登革热,肌体红痛酸沉,持续多日高烧不退。

  眼下是食物短缺的极端情境,药品更成了奢望,他整日蜷缩在商铺角落,呼吸沉重地和衣而眠。

  有几次精神好一些,他静看两人将收音机搬到外面,一遍又一遍聆听着使馆定时传来的召唤,互相交换欢欣鼓舞的眼神。

  卫星电话早已遗落到不知何处,灾区本就发展落后,洪水更是导致通讯大面积失灵。通过特定频段传递讯息,是使馆对失联人员的应急预案。

  讯息每天在不同时段播报,每次重复三遍,简述外界的救援进展,告诉可能正在聆听的每一个人,他的同胞没有放弃他。

  可他自觉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沈恩知身体日益羸弱,生存的意志也薄如烟纸。他开始把珍贵的食物与淡水让给小东和林璃,教会他们一些基本的阿拉伯语,嘱咐他们等路通之后,尽快回到使馆的安全区域。

  当时沈恩知选择走出国门,将自己放置在最危险的境地,其实是带着决绝心意。他有一种自毁的疯狂,又晦暗地祈盼着毁灭能够引来她的垂怜。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他从云端降落下来,走在烘热的泥土里,触摸到战火、弹痕,眼泪的咸涩,雨血的腥气。他感到自己渐渐在完整,渐渐在真实。

  有时夜半梦醒,想起盛凌薇在他面前,哑着嗓子问他,沈恩知,你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活着?

  曾经的沈恩知拒绝回答。他去过许多地方旅行,却仍活在窄窄一方天地里,困囿住自己,不愿走出去,任凭固执和偏激占据内心。

  如今心境已大不相同。如果还有机会,他愿意去思考、找寻,尝试触摸到他自己魂灵的形状。

  可终究太晚、太晚。

  病痛折磨到极致,眼眶和骨节都在发疼,沈恩知全身紧绷起来,下唇咬到渗出血气,扛住了没露声息。

  他庆幸自己选择留下两封遗书,一封给爷爷,另一封给她。

  她……

  最先想到的,竟是盛凌薇的手。她的手指很长,指肚和掌心分外柔软,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圆圆的两只小手躲到背后去,那时沈恩知也只是小小少年,还没有后来的缱绻心思,只是听从爷爷的吩咐,绕过去拉起那只手,柔声说自己将永远爱护她。

  沈恩知卧在冰冷地面,只垫了一层薄布,是林璃从一顶坏帐篷上裁切下来的。洪水之后气味奇特异常,城市像沤烂的虫鼠。这里阴郁暗沉,长不见光,他于是破例允许自己,放纵地想一想盛凌薇。

  糟坏的环境,理应回忆起生命中最好的部分。

  由单纯的童年时光开始,想到后来成人之后欲情深重,无从厘清,又想到她的发丝体肤,香气和呼吸,她在眼前一寸一寸地剥去衣裙,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

  沈恩知开始面红耳赤,滚烫地喘息。哪怕是在意念里,也不够优雅,不成体统,甚至是污浊的、秽亵的思维。他强迫自己将回忆断在这里。

  就在此刻,仿佛置身梦境,意外听到盛凌薇的声音。

  她在对他说话……

  沈恩知唇边扯出一丝苦笑,阖上双眼,紧接着陡然发现,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林璃也在外面叫他:“换人了!沈科长,你听?”

  今天播报的是年轻女性,说着模糊过关键信息的暗语。听进耳里那么熟悉,他想他如若真死在这一刻,下辈子也定能认出她的声音。

  盛凌薇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