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57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唐天霄不耐烦地挥一挥手,道:“明明就是想讲,偏偏还问朕该不该讲。讲!”

  卓锐皱眉道:“我就瞧着……那只鹰很眼熟。后来想了好久,似乎是去年冬天在北赫见过一次。”

  “北赫?”

  唐天霄、唐天祺对望一眼,心中俱已浮起异样感受。

  卓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第一次见到淑妃那天,我见到了那只黑鹰。因为它的模样不同寻常,正觉得奇怪时,那边便有人说,公主从雪山回来了。但等我围过去迎接时,那只鹰已经不见了。”

  唐天霄沉着脸道:“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就和昨天一样?”

  “对。因为要等公主预备嫁妆,我在可烛呆了一两个月,但后来那只鹰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便也渐渐忘怀了!”

  唐天祺疑惑道:“难道这鹰……和三妹有关?她不养鹰吧?”

  唐天霄道:“如果是她养的,以她现在的气焰,只怕早就弄进宫来了。是……她熟识的人养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难掩自己的失望和怅惘。

  唐天祺、卓锐都沉默。

  如果是那样,可浅媚的失踪缘由再明显不过:她是自愿离去,并且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留下。

  所以,她消失得如此蹊跷;而他把荆山几乎翻转过来,也无法找到一丝线索。

  然后呢?

  就这样,从他的身畔走开了?

  再无一丝回顾?

  他微微地喘气,觉得每次呼吸都似拉动着心口紧绷着的一根弦,一张一驰着,尽是阵阵被扯开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甚至能传递。

  从胸口,到肩背,到胳膊,到手腕,到手掌……

  连无意识地去撑住额的手指,都哆嗦着刺痛不已。

  初秋已有几片落片翩跹而下,翻翻滚滚,裹挟着峰顶特有湿凉之气,从撩挂着的门帘处扑了进来。

  许久,唐天霄喑哑道:“我不信。她……她若真敢这么对我,我……我绝不饶她!”

  忙碌了一昼夜,几乎不曾进过食。

  他的容色已十分憔悴,凤眸黯淡,居然流露出一丝脆弱来。

  见几名心腹都紧盯着他,唐天霄也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勉强笑了笑,道:“你且退下,朕先休息片刻。”

  卓锐等忙告退时,唐天祺想了想,却道:“那外面呢?继续找着?”

  唐天霄挥挥手,懒懒道:“把搜山的人手撤下,在山外围着,不许随意进出。在朕的营寨前,把王旗挂起。要挂得高高的,整个荆山都看得到。”

  “王旗?这……告诉了那些躲在暗算的人,皇上所在确切方位?”

  唐天霄一拍桌子,目光恶狠狠地剜着他,就像在剜那个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的女子,“朕便是要告诉她,朕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驻扎着,守候着,等她归来。

  

  但他等来的不是可浅媚,而是可浅媚的长鞭。

  确切的说,断成几截的一根长鞭。

  他一眼便认得,那是可浅媚从不离身的长鞭。

  当日送她入德寿宫,他曾从她身上解下,亲自保管了好些天。那些时日他不方便见她,也是满心烦乱,却把这鞭子的每一处纹路都已瞧得十分清晰,再不会认错。

  在他的记忆中,她对自己的长鞭有种近乎痴迷的依赖,除了他之外,连她从北赫带来的心腹丫头都不许碰。

  可这时,她的鞭子断作了长短不一的几段,胡乱攒在一方粗布里。

  粗布有几块暗红的血斑,中间用墨汁浓浓地写了两个大字,“撤兵”。

  龙飞凤舞,一看便不是一般人的手笔。

  唐天霄一颗心说不清是提了起来还是放了下去。

  他抬头问:“哪里来的?”

  侍从答道:“刚北边山林里有人用羽箭绑了这个射入禁卫军中,赶着奔过去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成安侯令先把这个交给皇上,他还在那里带人搜寻,希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唐天霄便不说话,皱了眉仔细察看。

  断裂之处是被刀剑等锐物割开的,弧度不一,其他地方也有毛糙割伤之处,或新或旧。

  有几处沾有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把暗黑的血块印到他的手指触抚处。

  可浅媚很爱干净,前天向人下了杀手,看鞭子污秽了,已在玉簪湖里漂洗得整洁如新。

  送鞭子来的人,很清楚地向他传递着某些信息。

  可浅媚在昨晚或今天早上曾经和人动过手,伤过人,但终究失败。她的对手武艺很高,并且用着削铁如泥的好剑,才把她那寻常武器动不了分毫的蟒鞭割断。

  也许她是自愿跟了别人走,但现在一定已经被人挟制,身不由己。

  ——至少,送来这条断鞭的人,是想他这样认为。

  “皇上!”

  一阵冷风卷过,帐蓬里暗了一暗,唐天祺已急急奔了进来。

  唐天霄坐直身,问:“有发现?”

  “不晓得算不算发现。”

  唐天霄将手中一物放在案上,“发现了这个酒壶,尚有酒气,很烈,感觉是暗中射箭之人留下的。”

  唐天霄拿起看时,却是呈螺旋状的陶制酒壶,形状甚是奇特,却分明有点儿眼熟。

  怡清宫里摆设的那些可浅媚自北赫带来的瓶瓶罐罐,不就是类似的风格?

  他沉吟道:“浅媚是落入北赫人手中了!”

  唐天祺怒道:“北赫?北赫在搞什么?不是他们要和亲,把她送来的吗?这会儿又鬼鬼祟祟闹这些把戏做什么?”

  唐天霄想起可浅媚常常挂在口边气他的话,哼了一声道:“大约那些喜欢她的贵族子弟又不甘心了,想把她捉回去当北赫人的妻子?可她……她到底是北赫的公主,朕倒想看看,他们敢对她怎样!”

  “那么……要不要先让禁卫军退个三五里看看动静?”

  “不退!”

  唐天霄将酒壶拍在案上,冷森森说道,“敢拿他们自己的公主来威胁朕!”

  唐天祺惊讶地张了张嘴,看一眼他阴沉的脸色,没敢说什么。

  自康侯之乱,四年以来,的确已没有人敢再来威胁他了。

  他有足够的资格为他人的威胁而愤怒,而任性。

 

  夜幕降临,山风骤寒,明黄色的王旗依旧高高招摇于山顶,以明亮艳烈的姿态宣示着帝王的威严和风仪。

  唐天霄站在峰顶,静默地向前方眺望。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眺望什么。

  也许只是在等待对手沉不住气露出破绽,可不经意间,总是一张笑颜如花的面庞在眼前晃动,连格格的笑声都在风里流荡着,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一直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特别是他每次带她出宫,她的态度总是友好得近乎谄媚。

  那样广袤的天与地,她本来就拥有;也许,她被皇宫狭窄的空间困囿后,对曾经的逍遥自在更加留恋,乃至于宁可割舍了他,去选择记忆里那些美好的北赫少年郎?

  或者,连那条断鞭,也是她给了那些北赫人,用来威胁他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跟了他们回北赫去?

  他想到有这种可能时,满涨的怨恨和憋屈迫得心口极疼,疼得他忍不住蹲下身,正对着春天时他们遇到刺客的山崖边。

  那时她掉下去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探手去救;可如果是他掉下去了,她会探手救他吗?

  如果晓得她会这样对他,也许停留在那个时候反而更好。

  他还不是这样在意她,而她可能从没有怎样特别在意他。

  她总是嘴上抹了蜜般哄着他,仗着他宠她爱她,差点没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却还是忍不住,总提起她那些北赫的同伴,那般的一脸向往。

  如果曾经的那些铭心的欢愉必须要用此后刻骨的疼痛来偿付,他不该如此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不该总想着去破除宁清妩提起的那个魔咒。

  高高在上,独一无二,谁堪匹配!

  可他偏偏想着,会有一个人,如宁清妩对待唐天重那般,倾心地对待着他。

  他还是错了吗?

  随从小心翼翼地上前谏道:“皇上,刚又把饭菜热了热,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唐天霄皱眉,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随从便伏跪在一边,不敢说话,求助的眼神慢慢瞥向身后。

  唐天祺正站在帐蓬前发愁,见状悄悄挥手,令人端了一银盅参汤,亲自端了送到唐天霄跟前,道:“皇上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请保重龙体。这样捱着,如果有了消息,就是要想救人,身体吃不消呀!”

  唐天霄怒道:“谁说朕要救她?若她存心要离朕而去,等朕抓到她,非把揭了她的皮不可!”

  “是,是,是!”

  唐天祺笑道,“可要整治她也得精神饱满地去整治她呀!难道非要让她看着皇上一离开她就满面憔悴的模样?”

  唐天霄愈恼,唐天祺却愈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扯着他的臂膀道:“皇上如果不愿意吃饭,就喝了这盅参汤可好?好歹养养精神。皇上不把我当弟弟,太后却还把我当侄儿,若和我一起还饿出了病,只怕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喂老鼠!”

  他婉言相求,把兄弟母子之情都搬了出来,唐天霄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他啪地在唐天祺脑袋上敲了一记,接过参汤来,一气便喝光了,狠狠将银盅掷到峰下,恨恨道:“最好她此刻就在峰上,一盅过去砸破她脑袋才好!”

  唐天祺笑道:“她的身手敏捷得很,便是在峰下,只怕也砸不着。白白可惜了那只银盅子,若山里的猎人樵夫捡到了,说不准会拿去换怡红院一夕香梦。”

  那参汤却是热热的,熨得胃肠一阵暖和,连手足也似有了些暖意。

  唐天霄知他一心开解自己,拍拍他的肩,叹道:“朕知道你是把朕当亲哥哥看待的。便是……便是天重,你也未必真的那样恨他。只怪那些夙世恩怨难解,误了他,也险些害死朕。”

  唐天重与唐天祺俱是摄政王唐承朔之子,唐天重之母好妒,虐杀唐天祺之母;又因摄政王和宣太后的私情想杀宣太后,却反被宣太后母子除去。

  两人均不忘杀母之仇,一个掀起了康侯之乱,战火连天,一个却与亲兄虚与委蛇,最后关头联合堂兄反戈一击,以致唐天重大败,不得不远走花琉,另谋出路。

  若细论起来,唐天重威凛重义,唐天霄潇洒随性,唐天祺温和乖觉,这三兄弟的脾性本该十分投合才是。

  但有时候,性情相投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就能成为知交,尤其是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势争斗里,稍不留心,便不得不你死我活。

  唐天祺给他提起,倒是真的伤感起来,叹道:“或许我也算是报了仇了。可有时想起他对我的情分,又觉得寝食难安。我曾害他和清妩失去了孩子,总想着这几年那些姬妾老是保不住胎儿,会不会是因为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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