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露映春庭 第14章

作者:和歌 标签: 打脸 因缘邂逅 婚恋 古代言情

  罗芳菲不管她,只招呼闵婶将东西搬去厨房,然后自己也跑去了厨房,准备指点闵婶如何烧制菜肴。可谁知,闵婶竟然比她还精通那些山珍海味的处理方法。罗芳菲只好出来跟和瑶华说话。

  晚饭时,瑶华还让闵叔出去买了些桂花酿,陪着罗芳菲喝了几杯。罗芳菲一时兴起,喝得多了,有些上头,便没有立刻就走。瑶华便请她到了自己的书房,两人坐在榻上喝茶醒酒。

  瑶华给她斟茶,“罗姐姐,今日这份礼确实重了些。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既然跟琉璃坊签了契约,便不会违约的。螺子黛我只给你们一家,你们不用担心。”

  罗芳菲看着她一个劲儿的笑。

  瑶华摇摇头,“我心中清楚,琉璃坊虽然拿到了螺子黛,但是也为了帮我隐藏行踪,也没少得罪了人。我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我得到我该得的,在这京里安身,琉璃坊得的是琉璃坊应该得的,自然应该琉璃坊发财。无需觉得谁亏欠谁。”

  罗芳菲接过那茶盏,迟迟不喝,待瑶华想给她换一盏,她却将那有些凉意的茶一饮而尽,颇有些破釜沉舟,一鼓作气的架势,“你真是个怪人。”

  “我哪里怪了?”瑶华只当她说醉话。

  “哪里都怪。处处跟人划清界限,生怕别人跟你太熟似的。就说你弄出螺子黛这事,也称得上是有真本事,有谋算的人。再加上你的这副花容月貌,姐姐我敢说,你想嫁个男人,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根本不是难事。说什么为了怕你弟弟遭罪就不嫁人,这话,我到现在都是不信的。”

  罗芳菲借着几分酒意,趴在小案上,凑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你小小年纪,又不是尼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图。这么多年了,我在琉璃坊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总得图个什么。我说句得罪你的话,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你图的是个大的。”

  罗芳菲点点头,“你所图甚大,越是这样什么都不要的,就是越想要。”

  瑶华自持有些酒量,今晚也没少喝,如今酒劲有些上来,她平日里固若金汤的脑子也有些麻木松懈,竟然随口漏了几句真心话出来,“嫁人图什么?用我这张脸,这身段,曲意奉承,换一个男人给我撑起一片天?”她嗤笑,“罗姐姐,这等自欺欺人的日子能过几时?若是年华老去,红颜不再,自有那娇艳水嫩的新人分去宠爱。到了那时,还能拿什么去跟男人交换?”

  看罗芳菲答不上来,瑶华继续慵懒地道:“我如今看人都是先看人的恶处,凡事都先往坏里想,做最坏的准备,走最难的路。然后就会发现,这人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路呢,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走,日子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过,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罗芳菲梗住了,强笑着,“你怎么……将嫁人说成了买卖一般。自有真心换真心。”

  瑶华哈哈笑了起来,在宫灯温柔的灯影里笑得放肆开怀,从未被人所知的魅惑风情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耀眼夺目,连罗芳菲这个女人都看得呆了。

  “姐姐,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是个痴人。”瑶华笑得快坐不住了,半伏在小几上。

  “真心换真心,可女人要的,何止真心而已,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勾当。你瞧,”她指了指那盏宫灯,示意罗芳菲去看,然后伸手去取下了它的罩子,“你瞧瞧这一团繁花似锦,便似那桩桩姻缘,可扒掉了这工笔细细描绘的皮子,它里面就是一团火,所有的东西都在那火里。靠得近了,就会被烧伤烫伤。怨嗔会苦,爱别离苦。想要不受罪,需离它不远不近,便可各自安好。”

  罗芳菲被她这话吓得生生酒醒了几分,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憨之态,反问道,“你这样岂非因噎废食,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好男子了!”

  瑶华望着那火苗,眼中竟然慢慢地溢出泪来,她那双清浅的眸子,倒映着那烛火,“我知道有,我也见过……以前是不懂,如今懂了,就更不敢要了。”

  罗芳菲瞠目结舌,不知道是被她的艳色所惊,还是被她的痛彻心扉所感,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和娘子可能心里有人……”

  噗~薛居正一口酒喷了罗芳菲一脸。

  罗芳菲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转身就要去清洗,却被薛居正一把拉住了,“什么叫心里有人了,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

  没看见对面的崔晋庭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吗。

  罗芳菲只好用帕子胡乱抹了几把。“就是昨日我去和娘子那里送年礼,和娘子嫌礼物贵重,便请我吃了晚饭,我们便喝了几杯,说了些闲话。”

  “和娘子居然还会喝酒?”薛居正惊讶地看向崔晋庭,有点想笑,可一见崔晋庭那脸色,忙回神,“喝酒不是重点。然后呢?”。

  崔晋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和娘子都说了什么?”

  罗芳菲叹了一声,那些贵重又齐全的东西,其实都是崔晋庭安排备下的。

  这些时日,只要跟和娘子相关的事情,他桩桩件件都亲自过问。他虽然没说,可对和瑶华的心意,即便他小心隐藏,她也看出来了。她昨天其实也想替崔晋庭说几句好话的,想激和瑶华几句真心话,却未想到问出这么个晴天霹雳来。

  “我就想弄明白和娘子心里怎么想的。可是谁知她真的没有打算依靠别人,说什么凡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么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就劝她这世上总有真心人,可是……”

  “可是什么?”崔晋庭追问。

  “她说,她知道有,她也见过,然后就哭了,特别伤心。”

  崔晋庭猛地别过头,背对着薛居正和罗芳菲。这两人都看不见他表情。

  薛居正拼命朝罗芳菲使眼色。罗芳菲暗恨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不过,说不定是我误会了也不一定。她说她见过,说不定是没干系的人呢。”

  “就是,就是。”薛居正忙跟了两句,突然发现不对啊,他其实不是一直想打消崔晋庭对和瑶华的心思的。这事,唔,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应该怎么干?且让他捋会儿。

  “她哭了?”崔晋庭沉默了一会儿,又开了口。

  罗芳菲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和娘子向来云淡风轻,见人笑吟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落泪,那么难过。”

  崔晋庭放在腿面上的大掌捏成了拳头,面上淡淡的,“我知道了。以后,螺子黛的事情,你一个人经手,不要再让第二人知道。”

  罗芳菲连连点头,“崔公子放心。”

  “你下去吧。”崔晋庭挥了挥手。

  薛居正低声劝他,“不管你心里是什么想法,如今时机不对,你做正事要紧。”

  崔晋庭淡淡的,“我心里有数。”

  说是这么说,崔晋庭离开琉璃坊的后院之后,将马丢给了吴山,只说自己随便走一走。

  这几条街都是京中繁华之处,如今正是置办年货的日子,热闹非常。

  可崔晋庭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胸中一片空荡荡,一颗心无依无靠,无可着落。

  他年少失怙,母亲又弃他而去,生活在崔府中,王氏却一直防着他如同心头大患。祖父祖母待他,不过是见面时照例询问几句,不出大事即可。嘘寒问暖这四个字,从来都是敷衍了事。偏生他极聪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一点就明,是不是做戏,一眼就明白。尤其后来被官家押在宫中管教,更是明白了更多。

  色,欲,利,贪婪,他都见识到了,也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可偏偏就是在那黑店的后厨,他看到了一双淡然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他所有熟悉的东西都一无所获。不知道什么心态,他开口要了一碗姜汤,或许,只需多待一刻,他就能在她的身上找到他熟悉的东西。

  可是,她竟然走了。端着姜汤走了,后来坑了他一把,带着他的银票走了。再后来,她在荒村里停留了半个月。留在恩哥儿身上的温柔眼光,让他心颤,让他动容,让他渴望到心慌。然后,她还是丢下了他,走了。

  崔晋庭茫然地站在街头,酒劲渐渐散去了,他的身上微微觉得有些冷。

  突然,他飘忽的视线定住了。瑶华和恩哥儿正并肩从一间书店走了出来,姐弟俩笑容灿烂,正在讨论着什么。跟在他们身后的闵江抱着一大摞的书籍。

  崔晋庭遥遥地看着他们,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崔公子,叫奴好找。”一个温顺略带尖锐的细微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官家传您入宫呢。”

  崔晋庭的目光在前方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大圈,终于转向了身后的人,“知道了,我这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来猜猜,瑶华提到的人是谁?

第22章 守岁

  除夕这日,瑶华婉拒了徐老太太的邀请,准备带着恩哥儿在鹿鸣湖畔守岁。

  虽说这宅中的主人只有她姐弟二人,可是该安排的东西她一样没少,金彩缕花、春帖幡胜,甚至烟花爆竹,足足买了一车回来。这是她们姐弟在京都的第一个新年,她可不准备凄凄惨惨地度过。

  明湖学馆里有几位外乡的学子,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回乡过年。其中有两个学子跟恩哥儿很是要好。恩哥儿便问瑶华是否可以请他们来家中一同守岁。瑶华自然不会不允,而且建议他将另外几位未回家的同窗一同请来家中。

  可若是两个孩子,过来跟恩哥儿挤一挤,还能凑合一个晚上。可是一下子来了五六个,家中就不好安排了。恩哥儿想了想,便决定邀他们来家中玩耍,晚上吃过守岁饭便返回学馆。

  几个同学欣然应约。午后,恩哥儿难得坐不住,放下了碗筷,便跑去了学馆招呼那些同窗前来。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终于不用之乎者也噫嘘兮,说着笑着,蹦蹦跳跳地沿着湖中的亭桥往和宅来。

  这个时候,鹿鸣湖上已经没有游客了。所以亭桥中有一个人披着鹤氅,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就格外的醒目。

  恩哥儿有些好奇,这人怎么好像眺望的正是他家的方向。错身而过的时候,恩哥儿特地回头看了一眼。

  “咦,怎么是你?”恩哥儿惊讶地望着崔晋庭。

  惊讶归惊讶,恩哥儿给他行了一礼,“你的伤都好了吗?”

  崔晋庭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居然也给他回了一礼,“都已经好了,多谢你挂念。”

  既然都开口-交谈了,好像只说一句就跑不太好。

  恩哥儿挠挠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回家中守岁吗?”

  崔晋庭微微垂下眼帘,“没有人等我回去,所以我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恩哥儿想起来闵江好像提到过他父亲被人害了,母亲也不要他了,心中觉得他有些可怜,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自己的家中,不由有些意动。但他心中有数,这些同窗都还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姐姐才会答应请他们回家玩耍。可是这位却是成年的男子,上次都伤那样了,也只是在家中住了两天,便被姐姐“请”走了。今日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是不好邀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回家的。

  恩哥儿略带歉意地向他又行了一礼,“天寒地冻,你还是早些回家吧。我先告辞了。”

  崔晋庭见他小大人般地姿态,不禁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明日便是新年了,愿你岁岁平安。”

  恩哥儿抿嘴一笑,心想就你这动不动被砍的浑身是血,你才是需要岁岁平安呢,“也愿你岁岁康泰,万事遂意。”

  崔晋庭脸上的笑意更弄了些,“倒是要借你贵言了。对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给你的压祟钱。”

  恩哥儿想了想,还是道了谢,接了过去,跟同窗们蹦蹦跳跳地走了。

  崔晋庭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拢了拢鹤氅,离开了。

  整个下午,和宅都热闹得简直屋顶都抬起来了。贴门神,写春联,这些孩子得了瑶华的好招待,恨不能每人都在瑶华面前表现一番,写的春联将家中只要有门窗的地方都贴得满满的,连马车的前后门都没放过。

  瑶华被他们逗地前仰后合,也不拦着他们,让他们只管大展身手。一群半大的孩子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联,忙得不亦乐乎。

  闵婶调好了羊肉馅,要给他们包馄炖。这些孩子也一拥而上,包出来的馄炖五花八门,憨态可掬。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晚上满座佳肴,瑶华还准备了屠苏酒,给他们一人饮了一杯,这些孩子高兴地简直快疯了。便是平日里一向安静守礼的恩哥儿都玩得小脸涨红,满头大汗。

  吃完了守岁饭,那些孩子尽管依依不舍,还是得向瑶华告辞,要是回去得晚了,少不得要惊动馆长出来找人,回头挨罚就惨了。瑶华连声夸赞他们懂事体贴,给了他们每人一串压祟钱。

  因为孩子们都喝了酒,她怕闵江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特地披了披风,提着灯笼跟闵江一起送孩子们回去。

  走到了桥那端,就看见江海清提着灯笼迎面过来。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江海清上前与和瑶华见礼,“还劳烦和娘子送他们回来,真是过意不去。”

  瑶华柔声道,“哪里的话,馆长守岁之夜还记挂着学子,实在是这些孩子的福气。愿馆长来年春风得意,桃李天下。”

  江海清和声道,“也愿和娘子来年事事如意。”

  和瑶华侧身让少年们都走了过去,便行礼告别。江海清有心多说两句,但是毕竟还有学生在边上,只得行礼相送。

  瑶华跟闵江两人提着灯笼漫步而归,路过亭桥的时候,忽然听见亭桥里有人低低笑了一声。

  瑶华一晃灯笼,“谁在哪里。”

  那人从亭桥的廊柱背后转了出来,赫然是崔晋庭。

  “崔公子?!”瑶华一愣,这人除夕之夜不在自家府中守岁,跑来这四处漏风的亭桥做什么?

  崔晋庭嗯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家守岁倒是热闹。”

  明明这句话没什么起伏,瑶华偏偏从其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是我家守岁热闹,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位今日是被伤到了脑子吗?

  她和声道,“崔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找地方吃饭。”

  守岁之夜出来找地方吃饭!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瑶华怜悯地看着他,“那我们便不打扰崔公子了。”

  说完屈膝行礼,竟然打算走了。

  崔晋庭最见不得她这什么都明白偏表现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不由得跨前一步,“你连那些不认识的小孩子都能请他们吃饭,偏偏就这么防着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