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72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他素日知道可浅媚厌文喜武,见状倒也希奇,笑道:“生个小病居然从侠女变成才女了?今日朕可算是见识了!”

  可浅媚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却已恢复了澄亮,闻言也不生气,怔怔地盯着写完的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向他嫣然笑道:“我本来就是才女,你不许小瞧我!”

  唐天霄听她声音清脆,再听不出着凉来,心下也是欢喜,接过香儿递过来的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她写的字,却是抄写的《诗经》里那篇《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笑道:“不错,的确是才女,连《诗经》都看起来了!我本以为你只会背《三字经》呢!”

  可浅媚只作听不出他话中的嘲笑,站起身将外衣往上拉得紧些,说道:“以前先生教我这首诗时,我挺烦恼的。”

  唐天霄奇了:“烦恼什么?这首在《诗经》里算是很浅易的了。”

  “是啊,我看得懂。先生教我,做人呢,要知道感恩。人给了我一只木瓜,我就得回报一块美玉。可送我木瓜、桃子这类小东西的人多得很,我哪来那么多的美玉回报呀?”

  唐天霄失笑:“没错,没错,都得用美玉来回报,只怕你得把怡清宫都给拆了赏人呢!”

  可浅媚点点头,“旁人给我一只木瓜,我便还他一只木瓜;旁人给我一枚桃子,我也便还他一枚桃子。我可不想吃亏。”

  唐天霄笑道:“你还人家两只三只也没关系。若不够还了,我帮你还。”

  可浅媚低头弄着随意散落的衣带,却愁道:“可你给我的木瓜,我又用什么还呢?”

  唐天霄拍拍她的头,柔声道:“你真要还?”

  可浅媚扫了一眼满屋的珍贵什物,叹道:“我倒是想还,却连颗青枣都还不起。”

  她竟似十分烦恼,忽抬头问他:“如果我赖帐,什么也不想还你,你会不会怨恨我?”

  “你说呢?”

  唐天霄放下茶盏,提过笔来,饱蘸墨汁,在她那篇《木瓜》后继续写上一行字,然后掷笔笑道,“你若什么都不想还,就这个替代吧!”

  那行字力遒韵雅,疏放秀逸,却也是《诗经》上素来为人称颂的十六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浅媚静静地看着那行字,随手抓过唐天霄刚喝过的茶盏,阖在双手间慢慢地喝着,眼眸里有沉醉般的迷离闪动。

  唐天霄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昵声问:“你愿意吗?”

  可浅媚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回眸定定地望着他,忽粲然笑道:“愿意。我巴不得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呢!”

  说着,她已踮起脚,亲上唐天霄的唇。

  

  夜间,可浅媚睡在唐天霄身侧,只是辗转难眠。

  唐天霄素来警醒,自是给她闹得无法入睡,苦笑道:“你白天睡得太多了吧?”

  可浅媚窝到他怀里,只管在他身上蹭着,昵喃道:“没有。我只是不想睡。”

  “为什么不想睡?”

  “怕睡醒了,你便不在身边了。”

  唐天霄揉着她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微笑道:“我又哪里让你不安心了?你明明晓得我满心里只想着待你好。”

  可浅媚身体柔软得一株春色盈然的藤萝,把他紧紧地缠着,低声道:“嗯,我知道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就是你。”

  她想了想,忽然抬眼问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首诗不只这么长罢?下面是什么?”

  唐天霄一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论生死离合,我都和你说定,我们将执手相对,共度一生。

  这本是《邶风?击鼓》中的两句,因意境美好,常被有情人单独提起,用来表达白首同心的美好誓约,却极少有人会和下面两句联系在一起。

  下面两句,却万万不适合海誓山盟时提及了。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可惜我们分离了,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可惜我们疏远了,无法再实现我们的誓约。

  诗中这位长年行役于外的男子思念妻子,愿意实现他们“与子偕老”的承诺,但语义殊为不祥,只怕终是与妻子阴阳相隔,永不能相见了。

  唐天霄万万不愿把这话和可浅媚提及,遂笑道:“下面是什么……我一时倒也记不起来了。好似是说两人以后便在一起了,头发白了还在一起……嗯,就是这样的。”

  “哦……我还以为你多么博学多才呢!我不知道的,你不是也一样不记得?”

  可浅媚答着,便吃吃地笑,温存地送上自己的唇,一双小手也越来越不老实。

  唐天霄原想着她身体微恙,怕再着了凉,尚克制着不去碰她。待得她主动起来,倒似又要压到他身上一般,忙一翻身将她捉过,笑道:“你这欺软怕硬的,我不欺负你,你反打算欺负我了?”

  可浅媚吐吐舌,轻笑道:“天霄,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很想,很想。”

  “唔,我听见了,你说了好多遍了……”

  唐天霄只觉她的动作远不像她的话语那般温柔,激烈的情绪仿佛要把他整个吞噬下肚,不由苦笑。

  他感觉着她对他近乎贪婪的索求,低低地笑骂:“哪有女人像你这么猴急的?还怕我喂不饱你?”

  幸亏她的身形娇小,容色清新,若换成寻常那等高大强壮的北赫女子,只怕他还真要招架不住,抱头而逃了。

  

  第二日雨收云住,却是阳光明媚好天气。

  唐天霄起床时,可浅媚出乎意料地也一早起了床,洗漱了伴他一起用早膳。

  唐天霄奇道:“咦,怎么今天不睡懒觉了?”

  可浅媚舒展手脚轻笑道:“好似昨天真的睡得太多了,一早便睡不着了。”

  “只怕是睡得太多了!”唐天霄叹气,“夜里折腾那么久,今天还这么有精神,你也算是厉害的了!”

  或许他可以把她欺负得再凶些,毕竟她并不是那些弱质纤纤的闺阁小姐;或许今晚他便可以把他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他细细察看她脸色,却敷了浅浅的胭脂,比平时更觉明媚,妍丽剔透,再不见昨日的苍白,心里也是欢喜。

  她却恋恋的,看他要出去,居然搂了他的腰,只将面庞在他怀里蹭,全然不管宫门外正侯着等他出门的许多宫人。

  唐天霄只觉她肌肤发际,尽是清甜怡人的淡淡荼蘼清香,阵阵袭人欲醉,也是情不自禁,将她拥于怀中偎依许久,低低笑道:“不然……你还是换了男装跟我过去吧!”

  

泪咽无声,薄情如飞絮

  两人情浓之际,难舍难分,她也曾一度装扮作小太监随他去前朝走动。

  后来有了兵防图之事,他怕她再落人口舌,她也自知身份尴尬,怕惹人疑忌,便再也没有改妆去过前朝。

  等从荆山回来,她甚至连乾元殿也不去了。

  此时听唐天霄提及,可浅媚便松手放开了他,低头道:“我才不去呢,呆会我找雅意姐姐玩去。前天她还说要做素点心给我吃,说不准我中午就留在那里尝她的素点心了!你要不要也去尝尝?”

  唐天霄皱眉,沉吟道:“嗯,那里也算清静。有你陪着她也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他转身走出卧房,走到宫门口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可浅媚正倚着窗棂默默望着他,见他回头,立刻向他展颜而笑,连院中的老榕都似艳丽起来。

  而他的心神,似也在那绚烂的笑容里摇曳,如满盛了春日看不尽的美好风光。

  

  这日,待下了朝,唐天霄又留下唐天祺、周绍端等心腹大臣议事,巳时方散。

  正待回宫时,唐天祺却拉住他,递给他一只玉龟,让转交给可浅媚玩耍。

  唐天霄拿起看时,却是青玉琢就,质地虽是一般,妙在纹路酷似龟甲,沿着那花纹走刀,竟雕作了一只仰首阔步的小乌龟,韵致天然,活灵活现。

  他笑道:“你倒有心,什么玩意儿都记挂着送她。可这丫头根本分不出好歹,朕送她一株无价之珍的五尺高珊瑚,被她拿来当作搭衣服的架子了,天晓得什么时候会给摔得粉碎。你这个给她,若是看得顺眼,拿来当个镇纸,已是给你这个义兄天大的面子了!”

  唐天祺道:“她若不喜欢,皇上留着赏玩也成。本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这乌龟脑袋特别好玩,皇上你看看这眼睛嘴巴,可觉得眼熟?”

  唐天霄怔了怔,仔细看了几眼,忽然一口茶水喷出,已是笑得前仰后合。

  那乌龟却是圆圆的眼珠,眼角略弯,勾作了杏仁的形状;鼻子倒也罢了,那咧着的嘴儿薄薄翘翘,憨态可掬,分明就是可浅媚心舒意畅时一脸傻笑的模样!

  他呛咳着,指唐天祺大笑道:“你……你这小子故意的吧?不怕她下回遇着你,老大鞭子抽得你找不着回家的门儿!”

  唐天祺无辜地叹息:“我哪里是故意的了?拿着这乌龟时我也笑了半天,问那雕玉的匠师时,也不曾见过三妹,再不晓得他怎会雕作这等模样!”

  唐天霄再将那乌龟细瞧,笑道:“不错不错,这乌龟甚是有趣,朕呆会问问她去,若她不要,朕留着当摆设,就把乌龟当作她,每日在脸上打几个叉,或在脑袋上画几个圈儿,定是好玩得很。”

  唐天祺想着可浅媚那性情,也笑了起来:“你若这样逗她,只怕要把她急坏了!”

  

  有了那玉龟,唐天霄便不急着回乾元殿,先去了怡清宫,却没见着可浅媚。

  香儿回禀道:“皇上走后,娘娘在屋子里写了一会儿字,大概觉得无聊,便带了两丫头去了大佛堂,还留了话,说午膳要和虞国夫人一起用,让不用等她。”

  她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如果在那里用膳,只顾和虞国夫人说话,怕恐怕要耽搁到傍晚才回来。要不,奴婢这就去请娘娘回宫侍驾?”

  唐天霄记起早上可浅媚说的话,说道:“算了,让她玩去吧。朕渴了,喝口茶便走。”

  宫女忙应了去端茶时,唐天霄便走入房中。

  依然是水晶帘,玳瑁榻,流苏帐,器物精致却陈设散漫,揉和了中原皇室的奢华绮丽和北方异族的妩媚妖娆,别具一番风情。

  他本以为房中这种风格给人的感觉就是热闹喧嚣的,但此时可浅媚不在,再华美耀眼的布置都似少了某种生机般,索然无味。

  他皱眉,喝了两口茶,便将那玉龟放到窗边的书案上,正要离去时,一眼瞥到案上写的字,忽然怔住。

  是昨晚可浅媚写的那篇《木瓜》。

  他在后面接着写了《邶风?击鼓》中的两句后便放着了。

  她曾问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后面的诗句是什么,他欺她读书素不用心,胡乱敷衍了过去。

  但此刻,紧接着他那行字后,分明是可浅媚的笔迹:“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她竟是知道的。

  那首诗的结局,是分离,是疏远,是有违信诺,是永不相见。

  他拈着那张纸,心头忽然激烈地跳了起来。

  “来人!来人!”

  宫人慌忙奔来时,唐天霄眼睛灼烈如火,高声喝道:“立刻去大佛堂,看看淑妃在不在!如果在,立刻让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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