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107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也许,他们从来不曾摆脱过他。

  可浅媚抬起头,瞪着那暗卫道:“皇宫中的可淑妃早就被一把火烧死在静宜院了,他又何必再管我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何况,逾矩……卓大哥又能对我逾矩到哪里去?真要看着不顺眼,何不把我斩了?我还年轻,等我好些,我总要回北赫去,总会再嫁人,到时他恼火得了许多吗?或者,丢了他中原的江山不管,真的打北赫去?”

  暗卫听她信口胡说,半点没把唐天霄放在眼里,早已惊得白了脸,只得硬着头皮道:“淑妃,皇上预计天明后就能赶到了,这些事……淑妃可以自己和皇上说。”

  这次却轮到可浅媚白了脸,森森的冷风把骨髓都似吹得凝结了,心里却有一阵阵酸涩而怪异的热流翻涌,如旷野中忽然腾起的森森火焰,燎得她阵阵炙痛。

  她吃吃道:“什……什么?他……他赶过来做什么?”

  没有了卓锐保护,她拖着副重身子行动极不方便,给这些身手高明的暗卫盯上后原就不可能逃脱,自己也知这些话也只能说说而已,多半会给逼着回宫,或囚禁到什么隐蔽之所。

  但唐天霄最看重他的天下,他的江山,此时局势混乱,战事频起,又怎么可能丢开危机四伏的朝政跑到这里来?

  

飘蓬转烛,夜踏关山雪

  须知他们一心想逃开他的掌握,一路往西方走,目前已接近楚军控制的地界了。

  这小村地处偏僻,并非什么州府重镇,故而暂无战事,可附近已有好几处城镇被信王辖下的楚军兵马占领。

  暗卫见她不信,忙答道:“皇上听说淑妃有孕,早就要赶过来迎淑妃回宫了,只是政事繁冗,总不得空,所以只令我等小心守护。又道淑妃年少,易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多半不肯回宫,因而手边要务安排完毕,一定会亲身赶来相迎的。小人得到的消息,皇上是以和成安侯商议要事的借口出京的,他晨间便已到了成安侯军营,若是傍晚时分离营,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最晚天明便该到了!”

  别有用心之人,自是指的衡一和卓锐。

  卓锐始终忠心于他,甚至密报了可浅媚的境况,却是在他们自己的头顶上悬起了一把钢刀。

  分开这么久,也许他本来已不太在意可浅媚的下落,但他们共同的孩子显然重新激起了他的某种渴望。

  终究,衡一死了,卓锐死了,连她估计也逃不了了。

  这暗卫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在暗卫中的职位不低,想来身手也极高明。

  她真要见他吗?

  记忆里父亲高悬的风干头颅,母亲一剑刺入自己腹中的冰冷刀锋,姐姐历尽摧残后绝望不解的眼神,熔岩般倾覆了晋州城的血与火……

  还有活生生死于自己眼前的衡一,如今正在自己脚下冰冷僵硬的卓锐……

  隔了这么多的鲜血和性命,她还要和他在一起,日复一日沉沦在他温柔美好的笑容里,幻想他为她勾画出的幸福生活,然后诞育下他们共同的骨肉?

  她忽然见了鬼般跳起来,急急奔回屋子,不过片刻便又奔了出来,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暗卫愣神间,她已跑到卓锐的尸体跟前,跪下身来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卓大哥,我不能陪你了!英灵不远,请护我逃得远远的吧!”

  说完,她抓过包袱,飞快奔了出去。

  暗卫忙拦道:“淑妃,你不能走!皇上不久即到,你……你怎可让他失望?”

  可浅媚拿包袱砸向他,尖叫道:“闪开,我不想见他!”

  暗卫也不闪避,由她砸着,只是牢牢地拦在她跟前,说道:“淑妃,请别为难小人!”

  他说这话时,原本寂静如死的草剁边,墙角处,屋檐上,都在忽然间有了动静。

  同样是不引人注目的穿着,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拦住她所有的去路。

  监视着她的暗卫,竟不知来了多少个,明摆着就是要她插翅难逃。

  可浅媚有些绝望,嗓间一阵又一阵的气团往上涌着。

  望着那憧憧的人影交错,她将包袱摔在脚下,提起剑来就劈。

  她出身富贵,从未有饥馁之虞,即便晋州被围八个月,父母叔伯也会省下自己一份口粮,不肯让她忍饥挨饿。

  但她双手空空出了宫,眼见得卓锐辛苦打猎砍柴才能换得自己一身饱暖,也已知晓离了家族和亲友的庇佑,她这种不事稼穑不通女红的小女人连生存都不容易,故而想离开的念头一起,便先去拿了包袱出来。

  其实包袱中也只有两件粗布棉袄和几块干粮而已,此时被她胡乱劈开,在其中翻找一阵,却摸出了一只月白色的荷包来。

  惨白的月光下,她的手有些抖,荷包上绣着的比翼鸟也像在寒风里瑟瑟地抖索着。

  她道:“你们也不用拦我。若皇上来了,问起我来,你们就把这个给他,他自然明白。”

  暗卫一愣,正要去接时,可浅媚又激动起来,狠狠将荷包掷在地上,重重踩踏几脚,又拿了剑尖去刺,竟连着几下都没刺中,倒是眼睛里怔怔地滚下泪来。

  暗卫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捡那荷包时,可浅媚一剑刺过去,却是将他逼开,从他身侧飞快闪过,向前夺路而奔。

  可监视着她的暗卫极多,她的身手远不如以前敏捷,用的又不是她所擅长的长鞭,走不上两步,便又有人拦截过来。

  因为要预备对付卓锐那样的高手,这些暗卫均是特地挑选,身手不凡,虽怕误伤她而不敢还手,但周旋之际,几人合力将她牢牢地困住却不困难。

  可浅媚本就有些作烧,又在短短时间里历了这许多的伤痛,愈发支持不住,只凭了一股子从小养就的倔强撑着,眼见左奔右突许多次也无法脱身,心里更是绝望。而小腹中的疼痛在短暂的平缓后,随着激烈的打斗又开始加剧。

  那疼痛,渐渐剧烈到让她抓不住长剑。

  暗卫已发现不对,彼此招呼一声,纷纷往后退去,让出了丈余的空间。

  可浅媚还想向前突围,脚才一动,身下骤然一道热流涌出,长剑砰然落地,人也直直地坠了下去。

  “淑妃!”

  暗卫们惊叫,正要上前查看时,但闻利箭破空声嗖嗖响起,慌忙应对时,只见一行数十骑飞马奔来,一排利箭后,人已近到了近前,飞枪袭向围着可浅媚的暗卫。

  可浅媚捧着小腹已疼得满头大汗,眼前本就灰暗的景物更加模糊,耳边时近时远的厮杀听来倒像是幻觉。

  “浅媚!浅媚!浅媚你怎样了?”

  有人把她扶起,素白的人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喘着气,努力凝定心神,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庄大哥……”

  她仿佛唤了一声,却连她自己都没听清那声音。

  然后,周遭忽然黑暗,无月的雪漠般冷寂如死……

 

  东方刚破开第一缕曙光,唐天霄已经赶到了小山村。

  暗卫呼啦啦跪了一地,向他请罪。

  三更天时,庄碧岚忽然带了一队骑兵奔来,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本已无力缠斗的可浅媚。

  唐天霄瘦削了许多,形容甚是憔悴。他在可浅媚住过的破屋前站了许久,才道:“庄碧岚带兵驻扎在离这儿不足五十里的太平镇吧?传旨,调集兵马,先拿下太平镇!”

  侍从领命,即便前去传旨。

  暗卫见唐天霄不曾怪罪,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开,只留了职位最高的那名暗卫还在跟前侍奉。

  卓锐的尸体还未处理,此时有人过来,正要将他抬走时,唐天霄走近,默然望他片刻,问身畔暗卫:“他没有抵抗?”

  “没有。”

  “他可曾说什么?”

  “他说,谁都不想放手,可终究,谁都不得不放手。”

  “不想放手,不得不放手……”

  唐天霄嘴唇发白,凤眸幽黑如夜,却遥望着东方那片渐渐灿开的光亮,说道,“真的不得不放手吗?”

  暗卫不敢回答。

  许久,唐天霄又问:“他当真对淑妃做了逾矩之事?”

  暗卫迟疑片刻,低声答道:“淑妃似有不适,他上前与淑妃衾被相共,行止不雅,并曾谈及两人将一起隐居,从此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唐天霄的笑声在颤抖,“莫不是只要她离了朕,跟谁都会快活起来?”

  “这个,倒也不是。淑妃后来曾说……”

  “说什么?”

  “好像哭着在说……皇上剜走了她的心,再也找不回来了……”

  “浅……浅媚……”

  唐天霄便有些站不住,裹着玄黑战袍的秀颀身躯向前踉跄了几步,眼睫已经湿了。

  “皇上……”

  暗卫要上前扶住,唐天霄摆手,挺直了肩,一步一步走出那家农户,走向小村前的道路。

  有随从牵了马正在道旁候着。

  这里贫穷偏僻,连个干净的坐的地方都没有,自是不能久呆。何况看唐天霄意思,多半会亲自去围了那太平镇,夺回怀着龙嗣的可淑妃。

  唐天霄正要上马,黑眸向后一扫,已触着某样熟悉的物事。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快步走了过去。

  没错,是可浅媚的荷包。

  月白色的锦缎,精致的刺绣,却已给踩踏得快要看不出花纹来。

  荷包旁边,尚有散落的冷馒头和两件棉袄,一样给踩得狼藉。

  他握紧荷包,然后看那布料做工都粗陋之极的棉袄,问:“这都是她留下的?她就穿着……这样的衣物?”

  “是,这都是淑妃的。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道袍,也……也很简朴。”

  暗卫犹豫着,到底说道,“淑妃一心想离去,我们阻止时,淑妃曾欲将这荷包让我转交皇上,可不知怎的又自己扔了,哭得很厉害,然后……提剑刺了过来……拼了命地往外冲……”

  他顿住,没敢再说下去。

  唐天霄并没留心他的神情,只全神贯注地细细看那两件棉袄,摸着那锯齿一样的针脚说道:“倒是第一次晓得她会缝衣服。这件是她的,这件是卓锐的,居然都是她亲手缝的!跟朕那么久的夫妻,她连块帕子都不曾为朕缝过!”

  他愤愤地丢开,却道:“包起来,带走!”

  随从应了,慌忙捡了包袱皮,将两件脏破的棉袄包走;而唐天霄蹲在道上,仔细地掸拭着荷包上的灰尘,许久才算有点儿干净,便放入自己怀中。

  正要立起时,他看到了一块旁边颜色有些异样的泥土,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和恐惧。

  他用手指拈了拈,在鼻际一闻,淡淡的血腥让他身上的汗毛顷刻竖起。

  是血!

  那形状并不像是受伤后滴落的血,而是隔着什么慢慢在蹭擦中渗开的血!

  庄碧岚领的是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就为带走可浅媚而来;暗卫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吃亏在不及调拨马匹,方才追踪不上,交战之际并未有太大伤亡,路间只有寥寥的几点暗褐血迹,跟这一处的血迹显然不一样。

  他蓦地抬头,厉声喝问:“你们是不是在这里和她交过手?”

  暗卫一惊,忙道:“淑妃一心想离去,我等只得拦着,缠斗了片刻……”

上一篇:清风卷帘海棠红

下一篇:藏玉纳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