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87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葛巾张口结舌:“因为、因为奴家怕自己说了会惹人怀疑,毕竟——”

  “毕竟是姚黄害你毁的容。”蔺承佑嗤地一笑,“好了,有什么话到大理寺交代。把她带走。”

  葛巾嗓门尖锥般地响起来:“世子殿下,奴家是冤枉的!奴家从没害过人!”

  衙役一左一右将葛巾往外拽,直到出了大门,葛巾的哭喊声仍绵绵不断。

  严司直摇摇头:“她要是真无辜,怎会打腐心草的主意?一边谋害姚黄和青芝,一边假装蒙在鼓里,那晚跑到魏紫房中行刺,几乎把所有人给骗过去了。”

  或许此事太令人震惊,厅堂里久久无人说话,蔺承佑再次打了个呵欠:“好了,总算水落石出了,不枉我两日两夜没睡,接下来只需专心对付二怪就好了,欸,天色不早了,大隐寺的和尚怎么还没来?”

  洪参军忙道:“哦,刚才蔺评事忙着审犯人,卑职没顾得上回禀,大隐寺的犊车中途坏了一辆,现在不够用了,有个和尚过来问,是临时雇车,还是等他们大隐寺再派车来。”

  “他们在哪?我去瞧瞧。”

  忽又想起什么,脚步一刹:“对了,贺老板把账本拿来吧,今晚若能收服二怪,明日我也就走了,这几日我们花了多少酒水钱,趁这机会好好算一算。”

  贺明生错愕道:“小人还没感谢世子找出凶手呢,怎好意思讨要酒钱。世子殿下和诸位道长的吃用,理当由彩凤楼来孝敬。”

  蔺承佑笑眯眯道:“拿来吧,我可没有欠人酒钱的习惯。”

  贺明生掩不住满脸的笑容,半推半就取来账本,蔺承佑翻开一看,笑了笑道:“知道了。”

  从袖中取了一块金角子递给贺明生:“多出来的钱,就当日后的酒钱了。”

  他这一走,妓伶们慢慢缓过劲来,复杂的情绪在厅堂里悄然弥漫,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起先只是几句零星的交谈声,逐渐声音杂乱了起来。

  沃姬欲哭无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葛巾可是我千挑万选买下的大美人,被姚黄那贱人给毁了容貌不说,连她自己都——”

  萼姬一副惋惜得不得了的语气:“唉……葛巾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又有人道:“这也不能怨葛巾,花容月貌就这样被毁了,换谁都不甘心吧。”

  一时之间,伤心的有,愤愤不平的有,但无一例外,随着凶手的落网,所有人的神色都松懈了几分。

  萼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扭头瞥向边的抱珠和卷儿梨,抱珠正静静打量卷儿梨,神色古怪不知在想什么,卷儿梨傻呆呆地望着地面,似乎浑然不觉。萼姬下死劲戳了卷儿梨一下:“我看你要傻到几时!”

  贺明生跑到严司直面前含笑询问了几句,得到准许之后,让下人去厨司弄些茶果来。

  滕玉意坐在角落里,见状不由感叹万千:“还好查出是谁了,一想到凶手就在楼里,我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说完才发觉霍丘神色不对,她奇怪道:“霍丘,你怎么了?”

  霍丘压低嗓门道:“小人觉得不太对劲。”

  滕玉意蹙了蹙眉:“怎么了?”

  “青芝出事的当晚,我看到那个人了。”霍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卷儿梨。

  “卷儿梨?”滕玉意惊讶地望向前方,“你在哪看到她的?青芝出事的那晚么?”

  这话嗓音不小,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霍丘慌忙环顾左右:“娘子,小声些。”

  “怕什么,反正凶手都抓住了。”滕玉意好奇道,“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霍丘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青芝走后,卷儿梨也在廊道里晃了一下,小人以为她路过,事后也就没多想。”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着卷儿梨:“难怪她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是那晚看到了什么,被吓坏了吧。”

  程伯目光闪烁:“娘子,要把这件事告诉成王世子么。”

  “不必多事,横竖凶手已经找到了——不不,万一另有曲折,还是告诉他吧。”

  霍丘用力点了点头。

  说话这工夫,天色越来越暗,橘红色的晚霞被幽蓝所替代,庭前的花木慢慢笼罩在阴影里,厅堂里越来越昏暗,众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贺明生张罗着让人点灯,只听歘地一声,有团黑影快速从庭前的花丛里掠过。

  抱珠惨叫:“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贺明生一贯胆小如鼠,声音直发抖:“别、别胡说。”

  正自惊疑不定,外面蓦地飘来女子寒瘆瘆的笑声,那声音古怪尖亢,俨然一把破哑的胡琴,晚风诡异地涌动,吹来浓浓的血腥气。滕玉意腕上叮铃铃响了起来,愕然举起一看,原来是蔺承佑给她的那串玄音铃。

  众人扛不住了,吓得四处奔逃:“快跑,鬼,鬼啊。”

  绝圣和弃智拔剑一纵:“不好。尸邪来了。”

  这句话犹如炸雷,更加让人亡魂丧胆,这些日子众人听说了不少关于尸邪的传闻,据说这东西挖人心肝,一旦碰上绝不可能生还。

  五道在黑暗中急声道:“莫要慌!有我们在,它伤不了你们。

  绝圣和弃智在外面嚷道:“我们来引开它,五位道长,你们快带人到后头去。”

  “好咧。”五道齐齐拔剑,“横竖你们师兄很快回来,我们先去后苑护阵,大伙快跟着我们走。”

  一片混乱中,滕玉意慌忙唤道:“卷儿梨!卷儿梨!”

  卷儿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尸邪的目标是我们三个,现在葛巾娘子被送到大理寺了,只有你我二人了,你快去葛巾娘子的房间,世子在她房间的外面布了阵法,只要躲进去就没事了。”

  见天闻言忙道:“见乐,你送王公子。见喜,你送卷儿梨。安置好她们后,赶快到后苑来护阵,尸邪都来了,金衣公子肯定也在左右。剩下的人都听好了,所有人都去小佛堂!尸邪目标不是你们,离她们两个越远越好。”

  严司直和洪参军在黑暗中高声说:“快、快跟上五位道长。”

  见喜循声找到了卷儿梨,大声说:“快随老道来。”

  见乐也找到了滕玉意,众人勉强辨认着方向,乱纷纷朝后头跑去。

  滕玉意提心吊胆跑到了倚翠轩,摸到位置后打开门往里一钻。

  屋子里幽暗若漆,无奈一时没找到灯烛,她喘息着坐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腕上的玄音铃,也许是离邪煞远了,铃铛总算不再响动。

  廊道里依旧脚步凌乱,只听见喜道:“卷儿梨,这门上的符箓是世子画的,足可抵挡尸邪一阵,你在房里好好待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滕玉意心跳如鼓,侧耳凝听外头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变得安静,看样子人都去了小佛堂,远远有喧闹声从园子的方向飘来,那边的繁杂吵闹,愈发凸显出廊道里的岑寂。

  滕玉意在黑暗中坐久了,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料一下子,廊道忽然响起沙沙的动静,乍一听像风吹落叶的声音,仔细一分辨,却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

  那人先前一直猫在角落里,确认周围没有人了才悄然出来,看准了方向,小心翼翼朝前走去,只因走得太谨慎,短短一段路,脚下竟走出了轻而缠绵的味道,

  到了葛巾的房外,此人再次打量一下周围,随后运足内力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

  本想着房里的人若是尖叫,便告诉她自己是因害怕才误闯进去,哪知窗前的少女毫无动静,只自顾自低头坐在矮榻上。

  这样甚好,省得再浪费唇舌,楼中的人都跑到了园子里,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据说尸邪喜欢掏心,自己可以依样画葫芦,等蔺承佑他们发现她的尸首,只当她是被尸邪所害。

  其实真不想再杀人了,何况她与自己并无仇怨,可谁叫她看到自己在闹市中跟踪青芝,那可是自己谋害青芝的证据之一。她现在是神智未恢复,万一病好了,没准会把这件事告诉蔺承佑,这小子太不好对付,两下里一对上,一切都瞒不住了。

  掌心已经运足了功力,只需瞄准后背,往前一探就能穿膛而过,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这是良心在作怪,就像当初杀害青芝和姚黄时,自己也曾如此煎熬。

  都说邪术不能常练,因为迟早会坏了心性,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明明知道不对,伤天害理的事却越做越顺手,想回头,已然回不了头,若叫爷娘知道……不,一想到爷娘,胸膛里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如果世上有公道,爷娘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到头来却尸沉河底。

  这么想着胸中戾气暴涨,来不及多想了,再晚就会引人怀疑了,前几日被禁足,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今晚尸邪闯来,算是老天相助。身子一倾,猛然抓向少女的后背,少女依然不动不躲,口中却喊出一个人名。

  三个字,活像一记重锤,咚地朝面门砸过来,电光石火间,窗外流星般飞来一条银链,连脖颈都被缠住了。

  与此同时,有人从窗外飞纵进来,那人左手拽紧银链,另一脚踢中自己的心窝。

  胸口活像被碾碎了,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照自己的身手本可以躲开,此刻却因那三个字来不及做反应,那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称呼,伴随着渡口的船艄摇橹声,一次次从最亲的人嘴里喊出来。

  怎么会?不可能!为什么她会知道!

  少女跳起来躲到高挑少年身后,只把一双狡黠的眼睛露在外头:“果然是你!”

  王公子!

  怎么会是她?卷儿梨呢?

  蔺承佑?他原来一直躲在窗外。

  好啊,这一切根本就是圈套!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到头来却栽在他们手上。

  门外又涌来好些人,严司直和衙役们手中提着灯,一下子照亮屋子,有人惊声道:“竟是你!”

  脖颈上被人重重一勒,根本不容多想。蔺承佑抬手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冷笑道:“不枉我们费了这么多工夫,你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法曹参军:既有审案权,也有判案权,在长安称“法曹参军事”,设于诸州者称“司法参军事”。主要职责是审理案件(唐朝没有刑事与民事之分),他们的上一级行政长官比如县令、州官一般情况下并不直接审案、判案(此点与宋代不同)。

  唐朝名臣狄仁杰在明经中第之后就曾担任过“司法参军”一职。

第40章

  那人盯着蔺承佑,一言不发。

  “是不是在想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蔺承佑攥紧银链,含笑开了腔。

  身后就是碧窗皓月,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那人无动于衷,惟有火苗在一双幽暗的眸子里耸动跳跃。

  “平心而论,你的确做得天衣无缝。”蔺承佑道,“青芝和姚黄的事已然死无对证,一个香囊说明不了什么,洛阳的逍遥散人无迹可寻,就连腐心草也有葛巾替你背锅。只要把小佛堂好好打扫一遍,所有的罪证都将化为乌有,过几日你走出彩凤楼,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银链泠然轻响,那人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一边抚着胸口的痛处,一边咳嗽道:“咳、咳、咳……世子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我刚才只是为了避祸误闯进来……”

  滕玉意藏在蔺承佑身后,眼睛却一直留意那人的神态举止,听了这话,她微微一笑:“面具戴久了,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那人喉咙一卡。

  “你偷袭我的时候,出手何其狠辣。”滕玉意气定神闲打量对方,“从掌风和速度来看,你的功夫不在东明观的五道之下,只要蔺承佑进来得稍晚些,我这条命就丢在你手里了。”

  那人神态越发惶恐:“不是,王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刚才错将你认成卷儿梨,一度想跟你打招呼,可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世子捆住了,你瞧你现在不是好好地么,如果我想伤人——”

  屋子里的人嗡嗡作响:“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

  蔺承佑抬手示意周围的人安静:“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痛快认罪,看来我想多了,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凶徒,怎会俯首认错?既然你有恃无恐,我也有的是耐心,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

  说着扬声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立刻有两名衙役捧着托盘进来了。

  那人瞥见托盘里的东西,神色微妙地起了变化。

  左边那盘是一叠朱红色的女子襦裙,右边则是道士的缁衣纱帽。

  蔺承佑挑起朱红襦裙,朝那人看了一眼:“其实直到今晚之前,我都不确定你究竟要杀卷儿梨还是萼姬,因为她们两个都曾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都有被你杀的可能,如果没猜错,那晚萼姬在小佛堂外看见的女鬼是你吧?”

  那人眼波漾了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