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当丞相了 第51章

作者:桑狸 标签: 古代言情

扣在赵延龄头上的罪名是谋反,历朝历代一旦牵扯到了这两个字,都免不了要大肆诛连,而像文旌这样昔日的东宫属臣,自然首当其冲。

所幸当时在另立太子上有一批坚守礼法的宗亲族老,坚持非嫡既长,没有立魏贵妃的儿子康王赵睿,而是立了当时的梁王赵煦为太子。

赵煦向皇帝恳切请求,才免了东宫属臣的诛连,他们中大半被罢官免职,而只剩下极少数完全置身事外的得以保留旧位。

文旌便是属于那极少数幸运的。

他不惜一切代价查找赵延龄的下落,很快便招了旁人的注意。

那天正是权春秋刚到长安,在任广贤的书房里谈论当年旧案,无意间说到殷如眉被害一事,被躲在门外的任遥全听了去。

当天晚上,任遥和文旌因为一些琐事吵了起来,任遥对母亲惨死于魏鸢手里耿耿于怀,一气之下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而文旌也是个刚硬脾气,留下一句“既然你不愿意见到我,那就我再也不回来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本是一句气话,两人那天晚上说的都是气话,可谁能想到命运反复,竟然一语成谶。

东宫内侍找上了门。

“不知是谁向魏贵妃告了密,说文大人与铁勒旧部有勾结,与他们里应外合查找延龄太子的下落,对魏贵妃有不臣之心。如今魏贵妃的党羽就要向文大人发难,还是快让他出去避一避吧。”

那时任广贤正与权春秋关起门来商量要事,而内侍形色匆匆,不敢久留,便是由任瑾独自出来见他。

内侍说完了一席话,轻叹道:“太子殿下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差遣奴才出来报信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万一被魏贵妃知道……”他忧心忡忡地收住话,道:“如今这局势,连太子都朝不保夕,您还是劝劝文大人,看清局势,保住性命要紧。”

任瑾一一应下,片刻都不敢耽搁,直奔书房而去。

“南弦就是这么个性子,太过重情义,太过看轻自己的安危。我这就把他绑回来,拘在家里先避避风头吧。”

任瑾刚抬起了手要敲门,听里面传出义父的声音,手不自觉地滞在了门扉前,慢慢紧攥成拳。

权春秋倒是比义父更清醒:“我看局势危急,把他拘在家里只怕到时候会连累整个任府,还是送出去吧。”

任瑾凝神侧耳听着,内心升腾出一丝丝期望。

然而里面沉默良久,最终传出义父微微沙哑的声音:“不行。南弦不能离开我左右,我当年答应过耶奇,会拼死保住他的儿子。外面正瘟疫横行,若是这个时候把他送出去,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春夜幽风咽咽,伴着鸟雀嘤啾嘶鸣,义父的话隔着一道门传出来,已是极轻,却犹如重锤可以摒除一切外音狠狠砸在了任瑾的心头上。

他早就该猜到了,自小到大,南弦才是义父的心头挚宝,相较之下,他,阿遥,乃至于整个任府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想,便如破开了一道魔鬼的阀门,从前许多被尘光所掩埋、被他刻意忘却的事也都尽数涌上心头。

年幼时任家还没有如今的光景,义父要拉扯他们三个孩子,自然很是艰难。但饶是在最清贫的境况里,义父还是坚持要送文旌去最好的书院念书。

文旌自小便是个心思敏锐的,他察觉出家里捉襟见肘,死活不肯去书院了,被义父抓住一顿打,提溜着衣领押回书院。

他还记得,那时他白天随义父出去挣钱,阿遥便要在家里做饭,小小的她甚至连灶台都够不着,只能站在板凳上做……

后来家里日子渐渐好过了,生意也越做越大,挣下的家财就是一个一品官十辈子的俸禄也抵不上,但义父还是坚持让文旌念书,进国子监,走仕途。

外人不明就里,觉得任家掌柜偏袒长子,要把万贯家财都给长子,才做出这番安排。

任瑾只觉荒谬可笑。

从前家境贫寒时,他随义父走街串巷谋生路,文旌在书院里念圣贤书;如今家境殷实了,他拨弄账本、料理生意,文旌科举及第,为官出仕。

他任瑾走的路再光鲜,再让人羡慕,也只是迫于现实,不得不走的路,全然不像文旌,走的是一条义父用脊背撑起、精心打磨出的坦途。

他不是容不下文旌,也不是讨厌他,相反的,他早已认定了此生都要拼尽全力保护弟弟妹妹,保护义父,保护整个任家。

他只是想不通。

义父再念着与哥舒耶奇旧日的交情,可义母到底是死于魏鸢的手里,而魏鸢可是文旌的亲生母亲……

一个仇人的儿子,全家围着他转了十年不够,凭什么还要再为了他搭上整个任府!

任瑾紧攥住拳,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一个念头瞬间成形,他甚至没有细想自己将来会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便顺着游廊走下去,绕开管家曾曦,直接找到了府中掌管后院的自己的心腹。

他暗中命人守住家门,只要文旌一回来,立刻绑了。

等到亥时,文旌果然回来了。

他甫一进门便直奔后院,遇上要绑他的人还丝毫无察觉,只一边疾步走,一边道:“快去通知后院,先别关小门,我有话要跟阿遥说……”

最后一个字的音尚未完全落下,一张细密织就的麻袋兜头落下,将他蒙了个严实。

任瑾命人给文旌灌了迷药下去,先藏在任府在长安的别馆里,等天一亮就送出城,送去琼州。

他之所以选择琼州,是因为那里还没有瘟疫。任家的商队遍及各州郡,统共出去十支,只有去琼州的那一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临行那日,他瞒着义父和阿遥去城门口送他。

文旌饮了迷药还睡着,斜斜倚靠在马车壁上,白皙俊秀的面庞安静沉谧,犹如一尊温润清莹的玉雕,只是眉微微蹙着,在额间有几道清浅的纹络。

任瑾挑着帘子看了他许久,才轻轻道:“南弦,你莫怪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家大祸临头,这么多年,全家人都围着你转,都在为你付出,让你为这个家稍稍地冒一点风险,应当是不过分得吧……”

虽然这样说,可他一转身就招手把随行的小厮叫到了跟前,细细嘱咐:“准备好的药材和银两都得收好了,把人安好无损地给我护送到琼州,那边的住处都是现成的,只一点,人得看好了,别让他跑出去。还有……”任瑾像从前十年无数次为文旌操心、为这个家操持一般的耐心细致,生怕会有所遗漏:“那迷药喝多了对人身体不好,到了琼州就别给南弦喝了,好好劝着他,跟他说,等长安的风头落下去,我就派人把他接回来。”

打算得是挺好,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刚到琼州,瘟疫便传了过去,朝廷怕瘟疫蔓延到长安,关闭了从琼州南下的门户,那里的百姓为躲避灾异,纷纷北上,一股脑儿涌去了北疆。

任瑾得知文旌失踪的消息时已是秋末,瘟疫差不多已经过去了,那几个小厮才得以从琼州回来,起先还支支吾吾试图搪塞过去,在任瑾的逼问下才说了实话。

他们在琼州住了一段时间,也跟文旌把道理都说明白了,让他为着家里人在这儿躲躲,等风头过去就回去。

文旌别扭了一阵儿,后来也渐渐接受了现实,随他们在此安顿下来。

只是后来有一日闲暇时小厮们在别馆里议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可能让文旌给听去了,从那日过后他就变了,终日里郁郁寡欢,过后没几天他就失踪了,干干净净走得,他房里的银两、衣物丝毫未少,都整整齐齐的搁在原处。

听到这里,任瑾的心已开始发颤,强撑着问:“你们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