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 第35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古代言情

王保长瞟了眼猪头,打了个鼻哼:“你当我们是你,要讹你肉吃。”

江二娘子忙跌足叹道:“不敢有这想头,实是小妇人来村中卖肉坏了规矩,只得拿这猪头赔罪。”

一闲汉过来拎了猪头,叹道:“野猪猪头,只得一层猪脸皮,哪抠得出肉吃酒。”

江二娘子无法,只得又剁下一刀肉。

王保长接了肉,掂了掂,摇头道:“也罢,既是你家事,倒不与我们相干,只别在这边村中叫卖。”

江二和江二娘子破了财消了灾,长舒一口气,再也不敢在这耽搁,推着咯吱乱晃的独轮车飞也似得走。

奈何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江二夫妻眼看日渐升高,心下焦急,又行一程,眼前长路小道依着河岸,倒还平整,脚上不由赶得快了些。没走出半盏茶的地,有一头戴斗笠,手里拎着一只酒葫芦的醉汉,骑着一头叫驴,歪歪斜斜骂骂咧咧地在那赶道,不知是吃得醉了,还是那叫驴使性。醉汉爬下驴背,拿了鞭子扬臂抽打,叫驴哦啊哦啊地怒叫几声,撒腿就跑。

醉汉大怒,执鞭便追,这一驴一人,驴肥硕,人高壮,驴在前头横冲直撞,人在后头横撞直冲。

小道狭窄,江二夫妻又推着肉车,避走不及,一个踉跄手一撒,连车带肉翻进了河中。

他夫妻二人愣神之际,醉汉与叫驴,驴跑得快,人追得急,晃神之间就没了人影,只耳迹隐隐传来叫驴“哦啊哦啊哦啊”的叫声。

江二夫妻回过神,一个跌足捶胸,一个哀嚎连连,只是这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树上寒鸦筑巢,山林间野狐嘶鸣,想寻个帮手都不得。

江二倒是会水,那半扇肉本就死沉死沉,他一人如何拖得动,又沉了水,油脂起腻滑不丢溜,好不容易摸着腿,力有不及,又叫它滑进水底。

江二娘子在岸上骂天骂地骂祖宗,骂天不长眼,骂地不显灵,骂祖宗没留福祉,骂毕,又开始哭天哭地哭祖宗,哭天不惜弱,哭地不怜贫,哭祖宗不传金银。

江二大冷天穿得赤条在水里捞肉,累出一头汗,脱力了都不曾将肉捞起来,剩一口气爬上岸,跟江二娘子道:“不得法,送上命也捞不回来。”

江二娘子哪肯,在原地足蹦起来一二尺高,拿醋钵似得拳头捶骂江二无用,江二险没被捶得闭过气去。

江二娘子不舍得肉,江二也不舍得,在岸上歇了歇,又跳回河中去捞,仍是不得其法,痛惜间河面有船只经过,夫妻二人又是跳又是叫又是挥手,好引渔船过来搭手帮忙。

也是时运欠佳,船夫撑着船充耳为闻,自在地高声唱着小调:“盼金多盼银多,盼来盼去两手空;思妻贤思妾美,思来思去只影孤;祈楼高祈窗红,祈来祈去睡空屋;求子顺求孙孝,求来求去谁送终……”

船夫唱罢,拿着船篙将船定在河那头,似有张望之意。江二娘子喜出望外,手舞足蹈,扯开喉咙喊了几声。眼看船夫要撑船过来,江二夫妻喜不自胜,以为能借得船夫之力捞回肉。

谁知,船夫停了几息,掉转船头,往另一个方向行去,口中又换了另一小调唱着:“叹那小娘子,生就好孤恓,父亡母去无所依。夫郎骂,姑翁欺。秋收谷仓满,碗中粥犹稀;冬月飞雪飘,身上无有衣。东流水,何日息,携奴遥去谁怜惜……”

江二夫妻眼睁睁地看船渐远,一点残影似雁踪,杳杳渺渺不可寻。

江二连下几次水,摊在道边如死鱼臭肉,摆手道:“娘子,不可,不可,肉再好也要有命用它。”

江二娘子在那哭得肝肠寸断,悲凄无限,看那独轮车还陷在近岸泥里,夫妻合力将它拉了出来。江二安慰道:“好在没失了车,不然又要费银钱赔与叔公。”

江二想想又道:“如今不得法,不如寻个近村,舍些银钱雇人来捞肉。”

江二娘子舍不得钱,又寻不得别的方法,与江二又走了一趟扶河村,许出半吊钱请了那保长和几个闲汉去河边捞肉。怎知,几人捞了半日,连根猪毛都未曾捞到。

王保长性子急躁,当下生了气,质问江二娘子:“你别哄骗我等,这河里哪来得肉?冬日水冰寒,再浸河里,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江二与江二娘子大急,又舍出几个钱,求道:“王保长,你与众兄弟再细细寻摸寻摸。”

王保长收了钱,道:“看你夫妻二人老实,再为你们寻上一遍,再不得,我可要带我兄弟几人回去烤火吃酒。”

江二娘子央道:“保长好心,再一趟便好。”

王保长并那几个闲草草在水里捞了捞,浮上水来,不耐道:“只有枯草根,哪来的猪肉,别是被水冲走了。走罢走罢,图赚几文钱,冻个半死,吃了药倒是白做工。”

江二娘子还要央求,王保长等人却不再理会,径自带着闲汉骂骂咧咧走了。

江二娘子原地大哭出声,拍车拍腿顿足,不敢骂王保长等人,只哭道:“老天无眼让那醉汉走脱了。这是要断你我的生路。”

江二心怀侥幸,道:“沿村只这一条道,许还能在前头撵到他。”

江二娘子不听犹可,一听再也顾不得,踩着泥鞋推着独轮车,浑身生起几百斤的力气,腹中顶着一口气,要在这道上寻回醉汉赔钱。

夫妻二人一路找去,一个道:“他一醉汉,不定就挺尸在路边睡死了过去。”

另一应和:“他吃得醉,许靠在哪棵老树上醒散酒力。”

江二娘子又咬牙切齿:“定寻得他陪了老娘的一车肉,少一个铜钿都要闹他个死生不安。”

可惜,林野风悄,哪里能寻得半个人影,那一驴一人好似南柯一梦,丝毫影迹都无。

浮财来得快,散得更快,那一车肉,肉腥不曾沾得唇舌,铜钿不曾换得半文,尽送与那奔流西去的河水。

江二娘子一路洒泪回村,江二多生得心眼,暗自琢磨:怎这般巧,一车肉让那醉汉给撞翻在河中,沿河小道,人迹罕至,一日也撞不见人,那醉汉倒像等在那设钩的。再者那肉翻进河中,竟再也寻摸不回,更是作怪。

等二人回到村中,偶听村人多嘴一句:“江大父子今日也不知去哪使坏,一日都不见人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二娘子许真疑了江大江石父子,父是贼、子为寇,江大识得好些地痞流氓,能教得江石什么好。

再或者,江家失了肉,心有不甘,一门心思要把这锅脏水泼到江石身上。

里正实是深厌江二娘子,本要撒手不管,偏是职责所在,再者江二娘子守着门口呜呜咽咽地哭,哭得让人疑惑他家是否有人仙去。

卫老父上了年纪,嫌江二娘子哭得晦气,赶着里正出去理事,怒道:“去去,打发了她去,由她这般哭上个一宿,明日就有人以为我死了,拎了纸钱上门吊唁,怕不是连棺材都要送到家门口。”

卫老娘有些耳背,听话从来只听一半,见说棺材,大声道:“胡说,谁个给你另送棺材,做梦想的这些好事,要自家花钱备的。”

卫老父怒道:“我养儿养孙,连要个好棺材都不得?”

卫老娘又不耳背了,生气道:“前头张嘴才只说要棺材,后头嘴一张怎就说要好棺材?”

里正长叹一口气,自家老父老母倒吵了起来,屋外江二娘子还一接声一接在那哭着,让人心火蹿出几丈高。

若江家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大不了与村中各姓族老商议,将他家逐出村去,可惜,虽惹人生厌,恶又没恶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