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 第104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古代言情

沈拓将爱女交给沈娘子,举步要送,不知怎得衣袍带到茶盏,翻在阿萁的裙摆处。

沈娘子轻蹙秀眉,道:“这可出不得门。”。

她唤过阿素,问她家中裁的新衣,可有合阿萁身量的。阿素道:“蔻儿的身量与施小娘子仿佛,家中也正裁了新衣,还不曾分派下去,不过,这时节做得的是夏衣,不是春衫。”

沈娘子道:“不妨,夏衣也好,再将那件月白绣绿梅的观音兜给施小娘子披在外头挡风就好。”

阿萁拍拍身上水渍,连连摆手道:“沈娘子,不过一些水渍,不多时就透干,浑不用换衣裳。”

沈娘子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为客,有你的客气礼数,我为主,亦要有主家的道理讲究,叫阿素带你换身衣裳。”

阿萁不肯,总觉自己又占了好些便宜,落不下这脸面。

江石立在那,却是满腹疑惑,先才,沈拓似乎是故意,不及他追问,沈拓鹰隼一样的双眸轻扫了他一记,开口道:“禹京以前有一种麻布,名唤细雪轻麻,得文人雅士追捧,曾风靡一时。”

阿萁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惊骇莫明。

江石心湖更是掀起惊涛骇浪,深揖一礼,道:“求家主指点。”

沈拓深深地看他一眼:“细雪轻麻盛行禹京后,其价居高不下,平家不可得,渐为皇家、士族、豪富所享。直至三年前,禹京大火,火借风势势不可挡,水龙队救火不及,连烧几条街,丧命数百人。里头就有细雪轻麻的主家,他家家中火势凶猛,家中主仆近百人,俱命丧火海,无一生还。”

阿萁和江石听得毛骨悚然。

沈拓道:“如今的细雪轻麻已成绝响,纵有也是旧时物,世上再不得一尺新布。”

阿萁攥紧软红的长裙,里头似长了绵密细刺,扎得她站立难安。

江石背后也渗出细细的汗,又深揖一礼道:“这是旧衣,我们只当虽有几分贵重,却也是寻常之物。”

沈拓道:“今时不同往日,先前是寻常,如今却是难得。”

江石和阿萁一同想道:江娘子身居小村,消息闭塞,只当旧衣好料,弃了可惜,这才给了阿萁穿在身上,却不知这细雪轻麻已将绝迹。他二人不知江娘子的来历底细,既隐姓瞒名,隐在小村,自有不可追寻的过往,若是这一身衣裳露了痕迹……

阿素将阿萁轻轻一拉,阿萁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直恨不能早早将身上的细雪轻麻除下。阿素帮她换好衣,将除下衣裙拿包裹裹好,递还给她。

阿萁谢过,两脚直发飘。

沈拓便叫于管事送他二人去码头和江大碰头,江石和阿萁心情激荡,不再坚拒。

沈娘子待他二人离开后,轻叹一口气,对沈拓道:“施家与江家,祖辈居三家村,于京中无半点关联,只江大的妻子,来历成谜。”

沈拓道:“能用得起细雪轻麻的人家,非富即贵,再往败落时的找,有心要寻踪,轻而易举。”

沈娘子摇了摇头:“何苦来哉!她不过倾巢之下,无可归依的弱女子,既有心藏匿,何必追根问底。”

沈拓道:“禹京民间疑心那场大火来得蹊跷,细雪轻麻主家一家俱亡,亦有可疑之处。”

沈娘子敛眉:“也不知季公子在京中一立独撑侯府,可还安好。”

沈拓敲了敲案几,摇头道:“旧岁见他时,只感他有几分厌世之意。季世子以一命保下侯府,借着官家对他心怀内疚,又让弟弟承了世子之位。”

沈娘子面露哀凄:“他俩兄弟亲厚,季世子又是死在季公子的怀中……”

沈拓皱眉,低声道:“季侯府如今倒与太子一脉割裂了开来,禹京现在混杂得很,太子一系,行事有些荒唐,上次便听闻有朝臣请议提皇太孙,倒是昱王这边越见沉稳,此消彼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原本,官家怜太子体弱多病,昱王欺兄咄咄逼人,发狠削剪了昱王羽翼……”

“然而这些年,太子虽病弱,却仍旧好好活在人世,当初意气飞扬的昱王敛起锋芒请战边城,再者官家又上了年纪,所疑所虑更甚往昔。”沈娘子又是一声叹息,“京中与桃溪水远山高,谁知起得风云,竟也能波及我等升斗小民,唉……”

第81章 尘事如霜

小船破开水面,扬起了阿萁身上的观音兜,一角的绿梅似从枝头抖落,让人心生乱意,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件细雪轻麻,就如捧着一捧雪,恨不能它化水消逝

江石小声跟江大说了麻衣的事。

江大倚在船舱上,挽着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糙脸上飞闪过一丝懊恼,转而却笑道:“我道你二人怎黑沉沉着脸,还道你们受了委屈,原是为了这身旧衣裳。不妨事,这什么鸟细雪轻麻,听着名堂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你阿娘娘家早先是行商的,后来败落了,留下这么一件衣裳,又旧又不合身却又舍不得丢弃。倒没想到,这布料如今又贵重起来。”

江石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话,摇了摇头,道:“阿爹,还是跟阿娘说一声。”

江大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我跟你阿娘说一声。你们二人不必挂在心尖上,没个紧要。”又颠颠买来的一坛酒,与阿萁道,“萁娘,家去后让你阿爹来跟我一道吃酒。”

阿萁满腹的心事,勉强应道:“听伯父的吩咐,我家去后跟阿爹说。”

江大看他们仍旧不肯展颜,立在船头,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阿爹没甚大本事,只个高,天摔将下来,先落阿爹的头上,勉强也能挡个几息。”

江娘子的来历,江石猜测江大应该知晓得一清二楚,看他神色果真没有慌急,反思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

阿萁抱着包裹,问道:“伯父,那这件衣裳,还要留着吗?”

江大尴尬一笑,搓了搓手,道:“你们不必操心,我问问,哈哈,不打紧,不打紧。”

江石无奈,想着还是要将这件衣裳处理了,眼下也不好纠结多说,转开话头问道:“阿爹,阿泯在学堂可是受了欺侮?”

江大摸了摸鼻子,道:“你阿弟书念得好,常得仇先生的夸赞,有几个小儿眼红,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阿泯气不过仿着里头一个学生笔迹写了首歪诗骂人,欺侮他的那几人自家窝里斗,斗得个眼儿横。”

阿萁听得呆怔在那,寻思着这手段似乎不大磊落。

江石皱眉,问:“仇先生知后怕是训斥了阿泯。”

江大道:“诶,那酸腐书生,自然要训你阿弟的,说什么其路不正,心性不佳…莫非让你阿弟白受欺侮,什么人善人欺天不欺,不过狗屁,老天爷是头一个不讲理的。”

江石笑道:“既阿泯找补了回来,便算了。只是,阿娘知晓后,怕不会就此放下。”

阿萁重重心事始终不曾放下,江娘子对过去讳莫如深,决非家道败落这般简单,况且,听沈家家主的话语,细雪轻麻一经问世,便得追捧,后被名门大家所控,寻常富家,怕不能得。早间江娘子为她梳妆时,言语间,似乎也没觉轻麻如何贵重,甚至有几分视若等闲之意。

这般细究,江娘子的来历,远非非富即贵一言可盖之。

江石看她愁眉不展,知她担心江娘子,碍于江大在旁,不好多说什么,只偷偷塞了一块点心给她。阿萁正出神呢,手中一软,一团软糥的事物在她手心中,她抬眸,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江石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自己笑着往船舱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