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 第83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古代言情

施老娘露出一个牙疼似得笑,道:“是侄孙儿过谦了。”你有个屁的心怯手慌,粘上毛,比猢狲还能。

阿萁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站起身扑过来,赖在施老娘身上卖好:“这天下再没比嬢嬢更好的嬢嬢。”

施老娘跟被毛毛虫蛰了似得,浑身打一个哆嗦,推开她道:“诶哟,要被你这野丫头挠饬得骨头僵。”

阿萁挨了骂,也不生气,偷偷掩嘴笑。

隔日,江娘子早早将新采的稠膏蕈炖下,装了十个陶罐,泡软箬叶封了口,每只罐子的两耳都拿红带系好,又裁方斗红纸叫江泯写“十方第二”。

江泯捏着笔,深感自家阿兄胡吹法螺,道:“阿兄怎不写人十方第一?”

江石笑着一弹他的脑门:“哪里敢认第一,第一自然是进供皇家的供汤,我们岂敢和皇家争第一的?嫌脖项上人头结实?”

江泯道:“第二也是吹嘘。”想想又担忧道,“万一别家食肆煨得好汤,不忿阿兄的大话,要跟阿兄比斗,那当如何?”

阿萁听后也跟着点头:“我们背后无有依靠,万一真个遇到仗势欺人的恶徒争斗闹事。”

江石笑道:“求之不得,摆开排场比上一比,输了便将第二头的名头让给他,自认第三。”

江泯摇头叹息:“熙熙攘攘皆为利往,阿兄和阿姊也与他们仿佛,逐孔方兄而汲汲营营。”

江石道:“不如你读书取名,我贩卖南北求利?”

江泯玉白的小脸闪过神采,正要点头应声,江娘子在旁笑道:“读书是为明理,二郎,你莫要学那些措大,一心想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夸夸其谈,失了本心。”

江泯抿唇,眉梢一点倔意:“可……可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若有所成,可为民请命,使刑不滥,使民不冤……”

江娘子笑道:“寸点高倒说得这些大话,书本还没学明白呢。”

江石驮起还要分说的江泯,笑道:“等阿弟学成,总得一二十年呢,先不慌忙。”

阿萁回过头,江娘子倚门而立,青色衣裙流淌着婉然的春意,然而,她的面目却像笼在一层薄雾后,朦胧隔纱。

江石为赶早,特地租了一条船,耽搁这一会的功夫,船家笑着抱怨道:“郎君要我早来,自家却迟了。”

江石将掩得严密的挑担放到船上,顺手接了阿萁上船,道:“船家诚信,果然来得早。我听王保长说,船家守信,摇得船也快,下次有事,再请船家。”

船家笑开来,连声道:“使得使得。”

阿萁坐在船中,惦着卖汤的事,再也无心江上风光,只嫌船走太慢,过了一村又一村,还是不到桃溪。江石见她心急,不由发笑,道:“水路一样长远,你心焦也没用。”

阿萁摸摸还温烫的陶罐,红着脸道:“我虽明白这个道理,却止不住了嫌路远。”

好不容易船进桃溪地界,江面船只往来渐多,大小船只长腿不同,阿萁站在船头,看着过往千帆满眼都是惊叹,她长在江水边,却不曾见过这般大的船。船家摇着桨笑道:“今日热闹,许是沈家有远航行的船来。”

江石同阿萁一道立在船头,春寒未消,晨起轻寒透衣,这些船夫却是各个打着赤膊,唱着号子,拉帆转舵,再看船吃水极深,想必货舱中满装了货物,它们随河去,送与南北各地。二人再看码头那喧闹,高垒着的一处货物前,管事扬声高喊,一众驴车、脚力,拉的拉,背的背,热闹无比,又有商贩在这买卖易货,嘈杂纷陈。

阿萁拉拉江石的衣角,道:“阿兄,这边人多,不少商客,我们的汤大可在这叫卖。”

江石摇了摇头:“不慌,先进桃溪。”

桃溪内小码头又另一景象,长窄的河面上横挤着无数小船,每只船上都满装着各样货物,米面油盐菜蔬鱼鲜。杂乱中又似有序,卖鱼归拢在一处,卖菜也挤在一道……几个看似掌事的人手捧着的账本,身边唱号的,评甲乙丙等的,过秤的,吆喝之声络绎不绝。

阿萁目不暇接,频频左右细看,有一船卖菜的似是寺庙的,送货的一个出家人,一个俗家子弟,二人礼着佛号,边上船只见是僧人,结个善缘,避让开来。

船家看河面拥挤,不敢太过靠前,江石道:“无妨,船家将船泊在这处,我自行过去。妹妹也在船上等我。”

阿萁点点头。

江石拎了一罐汤,从几条船跳过去,寻到蔬菜行的蒋团头,招呼了一声。

蒋团头看他没带菌蕈来,笑道:“怎的,今日不卖松蕈?”

江石道:“明日再送来卖与蒋大叔,今日来桃溪为得别的事。家中得了秘方,煨了一罐好汤,常得蒋大叔照拂,因此拎了一罐来略表心意。”

蒋团头也是爽快的,边客气几声边接过陶罐,笑道:“大郎,比你那无赖爹强多了,与他相识这些年,也没见他特地捎过什么来,哈哈哈。”

江石也不多夸汤的鲜美,看他忙碌,轻描淡写地走了。回到船上,让船家另寻了一处清静的河面靠好船,自己和阿萁二人挑了瓦罐,一径到了清风楼前,问杂当处租了几条高几长凳,将瓦罐摆开,又挑出一个旗子来,上书“邀沈家家主沈拓,品鉴十方第二汤”。

阿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指着江石:“你……你你……”

江石一挑眉,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只得借沈家家主的大名,扬扬咱家的汤品美名。”

第65章 一臂之力

江石的的酒旗一张开,立马轰得一声,里三外三围了一堆人,旁边等熟药的,算命测字的,买汤饮的,等着刺青的,修面修脚的,间带骗子、偷儿、乞儿全围了来。

又有几个富家浮浪子,架着鸟,带着厮儿、打手,原本是去瓦舍勾栏那听个曲儿,看个女相扑,路过这处见热闹异常,指着小厮儿分开人群,往里头一头,看看旗挑儿,唬一跳,拿着扇柄一指江石:“哪来的阿物儿,口出狂言,你卖甚汤?也敢吹嘘十方第二?”

阿萁眼看人越挤越多,凑热闹的、看笑话的、也有幸灾乐祸盼着生事的,悄声与江石道:“咱们无名无姓,沈家家主哪里肯受邀?”

江石笑道:“我哪来得脸面能邀得沈家家主亲至,不过一个噱头,引得人好奇,你看人群里几个穿绸缎的,最不缺银钱,他们又都是好事之徒,成日在街集东游西逛,只恨没有新鲜事。”

阿萁溜了人群一眼,又低声道:“都说人的名,树的影,像沈家这等人家,定看中名声,我们借了他的名头,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

江石道:“一来,我不曾败坏他的名声;二来,沈家主素有侠名,自有心胸。”

阿萁稍放下心来。

人群当中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子长几前来去绕了好几圈,拿手捅捅一边的友人,道:“这厮不大通,都道四面八方,他竟写了一个十方,汤好不好还不知,写的字却是狗屁不通。”

友人无奈,道:“十方乃佛家说法,哪里不通?这摊主是不是卖狗皮膏药,胡吹乱编我不知晓,我只知他学识见识似比你还强些。”

富家子气得跳脚:“他有屁个见识,他有见识,怎么不邀我品汤?沈拓这个粗夫,懂个屁的品鉴?”

友人斜他一眼,不去接话,笑问江石:“小兄弟,卖的什么汤,竟敢邀沈家家主一品。”

江石丢了一个眼色给阿萁,阿萁会意,取一罐汤启开封口,浓郁的鲜香顿时飘散开来,富家子与他友人都露出一点诧异之色。市井百态,最不缺骗子做局的,他二人原也当江石与阿萁扯虎头皮做大戏,是诳人银钱的贼骗,不曾想,竟真有好汤。一启封,只闻得鲜香飘飘渺渺,浓而不腻,浮沉间经久不散,一缕一缕直往鼻间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