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4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作者有话要说:1根据唐朝官员考核制度,会把官员在任上的表现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

  2溷室:也就是厕所。

第12章

  蔺承佑说完那话,屈指弹出一物,绝圣脚底下那股怪力陡然不见了,他动了动酸胀的双脚,纵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挪回去。

  弃智稀里糊涂跟在后头,绝圣这是干了什么好事被师兄给逮着啦。

  绝圣垂头丧气走到蔺承佑跟前站好,蔺承佑勾了勾手指:“拿出来吧。”

  绝圣乖乖交出那包东西,蔺承佑把东西倒出来,一看就笑了:“越发出息了,都知道偷拿观里的东西了。”

  弃智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呀,这么多【叫你生不如死痒痒痒开花】虫!绝圣,你拿这个做什么?”

  淳安郡王揶揄道:“不用说,这定是阿大取的浑名,余奉御,你可听说过这种怪虫?”

  余奉御眯缝着眼睛:“闻所未闻。小世子,这多半又是拿来捉弄人的吧。”

  蔺承佑笑道:“煮了吃还能延年益寿,您老人家要是喜欢,回头我给您奉上几只。”

  余奉御深知这孩子的秉性,吓得忙道:“不必,不必,世子还是留着自己玩吧。”

  绝圣趁这工夫偷偷擦了擦汗,蔺承佑目光横扫过来,把绝圣冻得一个激灵。

  “拿这么多要给谁?”

  “滕、滕娘子。”

  “哪个滕娘子?”

  “昨天借剑给师兄的那个滕娘子。”绝圣嗫嚅,“昨晚我向滕娘子打听竹林中情形的时候,滕娘子让我拿痒痒虫给她瞧一瞧。”

  他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头低得不能再低。

  淳安郡王思索:“昨夜在紫云楼的滕娘子……莫不是滕绍的女儿?”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滕娘子他自然记得,昨晚他与她合力引诱老妖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奇怪她模样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了,想了一回,才意识到那少女整晚都戴着冪篱。

  “然后呢?”蔺承佑盯着绝圣。

  绝圣愈发不安:“滕娘子就说她的翡翠剑不知能否对付我们的痒痒虫,我听了好奇,就答应了今日上门的时候拿几只给她……”

  “她知道这痒痒虫的用处么?”

  “知……知道。”

  蔺承佑哼笑一声,很好,这是算计到青云观头上来了,想必是看出这傻小子眼馋翡翠剑,故意以此为饵让绝圣偷虫给她用。

  “她三言两语就把你唬住了?”

  绝圣慌忙摇摇头,又羞愧地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她故意给你看翡翠剑,就是为了从你手中得到痒痒虫?”

  绝圣羞惭地绞着手指:“滕娘子……她不像坏人。”

  “不像坏人?”蔺承佑不怒反笑,“坏人会在脸上写字吗?你才跟她见了一面,连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她随便用一把翡翠剑唬你几句,你就替她偷痒痒虫,下次她要观里别的异宝,你是不是也会偷出去给她啊?!”

  绝圣吓得一哆嗦,糟了,师兄这次好像是真生气,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眼看师兄,果然发现师兄眼底半点笑意都无。

  他慌乱地想,师兄这个人,耍弄别人可以,别人耍弄他是万万不行的,滕娘子不但觊觎青云观之物,而且差一点就得手了,师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昏了头了。”绝圣眼泪噗噗往下掉,“我不该因为眼馋外人的一把法器就偷观里的东西。我、我我做错了事,师兄怎么罚我都行,我下次绝不敢再犯了。”

  蔺承佑提溜着绝圣的衣领,一径把他拎出经堂:“光口头保证是没用的,不重罚你一顿的话,往后你还会犯蠢。”

  弃智在一旁干着急,师兄正在气头上,真要罚起来,绝不只是抄经罚跪这么简单。

  他提着道袍急追出去:“师兄,师兄,滕娘子昨天晚上也算替我们解了围,绝圣素来重情义,估计也是存了报答的心思才不忍心回绝的,你就念在绝圣初犯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蔺承佑一哂:“你不用急着替他求情,马上就轮到你了。昨夜上巳节,你和绝圣私自溜出去,又看百戏又嚼炙肉串,快活得很啊。”

  弃智捂住嘴,差点忘了这茬了,昨晚他们被逮到后,师兄已经借布阵的机会罚他们一年不能吃荤腥,本以为此事揭过了,没想到一码归一码,后招在这等着呢。

  其实以往师兄也常逮到他们犯戒,但师兄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回发这么大的火,想来是气不过青云观差点被一个小娘子给占了便宜。

  绝圣哭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昨晚出观也是我撺掇着弃智去的,求师兄单罚我一个人,饶过弃智吧。”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行啊,你们大可为对方开脱,反正每开脱一次,各自再加一百就是了!”

  两人吓得咬住舌头。

  蔺承佑径直把他们拎到观里最僻静的云会堂,偌大一间厅堂,四面都是通天的书架,架上卷帙浩繁,摆满了各类经卷。

  “先给我好好罚跪。”

  绝圣和弃智摔成一团,一边啜泣,一边紧张地用目光追随师兄的脚步。

  蔺承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样东西,在掌心里拍了拍,慢慢朝他们踱来。

  两人一个哆嗦,这是以前师尊拿来教导师兄的那把戒尺,这东西乌黑沉重,落到身上会留下很深的淤痕。

  以前师兄惹了事,师尊常会搬出这把重重的戒尺,但咆哮归咆哮,他老人家连一回都没舍得打下去。

  成王殿下就不一样了,只要听说师兄闯祸,定会赶来亲自用这戒尺重重惩戒儿子,师兄因此没少挨打。

  绝圣和弃智抱头痛哭,这可怎么办,师兄下手只会比当年的成王更不留情的。

  “把手拿出来。不肯受罚?好,那我换别的。”蔺承佑作势要转身。

  “肯受罚。”两人急忙伸出手,反正逃不过一顿打,戒尺总比其他稀奇古怪的惩戒手段要强。

  “师兄,我们知错了嘛,呜呜呜。”

  “错在何处?”

  “弟子犯了观里的第一条和第七条戒律。”

  弃智哭道:“弟子犯了第二条和第七条戒律。”

  “私自出观、欺瞒师长、偷窃观内之物、吃里扒外,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依我看也不必罚了,直接逐出师门了是!”

  两人如同遭了雷击,膝行几步抱住蔺承佑的双腿:“师兄,严惩我们吧,求求你别赶我们走,我们生是青云观的人,死是青云观的鬼。”

  “放开。”蔺承佑嫌弃地蹙眉。

  两人不肯放:“要是我们走了,以后谁陪你的小豹子玩?谁陪师兄布阵?师尊回观后,谁给他老人家熬药粥……”

  蔺承佑不为所动:“把手举起来。”

  两人抽抽嗒嗒把手举得高高的,然而等了半天,戒尺都没落到他们掌心,两人正觉得奇怪,师兄忽又把他们俩拎了起来,睁开眼,就对上师兄辨不出喜怒的黑眸。

  “戒尺么,一人领五百,禁闭,一人需关上三月。”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所谓“禁闭”,就是一间小小的静室里,宽阔不足五尺,如同牢笼一般。

  被罚禁闭之人,每日对牢一卷经,从早到晚地抄写,因为没有窗户,连偷闲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月就可活活闷出毛病,三个月足可以将人变成呆子。

  求情也没用,谁叫他们自作自受,而且这总比被逐出师门强。

  他们伏到地上,哭哭啼啼道:“弟子愿领罚。”

  蔺承佑话锋一转:“不过——”

  绝圣和弃智各自将一只胖拳头塞进嘴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念在你们今日还有要务在身的份上,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今日出去了要是做得好,或可免了你们的禁闭,要是做得不好,回来老老实实受罚。”

  绝圣和弃智万万想不到会绝处逢生,哭着猛点头。此番折腾比直接开罚来得更可怕,往后他们再也不敢偷拿观里的东西给外人了。

  “你们依然照原先的计划去滕府,见到滕娘子后,照我说的做。”蔺承佑回身一指书架,“先把《无极宝鉴》拿下来。”

  弃智不明就里,起身拍拍膝盖,踮脚取下一轴摊开的书。

  绝圣顺着望过去,这书他再熟悉不过,上面记载了天下的道家至宝,上至骊龙之宝,下至城隍之印,可谓无一不具,就连成王殿下那把声名赫奕的“赤霄”也在其列。

  书卷是打开的,可见师兄回观后早就查过了。

  “滕娘子那把翡翠剑能斫下魔物的肉躯,想来绝非凡物,可是我翻遍了《无极宝鉴》,却找不到关于这柄剑的记载,她阿爷滕绍每年都会回长安述职,若他得了这样一柄宝剑,长安城多少会传出风声,但连青云观都未听说过此剑,可见滕娘子未必是从她阿爷处得的,你们直接问那剑的来历,她不见得肯说真话,今日你们去了,用我的法子把她的话套出来。”

  弃智和绝圣心里泛起了嘀咕,师兄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奇珍异宝,这翡翠剑虽说稀奇,比起观里那些宝贝不过是骐骥一毛,不知师兄为何如此感兴趣。

  蔺承佑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用戒尺轻轻拍了拍他们的头:“昨晚在紫云楼,众煞从地底钻出后,一度抛下你我,转而去追廊下那群人,当时我以为它们是奔着那些伤者去的,事后才想起那些煞物都是草木所化,伤者已丧失神智,不至于引得草煞抛下近处的活物去追赶,因此一定有别的东西强烈吸引着它们。想来想去,那群人当中,只有一把翡翠剑最特别了。”

  弃智纳闷挠头:“不对啊,逢上这样的法器,煞魅往往避之不及,怎会主动凑上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要弄个明白。”

  两人点点头,心里有些疑惑,仅仅只是想知道那把剑的来历么?就这么饶过滕娘子好像不大符合师兄的作风。

  蔺承佑抬眸看他们,忽然笑了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绝圣和弃智听完蔺承佑的一番交代,小脸纠结成一团,就知道得罪师兄没有好下场,但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哪敢替滕娘子求情。

  “但是、但是滕娘子好像不那么容易上当。”

  “不上当?我问你们,她想要什么?”

  两人愣愣地说:“想要虫子。”

  “……”蔺承佑,“你们说虫子就是虫子吧,既然有贪念,就不怕她不上当。”

  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敢算计他的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把蔺承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道袍都湿透了。

  回到经堂,安国公杵着拐杖迎上来:“老夫已经量好内子双足的尺寸了。”

  一面说一面将画好了脚印的笺纸递给蔺承佑,蔺承佑刚接过,淳安郡王就放下茶盏道:“刚才绝圣说的那个滕娘子,可是滕绍的女儿?”

  蔺承佑故意道:“谁?”

  淳安郡王道:“你别装傻,我都听明白了,滕绍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找别人麻烦可以,千万别找滕家人的麻烦。”

  蔺承佑口中“嘶”了一声,以手抵额,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淳安郡王气笑:“你瞧瞧你,每回说到正经事你就如此。”

  蔺承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余奉御。”

  淳安郡王面色一变,蔺承佑的神色显然不对劲,安国公摔开拐杖,忙要搀扶蔺承佑,然而迟了一步,蔺承佑捧住额头,一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