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67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他垂眸行礼,举止落落,比起下午那恼人的注视,这会倒是守礼多了。滕玉意搜索枯肠,隐约想起前世听过这位武大公子的大名,此人善辨才,四岁就得了神童之名,至于别的,她可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当口又有一行人路过,蔺承佑也在其中,看见这一幕,不由刹住了脚步。

  他先是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那位疑似“崴了脚”的小娘子,最后再看看武元洛,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何事。

  蔺承佑暗想,武元洛该不是故意借由头跟滕玉意搭话吧,不然也太巧了,武娘子这边一崴脚,武元洛就出现了。

  滕玉意没接武元洛的茬,杜庭兰则是没想好如何答话,武元洛这要求合情合理,这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人,武绮毕竟是个未嫁的小娘子,况且同窗崴了脚,掉臂不顾似乎不大好,杜庭兰思量着正要答话,又听武绮说:“阿兄,她就是上回在桃林里带我们逃出来的那位滕娘子。”

  武元洛顺势转眸,把两道清湛的目光落到滕玉意的脸上:“原来是滕娘子,上回听舍妹说起此事,武某就纳罕滕娘子的才智。”

  蔺承佑在心里一哂,接下来就该说,滕娘子救过舍妹一命,武某日后定当图报。

  不出所料,武元洛果然又道:“滕娘子救过舍妹一命——”

  啧,好贱。蔺承佑扬了扬眉,忽然笑道:“这不是武大公子吗,快要开场击毬了,武大公子为何还不过去?”

  滕玉意闻声望过去,就见蔺承佑似笑非笑看着这边。

  武元洛接话道:“舍妹不慎崴了脚,武某正要去请余奉御。”

  蔺承佑顺手解下腰间的玉牌递给身后的宫人:“去请他老人家过来看。”

  武元洛笑容滞了滞,普天之下仅凭一块玉牌就能请余奉御出医的不出五人,不巧眼前这位就是。

  蔺承佑对着武元洛粲然一笑:“举手之劳,武公子不必谢。”

  滕玉意顺势拉着杜庭兰告辞。尽管武绮虽然极力掩饰,但分明有些心虚的样子,她早看出她不是真崴脚,这样做不过是要帮阿兄跟她牵线搭桥。

  蔺承佑来了就好说,起码她不用犹豫是静观其变,抑或是直接推拒了。

  路过蔺承佑的时候,蔺承佑仍未走,滕玉意来想同蔺承佑行个礼,不料看到那头走过来的淳安郡王,这礼就顿住了。

  她暗想,那晚此人出现在致虚阁,是被人引去的么?这会不会与她有关?只恨不能辗转打听,要是蔺承佑就好了,至少她可以当面问他。

  这一思量,就忘了继续刚才的行礼了,姐妹俩往前又走了几步,迎面看到南诏国太子顾宪。

  顾宪虽说只与滕玉意打过几次交道,但那晚在成王府共同抵御尸邪的事似乎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等滕玉意走近,就冲她行了个南诏国的礼节。

  “滕娘子。”

  滕玉意一看到顾宪就想起邬莹莹,但自从那晚与父亲深聊过后,她决定相信父亲一次,所以明明知道邬莹莹住在何处,却一次也没去找过邬莹莹的麻烦。

  顾宪就不一样了。邬莹莹是他名义上的婶婶,在南诏国这些年,顾宪一定很清楚邬莹莹的底细,有机会她一定要婉转打听打听。

  因为抱着这个心思,她回礼时就显得很慎重。

  回完礼,便同杜庭兰去含耀宫的温泉池去了。

  ***

  蔺承佑面上在说笑,心里却酸得慌。

  他本想着,滕玉意坐了一日犊车必定乏了,今晚让她好好歇一晚,明日再去找她,那三条准则他已经背熟了,只要见了她,必定运用自如。

  可看方才这架势,似乎等不到明日了。

  才把武元洛从滕玉意身边弄开,迎头又来了皇叔,滕玉意光顾着打量皇叔,压根都没跟他打招呼,还有,顾宪今晚看着也很讨厌。

  也对,滕玉意的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瞧得见,有人喜欢上滕玉意,他丝毫不觉得奇怪。

  不成,看来今晚不能只顾着打马毬了,今晚各处都热闹,谁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武元洛,怎么着也得见滕玉意一面,至少在她面前实施一回那三条。

  想到这他脚步顿住了:“嘶,头好疼啊,今晚怕是打不了马毬了。”

  ***

  含耀宫的汤池专供大臣女眷沐浴之用,汤池长大数百尺,逶迤贯穿整座宫殿,泉水潺潺,药香伴着热气氤氲蒸腾,滕玉意和杜庭兰到得早,殿中只有她二人,这下子正中滕玉意的下怀,姐妹俩依照原计划做好部署,李淮固等一众小娘子就来了,没多久丹林殿的宴会似是散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夫人来沐浴,这下含耀宫彻底热闹起来。

  过片刻,滕玉意暗中四下里一顾,发现汤池里不知何时少了几个人,她心中一动,忙对表姐说:“阿姐,我得去捉贼了。”

  周围人多眼杂,幸而提前做了准备,主仆俩费尽周折换了衣裳,春绒扮作滕玉意留在含耀宫的轩阁里,滕玉意换了春绒的衣裳遮遮掩掩出来。

  沿路碰到不少人,好在滕玉意脸上贴了一幅浑然天成的面具,路过的人只当她是某位仕女的婢子,无人多看她一眼。

  孰料迎面走来一个熟人,这人长得太招眼,哪怕园中光线不如殿中光亮,也一眼就能瞧见。

  蔺承佑似乎在找人,目光径自在园中搜索,与滕玉意擦身而过时,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

  滕玉意松了口气,她与蔺承佑好歹也算熟人了,连他都认不出她,别人就更别想认出来了。

  哪知她走到翔鸾阁附近,后头冷不丁传来脚步声,有人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滕玉意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是蔺承佑。

  这人眼力未免也太好了,她震惊地回头看着他:“我易容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我?”

  蔺承佑凝神听了听,确定左右无人,这才将滕玉意拽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心道,脸是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靠你身上的香味认出来的。

  他歪头打量滕玉意:“这面具能扯下来么?瞧着不大顺眼。”

  “不能。”滕玉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颊边。

  蔺承佑眼波微动,脑子里浮现一句话:迁就她。

  就算滕玉意做再奇怪的事,他也得依着她不是。

  他笑了笑,和颜悦色道:“行,愿意戴就戴吧。”

  滕玉意心里“咦”了一声,蔺承佑怎么怪怪的,这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她狐疑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说话,蔺承佑忽然作势闻了闻:“百花残?不对,百花残的解药。”

  两人这一近身,那股淡淡的药味就从滕玉意气息里蹿出来了,这药气连她的玫瑰香气都压不住,直冲他的鼻端。

  滕玉意耳边一炸,愕然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蔺承佑,这人鼻子什么做的,五感未免也太灵敏了。

  蔺承佑也在诧异打量滕玉意,百花残可是害人的把戏,滕玉意弄这个干什么。

  “滕玉意,你弄百花残是想害——”

  话未出口,脑海里冒出烂熟于心的另一句话:要对她格外有耐心。

  嗨,差点在她面前又没耐心了,没弄明白缘故就说她“害人”,滕玉意能不恼吗?

  蔺承佑只好又把后头的话吞回去,笑着颔首道:“说吧,想捉弄谁?我来帮你。”

第92章

  滕玉意错愕地揉揉耳朵,本以为蔺承佑要像审犯人似地诘问她,谁知他居然来这么一句。

  他喝酒了?看样子醉得还不轻。

  凝神闻了闻,蔺承佑身上是有酒香,然而很淡,应该只是席间喝了几杯,离醉酒还远着呢。

  这就怪了。

  哦是了,兴许是怀疑她做坏事,故意拿这些话给她下套。

  记得那回在彩凤楼,他就是这么对付她的。别忘了他常年在大理寺办案,早就形成一套捉犯人的思维了,这事要是不当面说清楚,怕是没办法糊弄过去。

  不行,今晚她可是来捉贼的,凭什么被蔺承佑当成贼来看待。

  “谁说我要捉弄人?”滕玉意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不对不对,先不说这个,百花残无嗅无味,世子能闻出这味道?”

  蔺承佑心道,不是捉弄人?那就是有人欺负她了,也对,滕玉意虽说脾气大点,心肠却一点也不坏。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说,“百花残本身是没味道,可它的解药就不同了,用的都是些刺鼻的食料,揉杂出来的味道独一无二,吃了这药之后,哪怕沐浴焚香也掩不住那气息,我也曾办过几桩用百花残害人的案子,怎会闻不出来。下回你要用这些东西,先问问我好了。”

  下回?他这是要指点她?滕玉意原本只是觉得蔺承佑不对劲,这下更是满腹疑团。

  蔺承佑顺势从怀里取出他常带在身上的清心丸:“把这个吃了,这药丸气息清凉,多多少少能压压你身上这气味。”

  滕玉意错愕地望了望药瓶,又抬头看看面前的这个人。

  和颜悦色的蔺承佑,通情达理的蔺承佑,主动帮她销赃的蔺承佑。

  这不对,这绝不是蔺承佑。

  她下意识瞟了瞟腕子上的玄音铃,没响,探探袖内,小涯也没反应,猜错了,面前这个居然真是蔺承佑本尊。

  她思绪有点混乱,他是不是病了?就算想套她的话也用不着这样。换作从前,他要是想查她,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等等,那副紫玉鞍他似乎极喜欢,今日进山途中还见他将其配在马上,是了,收礼的人总归面子薄,刚收下这样一份厚礼,回头就揭她的短,或许蔺承佑自己也觉得不够地道。

  欸,这样一想才觉得通了。

  滕玉意松了口气,将信将疑接过药丸:“世子真要帮忙?”

  当然,难道他的态度和口吻还不够真诚?

  他再次发问:“说吧,招惹你的那人是谁。”

  滕玉意仔细端详蔺承佑,蔺承佑笑归笑,但着实不像要耍弄人的样子,他的眼神甚至还相当真诚,她勉强压下胸口那团疑惑,踮脚朝他身后望了望:“好吧,世子你自己说要帮我的,跟我来,那贼此刻估计就在翔鸾阁里。”

  ***

  依照滕玉意的原计划,进入翔鸾阁之后,她得先找个隐蔽角落藏起来,位置她都提前选好了,就在东廊对面的那株梅林里,藏好之后就静候那人出现,

  蔺承佑的法子就更简单了,到了翔鸾阁门口,直接把守门宫人叫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问宫人方才有没有人回来过。

  宫人一头雾水,看看蔺承佑,又看看他身后的面生婢女,连声说没有。

  蔺承佑跟滕玉意互望一眼,翔鸾阁后墙有大量护卫把守,纵算那人有身手也不敢胡乱翻墙,看样子那人还没来。

  “别让人知道我们进来了,胆敢泄露半点风声,我唯你们是问。”

  “绝不敢。”宫人们吓得指天发誓。

  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入了翔鸾阁。

  滕玉意在后头望着蔺承佑高挑的背影,先不论蔺承佑今晚到底哪儿不正常,有他帮忙倒是比她独自操持要省事不少。

  到了东廊后头的梅林中,蔺承佑仰头看了看,挑中一株最高大的梅树,取出符箓,刺破指血,自顾自在树下画着什么。

  滕玉意弯腰在边上看,蔺承佑这是在摆结界,早在彩凤楼的时候,蔺承佑就用这法子猫在树上过,这样即便树上的人有什么动静,也传不到底下人耳朵里。

  不多久,蔺承佑拍拍手直起身,向上指了指树顶,低声对滕玉意说:“练了这些日子的轻功,这树对你来说不成问题了吧。”

  滕玉意仰头估量着最大的那根枝桠离地面的高度:“差不多。”

  “那我先上去了?我到上面接你。”

  “哎。”滕玉意点点头。

  眼前人影一闪,蔺承佑翩翩然纵上了树梢,滕玉意不甘示弱,暗暗蓄满内力,先是往后退了一段路,接着如同小牛犊一般,对着那棵树埋头就冲过去,两脚接连踏上树干,轻身往上一纵,眼看要搭上瞄准的那根枝桠了,不料手一滑,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蔺承佑虽说在树上猫着,却一眼不错地看着底下的滕玉意,见状急忙飞出银链拴住滕玉意的腰肢,将她如木桶一般缓缓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