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09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这——”滕玉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若无其事地说,“总之没事了就是没事了,端福,你很好,这些你不用管了。你先去用早膳,今日你只需盯着卢兆安就好,别的我自有安排。

  端福向来寡言,当下不再多问,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

  今日正式寿宴,下人们天不亮就忙活起来了。偌大一座别业,一大早就笙鼓鼎沸。

  晌午时分,忽有一列金吾卫疾驰前来报信,说是圣人和皇后亲来贺寿,御辇不久就要到别业了。

  山庄里顿时沸腾起来,众宾客唯恐御前失仪,吓得各自回房整理衣冠,拾掇好后,各人依照品阶在中堂前静静跪候,过不多时帝后到了,国丈率众出门迎接。

  帝后亲厚异常,一来就令开席,宴设芙蓉池畔,特赐臣眷同座。

  宾客里不少头一回面圣的,入席后吓得连杯箸都不敢妄动,坐得久了,听帝后语调和悦,渐渐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皇后又令宫女们把宫里新摘下来的新鲜含桃捧出来。

  “宫里带来的,往年要三月底才熟透,今年也不知什么祥瑞,居然三月中就得。拿下去分了吧,果子新鲜时比腌酢了好吃。”

  宫女们提着竹笼,把枝叶上犹带着露水的含桃分发给席上诸人,有几位外地官员的妻女坐得较远,料定自家未必能得赏赐,哪知皇后赐物并非做做样子,席上不分亲疏尊卑,几乎人人都有,众人见皇后如此慈厚,不免又敬又爱。

  这一整日,君臣在芙蓉池观百戏,听丝乐,品芳肴,尝美酒……可谓其乐无穷。

  傍晚宴席仍未散,皇后似乎觉得乏了,对众女眷说不必拘坐在席上,趁天色不算晚不妨四处走走,说完这番话,便率宫人们离了席。

  过了没多久,陆续有女眷借故回房换衣裳。

  杜夫人早觉得头昏脑热,便也带着杜庭兰和滕玉意回了趟月明楼。

  回房喝了茶又换了衣裳,总算觉得身上爽利许多。

  杜夫人靠在窗下矮榻的扶手上,一面轻摇团扇,一面观赏窗外的斜阳:“明早就要回城了,这乐道山庄如此壮丽,难得来一回,也没好好逛逛,晚间要是无事,你们姐弟几个尽兴四处走一走才好。”

  杜庭兰说:“阿娘要是歇够了,待会同我们一道下楼逛逛。”

  “今日累坏了,我就不去了。”杜夫人奇怪道,“这孩子,一回来在房里找什么?”

  滕玉意负手在屋子里打转,先是把目光落到桌上的琉璃盏上,摇了摇头,又扭头打量那边床架上的衣裳,又摇了摇头。

  听姨母问话,她漫应道:“我欠了别人一份人情,我在想送点什么礼物能叫对方瞧得上。”

  门外有人道:“阿玉,兰姐姐,你们歇好了么?”

  原来是李淮固母女来了。

  李家的门第与今日一干公卿大族比起来,固然毫不起眼,但因李淮固的容貌气度在一干小娘子里算出众,在席上也颇受瞩目。

  李淮固外头新换了一件轻软似雾的浅绯色縠衫,一身妆扮明净雅洁,进来先给杜夫人行了了礼,随后对杜庭兰和滕玉意道:“刚才几位管事来楼下传话,说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说昨晚玩得不够尽兴,令人在水烟湖里摆了画舫,邀各府的小辈前去玩乐呢。”

  杜夫人笑说:“这样正好。你们快去吧,我同李夫人好好说说话。”

  三人便告辞出来,李淮固道:“你们在房里商量给人送礼么?”

  滕玉意信口胡诌:“我府里有位老管事要过生辰了,他是我的老忠仆,我想好好犒赏他一回。”

  李淮固温声说:“我从杭州带了不少绸缎,现堆在房里,本来是要送礼的,阿玉你要是瞧得上,拿一匹赏你这位老管事好了。”

  杜庭兰并不知昨晚小涯用的是蔺承佑的浴汤,只当滕玉意要借姨父的名义给淳安郡王送礼,忙道:“阿玉这老管事脾性古怪,绫罗钱财这类的未必瞧得上,所以阿玉才正发愁赏什么好呢。”

  李淮固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还觉得奇怪呢,阿玉可是名门之后,自小到大也不知见过多少宝物锦绮,这世上怎会有人瞧不上她送的礼。”

  滕玉意静静瞧她一眼,忽然一指李淮固的裙角:“三娘,小心你脚下。”

  李淮固低头瞧去,原来是一只飞虫,她吓得面色一白,连忙躲到杜庭兰身后:“哎呀。”

  滕玉意慢条斯理替她驱赶那虫子:“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怕虫子。”

  李淮固惊魂不定抚住胸口,自嘲道:“可不是……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发晕。”

  突然闹这么一出,自然没人再提起送礼的事。

  三人很快到了水烟湖,远远就听到笑语熙熙,原来各府小辈们今日在席上拘坏了,一听说要泛舟游乐,早就迫不及待下船了。

  滕玉意边走边赏景,只见湖中画舫点点,岸上竹疏桃红,颇有江南春日胜景的况味。

  到了岸边,恰好有一艘画舫向岸边缓缓驶来,画舫朱镂银漆,船身又颇大,似能容纳不少人,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欢声笑语。

  宫人笑道:“这是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的船。”

  话音未落,窗口探出一支白白嫩嫩的小圆胳膊:“滕娘子、杜娘子,快上来。”

  “阿芝郡主。”

  等到船泊了岸,画舫上跳下来两名宫人,把船板放到岸边,小心翼翼扶三人上船。

  船上叽叽喳喳,全是各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阿芝一直在等滕玉意和杜庭兰,看到她二人过来,高兴地拍拍身边的茵褥:“滕娘子,杜娘子,过来坐。”

  她上回就跟滕玉意和杜庭兰熟了,尤其对滕玉意凭一柄小剑逼走尸邪的事记忆深刻。

  李淮固笑容不变,矜持地留在原地。

  阿芝这才意识到她们三人是同来的,忙又对宫人说:“替这位……”

  李淮固垂眸行礼:“见过郡主殿下,我叫李三娘。”

  阿芝笑呵呵点头:“好,李三娘……你们替李三娘找个好位置。”

  彭花月和彭锦绣招手道:“三娘,快来这边坐。”

  待三人坐定,有人道:“陈家二娘,该轮到你们了。”

  陈二娘腼腆摇手:“哎呀,我说不上来。”

  “不行不行,今日在座人人都得讲一则近日听到的奇闻诡事,否则就要罚酒。陈二娘你又喝不了酒,要是再不讲故事就没劲了。”

  陈二娘绞了绞垂在臂弯里的披帛:“好吧,但如果说得不好,你们不许笑我。我乳娘上月回了趟老家,回长安的途中听说了一件怪事。说是前不久她路过的那家客栈有一对夫妻投宿,妻子怀胎四五月了,本是来长安投奔亲戚的。结果当晚才住下,这对夫妻就被人害死在床上。那妻子死状很古怪,肚子里的孩子不翼而飞。”

  “呀,这是偷孩子的吧。”

  “不对,常言道‘怀胎十月’,这么小月份的胎儿,偷出来也活不了。”

  陈二娘说:“我、我还没说完呢。我乳娘说,这还不算怪,出事的那一晚,隔壁厢房的客人说,他清清楚楚听到孩子的哭声。”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这也太诡异了,四五个月大的胎儿,再怎样也不可能发出哭声。

  阿芝和昌宜出了一阵神,心有余悸道:“这个故事听着简单,但越琢磨越瘆人呀。”

  说着隔窗朝后头甲板上一望:“阿大哥哥一定听说过这种偷人胎儿的妖怪,陈二娘,你先停一停,等阿大哥哥进来了你再说。”

  甲板上的人不比船舱里少,不过大多是王孙公子,吹箫的吹箫、饮茶的饮茶、斗诗的斗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阿大哥哥在哪呀?”

  “钓鱼的那个不就是。”

  船头有人手持一根钓竿,吊儿郎当地钓着鱼,众人定睛一瞧,那少年朗若朝霞,可不就是蔺承佑。

  蔺承佑身边坐着卢兆安,两人说说笑笑,似乎聊得很投机,然而仔细瞧去,卢兆安背上已然濡湿了一大块。

  滕玉意疑惑地盯着卢兆安的背影,眼下才仲春,处在这样一个四面来风的舒爽环境里,论理不会汗流浃背,除非……那人害怕或是紧张。

  恰在此时,湖边送来一阵风,风里夹裹一缕似有似无的药香,滕玉意闻了闻,这不是正是她昨日送给蔺承佑的那罐胡药的气味么?这药与中原药材不同,颇为辛辣清凉,只消抹一点到身上,就会经久不散。看来蔺承佑正缺金创药所以已经用上了,就不知药效如何。

  有人疑惑地说:“咦,怎么会有药香,有人受伤了?”

  昌宜忽道:“阿大哥哥换了药吗?”

  阿芝说:“阿兄说他的金创药用完了,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只好临时用别的药凑合一下。”

  这时候婢女无奈进来回话:“世子不肯进来,他说他要钓鱼,忙着呢,要两位殿下自己玩。”

第48章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赤焰骓……

  昌宜只好对陈二娘说:“要不你先接着往下说吧,回头等阿大哥哥闲下来了,我们再问问他这妖怪什么来头。”

  陈二娘摇了摇头:“剩下的事我也不知道了,我乳娘只告诉了我这些。”

  阿芝很好奇:“出事的那家客栈离长安远么?”

  陈二娘想了想:“不算太远,我乳娘是同州人,那客栈就在同州来长安的半路上。”

  昌宜问:“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客栈一定有人报官,你乳娘可听说当地州府怎么说的?”

  “听说官府正四处找寻凶手,不过好像没什么头绪。”

  “凶手?”众人疑惑,“官府怀疑是凶徒做的?”

  陈二娘涨红了脸:“兴许是吧……我乳娘说官府查到那对夫妇在家乡跟人结了仇,丈夫带着怀孕的妻子来长安就是为了避难,官府怀疑是仇家追来下的手,那几日盘查不少了过往的行人……我乳娘也是被官府拦住诘问才知出了事。”

  “照这么说,那对夫妻也有可能不是被妖怪谋害的?”

  有几位胆子大的小娘子忍不住议论起来:“如果不是妖怪害的,凶徒明知杀了母亲胎儿也活不了了,何必把胎儿也偷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而且当晚邻房有人听到婴儿的哭声,哭声断不可能是胎儿发出来的,凶手既是来寻仇,也不会把自家孩子带上,所以那哭声究竟是谁的?”

  大伙越想越觉得后颈发凉:“快别说了吧,不论是妖邪做的还是凶徒做的,这……这都太邪门了。”

  滕玉意面上在听故事,注意力却全放在甲板上的卢兆安和蔺承佑身上,两人还在聊,并且似乎越聊越投机,平日不见得蔺承佑对卢兆安这般热络,突然如此定是查到了什么。

  可惜离得太远了,不然还可以偷听几句。

  她左右瞄瞄,咦,绍棠跑哪去了,他一心要替姐姐出一口恶气,机会这不是来了。

  船舱里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该轮到谁讲故事了,可惜不少小娘子被刚才的故事吓破了胆,别说接着讲奇闻诡事,连听也不敢听了。

  众女唯恐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不肯罢休,赶忙转移话题:“两位殿下,我阿娘说,今日皇后在席上说要重开云隐书院,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

  昌宜性情同父兄一样宽和,闻言颔首道:“阿爷和阿娘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书院不在原来云隐书院的旧址,而是选在了金仙女冠观,书院名字也不叫‘云隐’了,新名字还没拟定。”

  众人心里隐约能猜到缘故,云隐书院当年曾发生过不少诡事,据说与圣人的生母蕙妃有关,书院关闭这么多年,正因为那是圣人的伤心地,即便朝廷出于种种缘故重开,圣人也断不可能同意沿用原址。

  这时坐在昌宜身边的一位红衣小娘子开了腔:“殿下,听说当年书院招学生有种种定例,譬如只招六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名额也有限制,不知这回迁址后,招学生的规矩是否还跟从前一样。”

  说这话的是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次女武绮,她生就一对飞扬的凤目,性子极飒爽,说笑时语调清脆圆润,仿佛珠翠撒落玉盘。

  滕玉意前世就在大明宫见过武绮,那时武绮同她一样,也在太子妃遴选名册上。武绮似乎酷爱朱红,大明宫觐见皇后那次就穿着红裙,今日又穿一身石榴红花鸟金丝纹纱笼裙。

  昌宜对武绮说:“我也不大清楚。阿爷和阿娘一贯不喜这些迂腐的规矩,但新书院只有那么大,要是来者不拒,书院就该塞不下了,所以我猜人数是有限定的,顶多百八十人吧。”

  诸人面色各异,朝廷的女子书院历来有为皇室选亲之意,进了书院念书,也就意味着可能被朝廷指婚,别的世族也就罢了,说起皇室子弟……当今圣人不充内宫,兄弟子侄也少,真正到了指婚年纪的,只有太子、二皇子、蔺承佑和淳安郡王了。

  女孩们的脸庞慢慢爬满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