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 第22章

作者:米兰Lady 标签: 古代言情

王昭明一凛,应已明白今上之意,忙跪下接旨,郑重道:“臣必慎重监勘,不敢有辱君命。”

此夜簸钱,自然是公主与秋和大获全胜。范姑娘与周姑娘要数筹码给她,她却而不受,道:“爹爹会给我彩头,你们不必出了。”

今上闻言笑道:“我可不给你。此番虽赢了,却不是你的功劳。”

公主顺势为秋和请功:“没错,全靠秋和我才能取胜。那爹爹就多赏些东西给她罢。”

今上颔首,温言问秋和:“秋和,你想要什么?”

秋和只是低头摆首,说:“公主肯屈尊与奴婢游戏,于秋和已是莫大福分,岂敢再邀功请赏。”

“你跟她玩,无异于做她师傅,是在教她技艺,有功岂可不受禄。”今上道,也不再听秋和推辞,转顾皇后,微笑问:“咱们该赏她什么好?”

皇后亦笑道:“她这师傅对公主一向尽心尽力,臣妾一时也想不到赏什么好,就怕给的东西她不喜欢。不如官家让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官家若能做到,就帮她实现,如此可好?”

今上连声道好,问秋和有何心愿,秋和踟躇,最后还是轻声道:“奴家暂未想到……”

“那我今日且给你这一承诺,”官家说,“将来你想好了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就助你达成心愿。”

秋和举手加额,郑重下拜谢恩。再次起身时目中有微光闪动,恬静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张扬的喜悦。

我猜她一定是有心愿的。因获皇帝的承诺,她的未来开始有了一抹亮色。

我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有希望的人生总是快乐的,她日后应该会过得开心些了。

到了八月,欧阳修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在查看苏安世与王昭明审案结论,再与宰执商议后,今上下旨,降欧阳修为知制诰、知滁州。与此同时,也降苏安世为殿中丞、监泰州盐税,逐王昭明出京,监寿春县酒税。

不久后,审案经过传至禁中:王昭明前往开封府狱,见苏安世所勘案牍皆指欧阳修乱伦盗甥,即骇然道:“昭明在官家左右,但见官家无三日不说欧阳修。如今省判所勘,是为迎合宰相之意,异日官家若不悦,昭明性命必难保。”

苏安世道此事既属实,今上应不会怪罪,王昭明则问他欧阳修是否已认罪。苏安世答说:“他拒不认罪,不如锻炼。”

所谓“锻炼”,是指严刑拷问,迫人认罪。王昭明连连摇头,肃然道:“官家令我监勘,是要我秉公处理,以尽公道。‘锻炼’?这是什么话!”

苏安世闻之大惧,不敢再论“盗甥”,但劾欧阳修用张氏资金买田产立户之事。今上随即以此罪名为欧阳修结案。贾昌朝等人自然不满,无奈君意已决,无法改变,遂以苏安世、王昭明审案不力为由,坚持要今上惩罚这二人。最后今上妥协,作了上述决定。

王昭明出宫那日,我立于西华门内目送他。

长年折腰侍立,他的背已直不起来了,就这样弓着缓步朝外,他数步一回头,不时举袖拭泪,意极凄恻。

待他走出门,沉重的宫门随即徐徐阖拢,我才想起现在又到了禁门关闭的时候。举首望天,看头上乱云逐霞,昏鸦飞过。如此良久,心情亦随那轮暗红残阳一点点沉了下去。

(待续)

观音

3.观音

秋和十五岁时,皇后让她做了中宫司栉内人,专掌皇后发饰妆容事宜。此前苗昭容曾告诉皇后秋和力劝她勿买珠宝之事,皇后感叹:“我只知她爱读国史,却没想到她还会顾及民生。六宫之中,有她这般见识的女子实不多见。”遂有了擢升之意。

“秋和这丫头,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苗昭容如此断定。

公主听见,问母亲:“姐姐是说秋和日后可能会接替楚尚服,领尚服局事么?”

苗昭容笑笑,未置可否。

我隐约猜到苗昭容所言“有出息”的意思,但觉得那未必是秋和的愿望。

自那次送她回去之后,她亦待我如手足,有了几分亲近感,与我说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若来仪凤阁,依旧是我送她出去。

得知她被迁为中宫内人那天,仪凤阁中的人都向她道喜,她只是微笑,并没有特别欢喜的表情。

我送她出门,她似有心事,低着头,在宫墙两侧所植的槐树下踏花而行,神思恍惚。我忍不住问她:“秋和,你有烦心之事?”

“哦,没有。”她答,继续走,步履轻缓,像是怕惊动了那一地落花。好一会儿后,才犹犹豫豫地停住,转首问我:“怀吉,你可有心愿?”

我一怔,沉默片刻,再这样答:“看着公主无忧无虑地长大……如果这能算心愿的话。”

这答案可能在她意料之外,她先盯着我看许久,最后温柔地笑了:“当然,你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见她提起心愿,我忆及今上的承诺,于是也问秋和:“那你的心愿又是什么呢?”

“去年七夕之后,很多人问过我,我一直没回答。”秋和浅笑道。我立即觉得自己多事,何必问她这样私密的问题。不想她竟然肯跟我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出宫,总有一天,我会向官家请求,请他允许我出宫。”

我茫然问她:“你不喜欢留在宫里?那为何不现在跟官家说?”

秋和不答,静默地立在微风吹落的槐花雨中。须臾,仰首,半眯着眼,透过头顶枝桠花穗看万里碧空,一层黄黄白白的花瓣自她漆纱冠子上簌簌飘下。

我见她神情专注,亦抬头去看,但见天上有雁字成行,自宫城上方飞过。

“怀吉,崔公子……是否还在京中?”她吞吞吐吐地问,说完即低首垂目,满面晕红。

我顿时明了,她的愿望跟崔白有关。

我坦言告诉她,自调入后省后,少有机会跟画院的人联系,实不知崔白近况,她便又问我可否代为打听。我答应,问她:“你可有话要转告他?”

她下意识地绞着衣袖一角,声音轻如蚊鸣:“他上次送我的画……那幅秋浦蓉宾图……上面的大雁……请帮我问问他……那大雁……”

见她如此情形,再回忆秋浦蓉宾图上细节,我这才想到,雁被称为“德禽”,一夫一妻,配偶如逝其一,终身不再嫁娶。《仪礼?士昏礼》曰:“昏礼下达,纳采用雁。”取其对配偶坚贞节义之意,以讨阴阳往来,妇从夫随的吉兆,故国朝婚姻礼俗,仍以雁为信物。崔白画上有双雁,以他那疏逸洒脱的性情来看,赠此画给秋和,未必没有暗示婚约的心思,至少,也是表明有意于她。

崔白容貌英俊,举止大有才子气,年轻女子倾心于他不足为奇。今观秋和态度,显然已对其情根深种,既打听崔白行踪,应是想找他问明心意,若他确有求亲之心,她是可以自请出宫,与他为偶的。

想明白了这层意思,我立即对秋和说:“我这就去找人问,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我先去画院查到崔白当初留下的京中住址,又托张承照找可以出宫采办物品的前省内侍去打听,可惜后来张承照带来的回音并不佳:崔白早已离京,说是要周游天下名山大川以写生作画,无人知道他何时归来。

我转告秋和这结果,她自然是失望的,于是我忙向她承诺,一待崔白回来就与他联系,秋和连声说没关系,“现在留在宫里也好,我很喜欢摆弄这些花儿粉儿和香料,若出宫了,上哪里找这许多去?”

这倒也不是托词,看得出秋和是真爱做司饰的工作,我们觉得繁琐无趣,她却可以自得其乐。这也使她的等待显得不是那么枯燥而漫长,我乐观地想。先在宫里做几年她想做的事,然后再走出皇城,嫁得如意郎君,在相夫教子中过完余生,秋和这样善良的女孩应该有如此完美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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