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第16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言情

  先是一个人掉进了江水里,人群拥挤起来,很快接二连三地有人落水, 有些是叫人挤下去的, 有些是迫不得已自己跳下去的。再过一会儿,忽而传来“杀人了”的惊呼声。曲江亭那儿顿时挤作一团,木桥吱呀作响,看得远处围观的人心惊胆战, 若是桥断了, 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一时间男子的叫骂声,妇孺的哭声也远远传来。

  李晗风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吩咐身旁的侍卫去江边查看情况。孙觉也忙派人去楼下探听消息, 一边安慰道:“无妨, 为防出事今日京兆尹在江边加派了不少人手, 应当很快就能平定下来。”

  他这倒也是实话,曲江宴虽延后了,但地方巡防还是加派了人手。本是想着以防万一, 没想到当真出了这种事情。只怕京兆府尹得到消息后,不必等言官弹劾,就要先一步上奏请罪了。

  不过多久,两岸巡防的禁军赶到,会水的纷纷跳下江去救人,剩余的则在岸边疏散百姓。这样过了一阵,江边的动乱才算渐渐安定下来。但夏修言见京兆府的人手却还未撤退,依旧把守在曲江亭附近,心中隐隐生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很快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也回到了酒楼,回禀的情况与二楼看见的差不多,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那侍卫又附耳在李晗风耳边说了几句,众人便眼见着他神色一变,面色铁青地站起来,起身同座中众人敬酒,露出些惋惜的神色:“府上有事需先行告辞,今日不能久留,还望各位见谅。”众人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见状也纷纷回礼不再挽留。

  夏修言跟着从醉春楼出来,下人已备着马车在楼外等候。李晗风打算先送他回公主府,却不想对方站在马车旁肃然道:“江边出了什么事?”

  李晗风稍稍迟疑,同他附耳道:“韦大人遇刺了。”

  “羽林军统帅韦镒?”

  “是他。”

  “怎么回事?”

  李晗风摇摇头:“听说今日韦大人等人包船游湖,忽然遭到刺客袭击,具体情况却是不知。”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又凑近些,同夏修言低声道,“但前几日琼州传来消息,章永的小儿子章榕在半路逃了,负责押送的官兵害怕担责迟迟不敢上报,这消息才传回长安,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夏修言神色凝重:“你怀疑刺客是他?”

  “章永勾结迖越人的密信是韦镒派人搜出来的,章永一死韦镒顺理成章接任羽林军统领,你说章榕回来最想杀谁?”

  夏修言不作声,李晗风看他一眼又说:“这件事情同你也有关系,若是今日抓不住章榕,后患无穷。”

  罪犯之子潜逃,朝廷命官遇刺,上巳节江岸百姓落水,这其中或许还要牵扯出勾结迖越人的旧案……桩桩件件都够朝廷头疼。

  夏修言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去江边看看。”

  李晗风大吃一惊:“如今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夏修言镇定道:“我心里有数,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李晗风见他神色不似玩笑,惴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修言,你是不是正生我的气?”

  夏修言微微一顿,没有立即作声。李晗风心中叹了口气,同他道歉:“这回是我不对。”

  “你太心急了。”夏修言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圣上疑心甚重,你私下结交举子的行为恐叫他不快。”

  李晗风神色黯然,但随即苦笑道:“我想过这些,你自己也万事小心。”

  夏修言点一点头,等目送了他的马车离开,才将高旸喊到一旁,吩咐他先去江边打探情况,自己随后就到。他白天出来,身旁还有其他侍卫跟在暗处,高旸点一点头随即领命离去。

  等他离开,夏修言也转身朝着江边走去。

  刚出了游人落水的事情,原本拥挤在江边的人群疏散了许多。夏修言沿着江岸一路往前走,沿路有凉茶铺子、烧饼摊这样零星的摊贩,本是准备趁着上巳节这日多做些生意,不想闹了这一通许多便垂头丧气地准备收摊。

  曲江亭附近有官兵严守,再不叫人靠近。夏修言走到那附近也不再向前,一路上听经过的路人都在讨论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倚着江边垂杨略站了片刻,望着波光粼粼的曲江,转头折返回去。

  “公子算卦吗?”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声询问。这声音有些耳熟,又带些微微的揶揄,叫他脚步不由一顿。

  夏修言转过头,终于看见一旁摆着的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再看摊子后头坐着的算命先生:一身鹅黄色长裙,发间簪着一朵明黄色的小花簪。脸上带着一层薄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笑得眼尾弯弯,一眼看去正是个娉娉婷婷的豆蔻少女。

  夏修言慢吞吞地朝她走过来:“怎么算?”摊前摆着一把小凳,他撩了下衣摆当真随意地坐下来。

  “看客人想算什么?要么测个凶吉?”秋欣然舔舔嘴唇,她脸上带着面纱,不知对方认出自己没有。

  夏修言看她一眼:“我未带银子。”

  “哦,”隔着面纱也能看出她眉眼间的失落神色,“可真是不巧。”

  夏修言瞄着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放在她的算桌上:“拿这个暂抵可行?”

  那玉佩玉色通透,上头雕着个小小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秋欣然瞪着眼睛不确定道:“你当真要拿这个抵?”

  夏修言并未理会她这个问题,只屈指一叩桌面:“说说方才江边发生了什么。”

  秋欣然怕他反悔,将玉佩收起来放进袖子里,笑得眉眼弯弯:“那您可真是问对人了!”

  她仔细回忆道:“方才江边有乐坊游船经过,也有女伎在船上抚琴。人们争相去看,不久便有人落水。落水前,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有贼’,大家慌乱起来,纷纷去看自己身上的钱袋子,又同身边紧挨的避开几步距离。不久人群里起了争执声,左右不过是你推我搡的小摩擦。正巧这时游船靠岸,却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又听见船上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兵器出鞘的声音,应当是有刺客。不过好在禁军很快赶到,不久便平息了动乱。人群散后我见有人从游船下来,上了一辆马车,看车上的标识,应当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或者是有人受伤了也说不定。”

  她这番推断倒是八九不离十,夏修言看她一眼:“你当时在哪儿?”

  秋欣然笑一笑:“就坐在这儿,一步没有离开过。”

  夏修言看她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忽然听她又叫住自己:“公子给的卦金丰厚,我可再送公子一个消息。”秋欣然舔了下嘴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有几个落水的虽捞上来了,但春汛潮急不免有几个被冲到下游去的,沿江往下有个破败的财神庙,庙前种着三株垂柳,公子发发善心,或许能赶在搜捕的官兵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夏修言觉得她这话说得有意思:“我要找谁?”

  “虽不知公子要找的人是谁,但我掐指一算,那人对公子必然有用。”

  夏修言有一会儿没动静,似在考量她话里的意思。秋欣然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卦摊后头蒙着脸的姑娘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后,才松了口气似的垮下肩膀,也不知她方才说的话,对方信了没有。她脚边有些动静,秋欣然不动声色地悄悄将桌上盖着的桌布拉起一个角,好叫底下的人透口气。

  卦摊下躲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面目憔悴身负重伤。他叫人撵着追到秋欣然卦摊前的时候,差点没叫她认出来。方才章榕负伤跑到这儿时已经近乎绝望,尤其最后看见的是个算命的摊子,更是内心一阵凄凉,只觉得就是老天爷都在叫他认命。他心中掠过一丝狠意,逼不得已就打算先挟持了这算命先生抵挡一阵。

  二人撞上的时候对方目光之中一丝错愕,等他刚掐上她的脖子,那人就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桌子下推:“进去,别出声!”

  章榕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重伤之下竟一个踉跄当真叫她推到了桌子底下,刚藏好,便听一阵脚步声到了附近。

  百姓都跑去江边看热闹,没什么人在这路上。他躲在桌子底下,一手按住了腰间的长剑,随即听那小姑娘信口胡说将追兵糊弄去了另一个方向,竟当真没有将他交出去。等脚步声渐远,确定这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才瘫倒在桌子下低低地喘了口气。

  “章公子怎么会在这儿?”等追兵走远了,秋欣然悄悄拉起布帘看了他一眼,皱眉问道。明明刚承了对方的好意,少年却像是丝毫不领情,依旧握着剑提防地看她:“你认得我?你是谁?”

  “我认得章大人。”秋欣然留了个心眼,到底没告诉他自己是谁,只含含糊糊地催促道,“行了,你快走吧,后头再被人追上可就是你自己的命了。”

  “等等!”黑衣少年一把拉住她的手,他显然是走投无路,咬牙迟疑片刻之后,突然开口恳求道,“你既然愿意为我爹帮我,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秋欣然叫他这得寸进尺的请求给气笑了:“章公子误会了,我同令尊没有什么交情,你方才若不是想要挟持我,我也不会帮你,如今我不找人抓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若还有别的事情,还是先自己想办法脱身吧。”

  章榕听她这样说,目光中的亮光渐渐减弱,一时想到这段时间潜逃回京所受的苦,还有尚在等他的人,动了一动跪在桌下额头贴上她的脚背:“只要你肯帮我,我下辈子衔草结环也必定会报答你。”

  秋欣然叫他这副情状吓了一跳,方才他满目凶光地冲过来拿刀往她脖子上架时她还未如此慌张,但如今见他跪在她脚底下的时候,想到的却是那时候在宫里撞到她又爬起来,连句抱歉都没有的少年。

  那天他刚爬起身时大约想过拉她,但等看清了她的衣着样貌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屑,冷哼一声转头就走。秋欣然最后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因为以六爻之术得了个官职,她的外头的名声虽响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只不过如李晗意那样一上来就给她难堪的到底还是少。她当时心想:这少年心性倒是耿直,也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公子。

  但如今,那个目下无尘的少年满脸血污跪在地上,背上那根脊椎骨竹节似的到底还是弯成了一座桥。他额头贴在她的脚背上,微微发颤,卦摊后的人许久没有出声。章榕内心叫绝望淹没了,却忽然听她叹了口气:“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第27章 忌解签 “明阳公主和夏将军的儿子夏……

  等夏修言从摊子前离开, 卦摊下躲着的人才敢轻轻动一下已经麻木的身子换了个姿势,轻声问:“方才是谁?”

  “明阳公主和夏将军的儿子夏修言。”

  章榕闻言蓦地睁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她衣角:“你说什么?你让夏修言去找她?”

  秋欣然瞥了脚边的人一眼, 严肃地问道:“章大人当真同迖越人有勾结?”

  “不可能!”少年斩钉截铁道, 说到这个目光也瞬间沉了下来, “我爹是被人陷害的。”

  秋欣然点一点头:“既然如此,夏世子会去找她的。”

  “你怎么知道?”

  “朝中有人勾结迖越人绑他, 他自然比谁都想知道这人是谁。”秋欣然奇怪地看着他, 好似在纳闷他怎么连这都想不通,“他为了调查清楚这件事, 也不会不管。”

  章榕从未同夏修言打过交道,印象里对方只是个有些阴沉的病弱世子,不要说救人便是自保都是问题, 否则在行宫怎么会叫人轻易掳走?

  他阴沉着眉眼不放心道:“他当真能救我妹妹?万一他对我爹怀恨在心, 报复在卉儿身上怎么办?”

  “实话告诉你,夏世子能不能救下你妹妹,会将你妹妹怎么样,我全无把握。”秋欣然叹一口气, “但如今你出不了城, 又要赶在追兵之前将人救走,仓促之间我找不到别人,能碰巧在这儿遇见夏世子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章榕知道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情况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历经千辛万苦从流放途中逃回来, 不是为了替爹娘报仇, 而是想将妹妹从妓坊救出来。不想刚巧遇见韦镒在船上,两边起了冲突,他寡不敌众只能在岸上制造有人落水的恐慌, 引得沿江的官兵手忙脚乱,再趁机脱身。可惜他自己身负重伤,匆忙之下同妹妹约定在外头种着三棵垂杨树的财神庙碰头。

  现如今,他在这里受人追捕出不了城,妹妹生死未卜也不知有没有顺利脱身。一想到这儿他就再难在此处等下去。

  秋欣然见他咬牙要出来也不拦他,只想了想才说:“以我对夏世子的了解,他为人谨慎有自己的主意,你若是希望他能出手帮你,最好叫他知道你有值得他出手相帮的地方。”

  “多谢姑娘。”

  章榕前十几年都是天之骄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一路逃回长安,进城后先去找了父亲昔日的好友,结果被他出卖引来抓捕,连着几日在城中提心吊胆躲躲藏藏,没想到最后竟是一个陌不相识的算卦先生出手帮了他,这半年间尝尽人情冷暖,这句“多谢”发自肺腑。

  秋欣然不图他这声谢,摆摆手道:“你走吧,若章大人当真是含冤而死,我祝你早日洗清冤屈与你妹妹团聚。”

  章榕捂着伤处深深看她一眼,秋欣然警惕道:“你要是再被抓了,可别把我供出来。”

  明明是这么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少年却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弄地轻扯了下嘴角:“若有章家沉冤得雪的那日,章榕赴汤蹈火以命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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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修言从算摊离开走到曲江亭附近时,发现岸边还有几艘游船停着。他转身进了江边一家茶馆,在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不多久高旸就走上来,他打听到的事情与秋欣然说得差不多。夏修言望着江边微微沉吟,似在斟酌什么。过了片刻,又吩咐道:“你替我去办件事……”他招招手,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高旸听完脸上却露出些犹豫。

  “怎么?”

  “此事有些蹊跷,属下担心……”

  “无妨,此事本与我们无关,就算是个陷阱也值得去一探究竟。”夏修言嘱咐道,“京兆府恐怕已经派人出去搜索,你快马加鞭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

  “是。”

  等高旸领命离开,夏修言又在茶楼坐了一会儿。江边的游人渐渐散去,等日头微斜他才下楼往醉春楼走去。

  经过方才那个算命摊子时,夏修言下意识朝着方才路过的卦摊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还在原地。不过摊前坐着一位女客,身旁还有个丫鬟跟着,正叫她解签。

  他放缓了脚步走近些,便听她说:“……若是算得不错,小姐可是已有心上人了?”她话音刚落,那女客身旁的丫鬟便鼓着眼睛小声骂道:“你……你胡说什么?”

  “锦衾,不得无礼。”坐在摊前的女客微红着脸,又小声问,“先生还看出什么?”

  秋欣然低头又看两眼签文,意味深长道:“此人命格不凡,或是世爵之子,可惜父母缘不佳,双亲当中或有一方早逝,他自己……”她抬起头目光正对上站在女子身后夏修言,不由结巴了一下。

  而摊前女客却神色激动,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兀自追问道:“他自己又怎么样?”

  秋欣然面上勉力镇定才将剩下的话说完:“他自己身体应当也是不佳。”

  摊前的小小姐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失态地一把抓过她的手:“那先生可看得出我同他的缘分?”

  夏修言抱胸站在一旁,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秋欣然面不改色地将签子收起来,温和道:“缘分一事不可说破,否则原本有也没有了。我只能说世上缘法千万,并非种种都是姻缘。”

  那小姐闻言露出几分伤感之色,又不死心:“当真没有吗?”

  丫鬟看见一旁站着的男人,神色紧张起来,在底下悄悄扯了下自家小姐的衣角,小声提醒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那女客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将早前许诺的酬金递上,还忍不住问:“先生是日日在此摆摊吗?”

  秋欣然面纱罩着脸,看不清神色,更显出几分神秘:“我与小姐有一卦之缘,若还有缘自然能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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