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 第126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古代言情

林行商又揪了揪胡子,他看江石的甲等合蕈脱手极快,便又动了心思,无奈江石主意正,轻易不听他的哄劝,再者江石与沈拓曹英有交,他更不好胡吹法螺。付家出事,他虽避走一边,同乡同行,也难免心中无味,更是歇了算计之心。坐这与江石吃了几杯酒,倒真得添了点愁来,道:“这一二年禹京买卖不易做啊。”

江石举筷的手一顿,曹英这般说,连着林行商也这般说,这禹京的风声许真有不对之处,他请教道:“林伯父怎生这等感叹?”

林行商有心卖弄,道:“江小兄弟到底岁小了些,你看旧年今岁,都是风调雨顺,偏这米价今岁高了好些,我虽不知这禹京底下起了什么风浪,关乎口食的米面价高,定有不对之处。这米面价一高,各家各户便起囤粮之心,这粮一囤,手上闲钱便少,手上闲钱一少,闲物消遣便要减上一等。也只高门大户不愁生计,可我做的是薄利买卖,几家相熟的主顾都有抱怨旧岁少赚了银钱,他们所得少,要的货便要减去一成,我这长途水路,总不好将货带回去,寄在库中,又要银钱,少不得让利几分,这一进一出间,可是大大不妙啊。”

江石听了这话大感惊佩,真是闻风潮知雨意,如曹英如林行商,既无卜测之能,亦无推算之力,偏偏能嗅得其中藏着的丝丝惊险。

“林伯父,既当中如此风险,何不避之?”

林行商胖脸又添无奈:“啊呀,江小兄弟,既搭了台子,哪里说罢就罢的,这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有个一二赚头也丢不开手啊。我是小打小闹,如沈家的船队,上上下下都依着吃饭,岂有撒手不干之理啊。”他一咂舌,“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只得多拜拜佛,保个出入平安。”

江石道:“林伯父说得有理,是我说了蠢话,惹伯父发笑。”

林行商摆摆手:“诶,你这初初下水,衣摆都还不曾打湿呢,这打铁不易,磨豆腐辛劳,做买卖又岂是易事。”

江石敬了林行商一杯,谢他指点。

林行商嘿嘿一笑,他心中得意,又有几分酒意,顾左右无人凑过来低不可闻道:“我也不知真假,有说付家得罪的贵人,许与……”他伸指往上指了指,“与这有关了呢,若是真的,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江石扬了扬眉,心下却不大信,一个街集卖杂货的,如何能得罪皇亲贵冑,怕是夸大不实之语。

第102章 水上之风

风过水榭拂层层轻纱,湖中千倾碧荷轻起青波,沈拓坐在一张石凳上,投一把鱼食在水中,引得湖中红尾鲤尾前来啄食,他一侧坐了一个华衣郎君,玉白的手上握着一个白瓷白,晃眼,也不知是瓷更白还是他的手更白。

“季侯,这趟来京,市井好些流言,说官家要立皇太孙。”

季蔚琇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似是病过一场,苍白的脸上染着一点倦色:“呵,闻家尽干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沈拓不好置评,只问道:“太子的康健真个这么不堪?”

季蔚琇轻点了一下头,叹道:“确实不堪,太子怕已是残香一点,不知几时会熄。”

沈拓道:“季侯,圣上爱惜太子长孙,许真会立下太孙。”

季蔚琇轻笑出声,他生得原本寻常,这一笑却是刹那花开,有着无边风姿,他戏谑:“闻家老家主许与你同样的心思。”

沈拓听后一笑,也不计较,道:“若是我,定舍不得子孙相争。”

季蔚琇笑道:“岂遂人意。”他起身看着湖中碧荷,也不知是叹,还是可惜,“太子与闻家终是急了,圣上这两年看似年老,不复当初的杀伐决断,然,他是万民之君,天下之主,待尘埃落定后,他方是父,方是祖。”

沈拓忆及往事,道:“旧年禹王与太子相争,圣上似是一力护着太子,那时太子的康健也不佳。”

季蔚琇转眸,双眸中星光流转:“今非昔比,其时圣上尚且龙精虎猛,万事皆在掌握之间,岂容其子相争?禹王这般急切,锋芒必露,咄咄逼人,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天家无父子兄弟,越不得越苛责。”

沈拓摇头道:“天威难测,圣上前头力护太子,前几年顾、王两家移族护的确是禹王。”

季蔚琇笑:“当年禹王羽翼尽断,之后便收敛心性,又勒令王府上下谨小慎微,纵受了攻讦也咬牙咽下。圣上问责:可是心中有怨,故不申诉?禹王泣答:儿信阿爹予我公道。顾、王两族为此九族获祸,男流放,女为奴。这场杀鸡儆猴,太子一系纷纷偃旗息鼓,不敢造势。”

沈拓道:“顾、王两族的事,细算起来不过七八年,他们便……”

“还不够久吗?”季蔚琇轻笑,“人事变换,七八年尽可换一个天地,何况两族的湮灭,连着旧宅都已易主,旧楼阁重又漆上红漆,旁人提及也不过一声轻叹,余的,谁还会多有记挂?”

沈拓粗声道:“不过是刀不曾切到自己的腿上,不曾痛到心尖。”

季蔚琇坐回桌案边,自斟了一杯酒:“便是挨上一刀又如何?豪赌一场,博个百年荣华,几人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沈拓道:“博得了也未必有百年荣华,不得更是黄土几坯,京中这些个世家大官,肚内满是文章道理,却又个个如赌场赌棍,一味加筹加码,只不肯退下去。”

季蔚琇抚掌,笑道:“你这话说得甚是,可不就是一帮子回不了头的烂赌棍。”他笑几声,唇角又凝上悲苦愁恨,“只早,既坐上了赌桌,又岂是轻易离座的。我兄长为离座,身死方休。”

沈拓只感手中美酒转苦,劝道:“世子离世,季侯心中悲伤,只是,一味悲思,世子泉下有知怕是要出言斥责。”

季蔚琇看他一眼:“你倒劝起来我来,其实兄长……兄长离世时,心中颇为得意,他还道:他非商,却做了一笔最为划算的买卖。”

季家早早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船至河中,季侯爷忖度太子康健不佳,不是福寿之相,生起异心,试图转而为禹王谋事。当时的季世子季蔚明惊起一身冷汗,父子相争才得已保全季侯府。可笑的是,太子这条船终是千疮百孔,不知几时船沉。

季蔚明又实是厌嫌太子一系各个蠢物,干的皆是竖子不可谋的蠢事。太子的岳家更是频出蠢招,令人瞠目不已,偏偏太子又深信岳家,反疑季家居心,气得季蔚明这等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之人,返家后破口大骂。

“兄长幼时被圣上指为太子伴读,常常出入宫廷。”季蔚琇道,“在圣上心中:季家当一忠于君,二忠于太子,若有异,便是不忠。”

然而,季蔚明不愿随船沉溺,他不愿季家深陷两争之中,不附太子,不附禹王,只是,如何才能全身而断?

世上从无两全之法,季蔚明拼着一死为君主挡了一刀,他这一死,为庶弟季蔚琇求得爵位,亦让季家退出一射之地,远离两争之中。

求仁得仁,只可怜活人无处寄满腔哀思。

沈拓唏嘘不已,道:“世子之智,沈拓佩服不已。闻家似是越发没了形状,占人田地、夺人商铺颇为肆无忌惮。那闻家好歹也是士族大家,家中便无族规训诫?再者与小民夺利,未免眼浅,想来提闻家百年之族,又与皇家结亲,不应这般嘴脸。”

季蔚琇冷笑道:“你嫌他们毒蠢,他们还自忖兵行险招有天纵之才呢。”

沈拓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季蔚琇又露出一点怪异的笑,夹着一点恶,一点幸灾乐祸,一点悲,他道:“皇太孙一说甚嚣尘上,闻家没少在后推动鼓噪。他们想要算计圣上的那点父子祖孙之情,逼圣上认下这事。圣上子嗣不多,不过七子,七皇子年不过五岁,不在争储之列;六皇子有腿疾,不良于行,亦不在争斗之中;五皇子……嗯,生性怪僻,更不在帝择之中……”

沈拓惊诧:“五王何等的怪僻竟让圣上这般嫌弃?”

季蔚琇神色越加古怪,道:“五王,好男风,好着女衣,他又毫不遮掩肆无忌惮,至今未曾有婚配。”

“这……”沈拓奇人奇事知之繁多,倒也见怪不怪,只道,“圣上竟也任之由之。”

“他这般光明正大,尚有半点廉耻的人家,哪个肯许女的?便是圣上也开不这口,强行下旨婚配;有廉耻为博富贵的倒是愿意,五王却不愿意,道:狼子之心,不配为亲。”季蔚琇笑了笑,“五王这般行事,自与帝位无缘。”

沈拓道:“我听闻古有刘彧忍辱与猪一道吃睡,五王……许是掩人耳目?”

季蔚琇道:“这便不知,不过,圣上乾纲独断,五王若是有心皇位,行此自污之行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余者,皇四子,许是有心,然他被生母所累,为圣上所不喜。皇三子进王,生性好勇,有将才,为人有些狠戾,大有凶名;再便是禹王……”

“太子行将就木,圣上终会年老……这皇位若是落在禹王或进王手中,焉有皇长孙的活路。反之,若是册立皇太孙,除非禹王与进王明反,否则两方都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