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35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蔺承佑把视线挪回来,规规矩矩答:“先回大理寺一趟。”

  庄穆估计要松口了,他得弄明白是不是有人把月朔童君进贡给了耐重。

  话音未落,却听院外传来兽鸣,却是宽奴和几位常随过来了,后头那只神威凛凛的小豹子,可不就是俊奴。

  宽奴擦了把汗,把手中的包袱递给蔺承佑:“世子。”

  蔺承佑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件莲子白烟云锦襴袍。

  宽奴道:“小人怕来不及,回府请常统领随便找了一件,世子先把身上这件脏的换下吧。”

  滕玉意瞧见那件衣裳,头皮不由一炸。

  蔺承佑这件衣裳的料子跟她的一模一样,当日她为了避嫌,只穿了一会就脱下了,只在当晚李淮固等人来山庄的时候,才临时又换上了。蔺承佑这件当日也没穿多久,因为很快就被她“不小心“泼了蒲桃酒。

  这颜色和布料配起一起委实少见,任谁见了都会误以为是出自同一块布料。

  蔺承佑也愣了一下,那晚若不是他凑巧撞见了,他也不会知道滕玉意跟他有一件同样的衣料,要不要佯作无事换上?毕竟都多久的事了,谅旁人也未必会留意。

  可万一叫人误会……

  他余光瞥了瞥滕玉意,算了,还是谨慎点好,不动声色把衣裳飞快塞回去,接着又翻了翻里头,哪知连件备用的也没有。

  常统领和宽奴一个比一个心粗。

  他一哂:“这衣裳明明也是脏的,你们瞧不见?”

  宽奴呆了一下:“也是脏的?”

  蔺承佑把包袱系好扔回宽奴怀里,笑着对淳安郡王道:“皇叔,看来只好先跟你借件衣裳穿了。”

  滕玉意松了口气,还好蔺承佑记得这件事。

  蔺承佑那么快就把衣裳塞回去了,想来不会有人留意到这一幕。

  忽听旁边有人道:“三娘,你怎么了?”

  却听李三娘道:“没事,刚才沙子迷了眼睛。”

  滕玉意望过去,恰好有风撩起李淮固帷帽的纱帘一角,李淮固的脸色异常苍白,活像生病了似的。

  缘觉开始安排各僧道护送之事,以在场僧道的道行,无人能抵挡耐重,安排一轮下来,至少需每三人护送一辆车。

  如此一分配,大隐寺的和尚被分走了一大半。

  蔺承佑要去大理寺,缘觉方丈要送太子进宫,最后剩下两位法力最高强的大弟子,便负责护送滕玉意和彭家娘子,再加上绝圣和弃智,也算够用了。

  太子仍担心人手不够,温声道:“方丈不必送晚辈进宫,晚辈带着绝圣和弃智两位小道长足够了。”

  缘觉方丈摇摇头:“老衲有事要进宫禀告圣人。只是如此一来,没人能照管老衲这次从东都带回来的经卷了,静尘师太,可否帮老衲把车上的经卷护送到鄙寺。”

  静尘师太忙要点头,淳安郡王却道:“晚辈走一趟吧。”

  彭锦绣自是求之不得,赧然冲淳安郡王敛衽。

  滕玉意和杜庭兰只得也行了一礼:“多谢郡王殿下。”

  蔺承佑换了衣裳过来,听见这话,冷不丁道:“我想起来了,我要去大隐寺的藏经阁查查耐重的来历。不必劳烦皇叔走一趟了,还是我去吧。”

  安排完毕,众人正要出府,忽听有人道:“方丈,请留步。”

  大伙回头,却是李淮固,李淮固走到缘觉方丈面前,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道:“烦请方丈帮我瞧瞧,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语气又惊又惧,分明吓坏了。

  那是一道很细小的伤口,像是被树枝之类的利物所刮了,连衣裳带皮肉全都破了,然而伤得不深,仅有表浅的痕迹。

  怪就怪在伤口有些发黑,像是中了毒似的。

  缘觉微露异色:“阿弥陀佛,檀越这是在何处刮伤的?”

  “桃林中,当时只顾着逃命,被刮伤了也不知道,突然觉得发痒,才发现这里破了。”

  缘觉缓缓颔首:“这是妖毒。你们先把这位檀越带到寺里,设法把妖毒尽快拔出来。”

  如此一来,李淮固也被迫登上了去往大隐寺的犊车。

  出来后,蔺承佑望着满车的经卷想,自己明明还有一堆要事要忙,居然鬼使神差要去大隐寺,回想今日的事,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正要翻身上马,忽然生出个念头,把绝圣和弃智叫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子对两人道:“我颈后好像刮到了,你们帮师兄瞧瞧。”

  绝圣和弃智大吃一惊,忙绕到蔺承佑背后拨开襌衣的后领口仔细瞧,师兄肤色白皙,他们一眼就能看到那道因为中蛊留下的金色烙印。

  除此之外,半点伤痕也无。

  “没有呀师兄。”两人道,“没看到有伤痕。”

  蔺承佑琢磨了一下,如果颈后的蛊印不见了,这两个傻小子一定会怪叫的。

  所以他的蛊应该还在,然而也不确定,毕竟绝圣和弃智心粗得很,蛊印不见了也未必会及时发现。

  要是问得太明白,又怕绝圣和弃智起疑心,好端端地,为何突然问自己的蛊印还在不在。

  但他没法忽略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一边上马一边想,不行,待会到了大隐寺,他得找面镜子自己瞧瞧。

第66章

  依照缘觉方丈的安排,杜庭兰原是要被送回滕府或是杜府的,但因杜庭兰坚持要陪滕玉意在寺中住一晚,末了连她也一道去了大隐寺。

  大隐寺占地宽广,面积约是玉真女冠观的四倍,后院的精舍分东侧翼和西侧翼,东翼供女宾居住,西翼供男香客居住,两翼中间隔了佛殿、香堂、舍利塔、云会堂等等……遥相对望,互不相扰。

  东侧翼这边本来有四处精舍,但全芳阁前阵子屋顶漏水,梦粱轩也有些老旧了,这两处如今都在修葺,仅有玄圃阁和梨白轩可供女宾居住。

  寺里的明心和尚一贯负责安排住宿,听完方丈的安排,便将滕玉意等人领到玄圃阁门口。

  “玄圃阁的东厢房随时要备着皇后前来礼佛,暂且只有西边厢房可供下榻,现一共拾掇出了两间套居。至于梨白轩,此轩在玄圃阁的后头,环境更幽僻些……檀越们可以互相商量如何住。”

  彭花月和彭锦绣忙道:“法师,我们就住玄圃阁吧。”

  滕玉意一听就知道彭氏姐妹是如何盘算的,玄圃阁不仅日头充足,离佛堂也更近些,不过这话正中她下怀,前世她就是在玄圃阁里听到了阿爷的噩耗,这次虽阴差阳错又住了大隐寺,但她绝不愿意再踏入玄圃阁了,于是顺水推舟:“那我就住在梨白轩吧。”

  李淮固问明心:“敢问法师,梨白轩共有几间厢房?”

  看样子想与滕玉意同住一轩。

  明心道:“此轩是由花园一角改造的,面积狭窄只设有一个套居。”

  李淮固别无选择,只好笑道:“也好,那我就住彭大娘和彭二娘的隔壁了。”

  几人便要各自安置,小径上另有一位和尚匆匆领着几人过来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绫罗裹身的小娘子,头梳双髻,鬓边遍插珠翠,后头则跟着几名婢女。

  主仆几人都是步履匆匆。

  滕玉意和杜庭兰惊讶地互望一眼:段青樱。

  段青樱主仆很快到了近前。

  领路那小和尚对明心说:“段檀越说自己在桃林中也与那和尚说了几句话,担心邪物来找她,坚持要到寺里住几日。”

  段青樱惶恐欠身:“叨扰方丈和诸位法师了。”

  滕玉意心中纳闷,怎就吓成这样?倘或不是缘觉方丈亲自确认过段青樱并无不妥,她真要怀疑段青樱是不是沾染邪祟之气了。

  段青樱这一来,既可以跟滕玉意同住梨白轩,也可以与李淮固同住一间,明心问她住何处,段青樱看了眼不远处的佛堂,毫不犹豫地说:“我住玄圃阁吧。”

  于是滕玉意则独自住到后头的梨白轩,李淮固、段青樱和彭氏姐妹住在玄圃阁的西厢。

  李段二人虽同住一间套居,但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一间棋室,夜间只要关上门,彼此也听不见声响。

  滕玉意和杜庭兰刚坐下喝口茶,程伯就亲自送行装来了。

  他因为拿不准滕玉意要在寺里住几日,恨不得把滕玉意平日常用的物件都送来。

  衣裳首饰就不必说了,此外还有滕玉意常看的那几卷书、常喝的茶叶、离不开的笔墨纸砚、小布偶、绣绷子……

  就连男子的幞头和衣裳都给滕玉意备了两套。

  光这些东西就装了满满两犊车,程伯还觉得不够,顺便把春绒和碧螺两个大丫鬟也打包送来了。

  春绒和碧螺这一来,安静的梨白轩立时热闹起来。

  玄圃阁里的那几位小娘子也没好到哪去,箱笼一箱箱往里抬,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穿梭不停,这阵仗哪像来避难,简直像来寺中游乐的。要不是明心和见性两位大和尚出来温声阻止,各府还不知要送进来多少东西。

  滕玉意趁乱把端福找来,问他:“今日观里出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端福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开腔道:“那怪雷来的时候,老奴正待在北墙的银杏树上,那树高大,只要藏身在树梢就能看到桃林中的景象,老奴亲眼看到娘子回桃林,听到怪雷担心有变,就决定去林中跟随娘子,怎知老奴刚跳下树,北墙后头纵过一个人,那人轻功奇高,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氅——”

  黑氅人?!

  滕玉意惊得险些站起来:“你瞧清楚了?”

  端福点头。

  滕玉意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乱了片刻,竭力让自己维持冷静:“好,你接着说。”

  “老奴记得娘子说曾梦见这黑氅人杀害自己,可惜府里查了这么久,一直没能查到那人的来历,老奴今日在观里冷不丁看见那人,心知有异,不说此人的装扮与娘子的描述一模一样,就连轻功也是生平罕见。那人越过北墙,一下子就不见了,若是不追上去,日后未必再有机会查到此人来历了……”

  端福一面说一面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情急之下先往桃林看了一眼,发现滕玉意和同伴们好好地在里头玩耍,再看远处的云会堂,也是风平浪静,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若是换旁人一定追不上,只好嘱咐丁二和王长庚等护卫去桃林守好娘子,自己纵身追出了北墙。

  端福轻功和内力均是一绝,但他毕竟犹豫过一瞬,加之黑氅人的武功似乎不在他之下,等他追出去,黑氅人早已跑远了,黑氅人察觉身后有人追来,有意在巷闾中绕各种弯子,端福追了一会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赶回玉真女冠观,才发现桃林中的格局早已发生了变化,娘子更是不见人影……

  听完这番话,不但滕玉意神色古怪,连杜庭兰也呆住了:“阿玉,我听着那人怎么像是故意把端福引走似的……”

  滕玉意脑子乱哄哄的,但她惊惧的不是这个,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假如那人认识端福,一定也知道端福是她的死士,除非发生极为紧迫的事,端福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她。

  但那人却像是料准了端福会被一个“黑氅人”引开。

  奇怪,那人如何能料准?

  想着想着,她倏地站了起来。

  难道说,对方知道她们主仆在查一个“黑氅人”?!故意安排这一幕,除了想引开端福,真实的意图是为了试探她。

  试探她……试探她记不记得前世的事。

  滕玉意耳边炸开一道响雷。

  不可能。

  旋即又意识到,这不是不可能。

  她能记得前世的事,旁人为何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