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循 第66章

作者:一寸方舟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这般僵持了许久,众目睽睽之下极其尴尬,直到赵若桢捧着肚子站都站不稳,靠在侍女身上,太后才撑不住松了那一口气,她叹道:“这样辛苦还想着我和你父皇,难为你了……去跟你伯母一起吧。”

  赵若桢这才露出一个笑意来,她眼睛发亮,“多谢祖母!”

  邓妃的位子在邵循和太后的斜后方,赵若桢不可避免的路过邵循所在的地方,她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也收敛了些许,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太后余怒未消,她没敢再生事,到底也没说什么。

  等到她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这场风波才算是勉强告一段落。

  皇帝提都没提这件事,只是端起酒杯,语气都跟往常一模一样,十分平静:“今天是除夕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希望诸位尽心。”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先口称谢恩,再陪着皇帝共饮了这一杯。

  在皇帝隐晦投注过来的目光中,邵循只是拿起杯子在唇边碰了一下,并没有真的喝进去。

  接着鼓乐声响起,司乐坊的歌姬舞女也在殿中央翩翩起舞,饮宴正式开始,本有些凝重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宗室们彼此熟悉,又都是一个姓的族人,没多长时间就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仿佛都忘了刚才那一茬意外。

  就在这时,冯昭仪带着四公主起身,向皇帝皇后行礼道:“臣妾祝陛下、娘娘新春安泰。”

  皇帝的目光转过来,但是是皇后开的口,她弯起眼睛:“冯昭仪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这是德妃突然说了话,她挑眉一笑:“越过贵妃和嫔妾几个,头一个出头,还真是有心。”

  皇后和德妃的旧怨人尽皆知,又因为实在占着理,有时候当着面也敢给皇后没脸,但是她将话头挑向邵循,也必定是不怀好意的。

  “这……”冯昭仪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贵妃娘娘一直没有动作,所以……”

  “说起来,贵妃进宫这么长时间了,按理应该跟皇后请安才是……”淑妃对着邵循道:“就是不知道你踏进过咸宁宫的大门没有?”

  其实自从皇后闭门不出之后,后宫的新人要给她请安见礼的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除了少数几个依附皇后的妃嫔,还从没有谁主动去过。

  邵循就知道今晚不管谁挑起话头,挑起什么话头,肯定都要往自己身上扯的,她没有意外,反驳的话也是现成的,便立即就要开口。

  “按照规矩,所有的嫔妃都该跟去给皇后晨昏定省请安。”

  出乎意料,说这话的竟是从刚才开始一直板着脸沉默的太后,她此刻垂下眼睛,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显得比平时冷淡十倍。

  太后抬了抬眼皮:“淑妃这么重规矩,以后就日日去咸宁宫请安,再拿别人说嘴的时候才能有底气。”

  淑妃的笑意僵住,她没想到会是太后出来打她的脸——明明之前太后一直很注意维护皇后的威严,私底下不管,谁要在公开场合冒犯皇后,她就算嘴上不说,面上也不会好看。

  这次她虽然是在挤兑邵循,但明面上好歹是在维护皇后啊!

  她不知道的是,太后以往就十分厌恶皇后,只是因为大公主的面子,每每不得不捏着鼻子维护她,甚至为了让她能多几分面子,还差点跟皇帝翻脸。

  但是什么都可以忍,这次公主不顾马上就要生产的身子硬是违背她的命令进宫来,实在是触及到了太后的底线。

  太后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是不是皇后撺掇的,总之结果已经摆在眼前,让女儿不顾危险来替自己撑腰,实在是太后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憋了一肚子火,偏偏赵若桢这个样子,又舍不得朝她发,淑妃在这当口撞上来,恰巧就让她那股子火气有了发泄的地方,干脆明着驳斥淑妃,其实主要是想敲打皇后。

  邵循的反击咽回了肚子里,殿中远一点的没有听到,近处的宗室已经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纷纷停下了话头,除了歌舞声,一时没有人说话。

  皇后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赵若桢原本在看邵循的笑话,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为难的就从贵妃变成了皇后,当即有些急了,手撑在桌子上就要起身,结果却被邓妃压了回去。

  她不满的转头,就听邓妃低声道:“皇后娘娘自己有分寸,桢儿,你不要去火上浇油。”

  赵若桢一愣的功夫,就被她按回了座位中。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后,皇后抬起头,缓慢道:“臣妾身子不争气,一年到头也起不来几次,便是姐妹们来看望,臣妾也不一定有力气接待,便早说过还不如省了这档子事,两边都有益处。”

  太后敲打了一句,虽还是觉得完全不解气,但是赵若桢就在身后坐着,实在不好再往深里说,只得勉强咽下了这口气,哼了一声,不再理论。

  还没等赵若桢松一口气,就听德妃道:“皇后娘娘看来是厚此薄彼,方才说让贵妃去的时候不言不语,换做淑妃却说没力气招待,这两位邵妃,您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新来的妹妹年轻漂亮,本宫想多看两眼,怎么,德妃连这都要管?”

  这下所有不算年轻的妃子们都被噎了一下,德妃冷笑道:“嫔妾是比不得贵妃青春年少,只是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您这情,愿不愿意见您呢。”

  皇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邵循身上,她神情不算刻薄,但是始终始终有份冷淡:“贵妃说呢?”

  从邵循踏进大殿开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但却被一堆人来来回回的提起,她们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也不忘把心腹之患挑出来做筏子。

  但是这就是后宫,你多拿了什么东西,就要承受怎样的恶意,更别说她现在独占的是无价之宝,要想人人都对自己抱有善意,就未免也太自大了。

  邵循心里暗叹了一声,站起来大大方方的举杯道:“都是嫔妾疏忽,现在便以茶代酒,向皇后娘娘赔罪。”

  皇后把玩着酒杯,“以茶代酒?”

  邵循道:“嫔……”

  冯昭仪适时道:“贵妃娘娘现下身怀龙子,金贵得紧,可能不想喝酒。”

  皇后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冯昭仪笑道:“不过咱们都是生育过的,知道只是一点点果子酒没什么大事,贵妃第一次拜见皇后,不妨多少沾沾嘴,也没人会怪您喝得少。”

  说着将自己面前的酒壶交给宫人,示意她往邵循桌上送,一边笑着道:“这是陛下早年赏的桂花露,淡得像是水一样,甜味倒是重,太医也说过孕妇饮一点反倒有好处,陛下也是知道的……”

  话还没说完,皇帝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你是在说朕么?”

  冯昭仪一怔:“……是。”

  那宫人还要往邵循桌上递酒,被秦氏当即拦住,接着就有内监将酒壶提到手里,另有人堵住那宫人的嘴,无声无息的将她拖了下去。

  冯昭仪明显有点不知所措,还要强笑道:“臣、臣妾没有恶意……”

  皇后微微皱眉:“贵妃是怀疑谁起坏心思么?不妨叫人验验那酒?”

  “不必了,”一直没说话的皇帝开了口,他漠然道:“是朕不许贵妃饮酒,冯氏醉了,让人带回宫中醒醒酒。”

第82章

  气氛骤然变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

  冯昭仪的脸色泛白,但是在皇帝略显不耐的神情中却实在不敢说话。

  而四公主也在母亲身边感觉到了畏惧,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不过眨眼间就红了眼圈,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在寂静的鸦雀无声的当下,这一声抽泣就显得格外明显。

  冯昭仪一把捂住四公主的嘴不许她哭出声,将她禁锢在怀里,额上不自觉的渗出了点点冷汗,抬头向皇后看去。

  皇后的眼神稍冷,沉默的盯了她一眼。

  冯昭仪的汗水流下来,再也不敢解释哪怕一声,当即跪下请罪:“是嫔妾无礼,情贵妃娘娘恕罪。”

  所有人都看向邵循,想看她怎么处置,但是皇帝沉声斥道:“朕要罚你,求贵妃做什么?”

  冯昭仪这次是真的冤枉,皇帝一开口的意思就好像是她有意攀扯贵妃,但其实她现在已经真的慌了,本能地察觉到能救她的就只有邵循,这才下意识就去求她,殊不知在皇帝眼中,这才更是罪加一等。

  闹大了。

  德妃淑妃等人闭口不言,其实心中也有一份惊惧。

  方才其实主要争执的点并不在邵循身上,而是德妃与皇后的交锋,这已经是常事了,只因为近来邵循风头正盛,因此有意无意间,各人话头里就总是会带上她,其实这不痛不痒,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坏处,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那话中也没有说她的坏话。

  妃嫔们提及邵循,只不过是不想放她置身事外,想要牵扯她一下,以试探她的处事习惯和性情——当然,也有一点试探皇帝的意思。

  但是这都是点到即止,就连淑妃那句稍微过火的话都被太后立即顶了回来,差点令她下不来台,而德妃则更是隐晦,几乎听不到什么恶意,让人就算不耐烦这样的事情,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可是谁知道冯昭仪眼见邵循不理论,皇帝也暂时没有动静,竟然一下子将事情弄得过火了。

  贵妃怀着孕,你是什么人,也敢劝酒?

  皇帝一开始没有说话,以至于让本来谨慎的人一时忘了形,当他骤然发难时,所有人这才悚然而惊,意识到冯昭仪一时没把握住分寸,能将她们都牵连进去。

  这事竟然不好收场了。

  淑妃还好,她方才的话已经被太后斥责过,算是过去了,德妃看似平静的闭了闭眼,心里却已经有些慌张了。

  这时冯昭仪跪伏在地,听皇帝道:“没听见朕的话么?”

  这要是真的在除夕宴上被赶出去,那就脸面全无,今后见谁都抬不起头来了,冯昭仪不敢解释也不敢求饶,只得悄悄抬起头,哀求地看向邵循,明白如今只有贵妃有这个面子求皇帝饶她这一次。

  可是邵循又不是泥捏的,如何会为冯昭仪求情?

  她静静地望着皇帝,没有去看皇后或是冯昭仪,神情专注又平静,似乎地下跪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即将颜面尽失。

  不说冯昭仪自己主动挑衅,就说皇帝如今是为了她才大动干戈,若此时她出言求情,那岂不是拿皇帝的面子去做人情。

  冯昭仪并非真的不识时务,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在意识到贵妃不会做这个好人之后,并不敢多做纠缠,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叩首请罪道:“臣妾酒后失仪,谢陛下训诫。”

  说着用力掐了怀中的公主一把,将她推出去,自己慢慢起身,带着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妆容和摇摇欲坠凌乱的发髻,狼狈地独自退出了殿内。

  在沉默的可怕的氛围中,她留下的宫人忍着恐惧,将四公主抱起来悄悄捂住嘴,退回了她该坐的地方。

  德妃低着头,在皇帝目光看过来时,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一瞬间就像一年那么漫长,直到他的视线移开,她强撑着没有动,但其实冷汗流了一筐,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情知这次幸运就幸运在方才她并没有真的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顶多是在跟皇后顶嘴的时候,连带着贵妃一起,明面上还是和她站在一边的,这才让皇帝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处置她。

  殿中的歌舞早就停下了,舞姬乐师们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人人屏息凝视,不敢多发一眼,就连太后都一时无话。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貌似平静道:“继续吧,”他对着众宗亲道:“好不容易过年团圆的日子,别为了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扫了诸位长辈的兴。”

  宗亲们也纷纷松了口气,口称不敢——即使不是针对他们,也并非那种悬于头顶的雷霆之怒,但是皇帝这样压抑而沉默的怒火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招架。

  歌舞重新开始演奏,只是乐人明显心有余悸,一开始甚至谈错了几个音,过了片刻才镇定下来,恢复了应有的水准。

  邵循从方才起没有对冯氏的处置多说一个字,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此时才重新将酒杯端起来,对皇后道:“还请娘娘恕罪。”

  这次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下语气宽慰道:“你不用将冯昭仪的话放在心上,有孕的人自然该谨慎,龙嗣为重。”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贵妃随意吧。”

  邵循的杯中其实早就空了,此时作势也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皇后的面子。

  这一出下来,场面顿时不再那样紧绷,连德妃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这宴中的歌舞都是最顶尖的,大家也尽力忘记方才那一幕,气氛渐渐松散了下来,低声交谈的,点评歌舞的,还有彼此敬酒的,虽然显得有些刻意,从表面上看好歹正常了起来。

  皇后喝了那一杯酒之后,脸色就不可以抑制的泛起了红晕,看起来多少健康了一点。

  她眼睛看着舞蹈,似乎是在专心欣赏,嘴巴微动,用再低不过的声音道:“臣妾没有指使冯昭仪做什么。”

  皇帝分明听见了她的话,却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臣妾想看看邵家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错,”皇后也不管皇帝有没有回应,自顾自道:“但是不管您信不信,臣妾是真的没有让冯氏向贵妃劝酒。”

  她看向太后:“母后那边定是恼了,但是若向她解释也不是我鼓动若桢进宫的,她也不可能信。”

  皇帝将一杯酒饮尽,平静道:“但是她来了,就是你的原因。”

  “是啊,”皇后呵呵一笑:“臣妾都是这副模样了,还有价值让人家算计这一把,真是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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