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52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那一日他要出门去,便趁着夕阳暮色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要往外头去。

出了门,他走到院子里,他娘正在收衣裳,见状便随口问。刚用了饭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听见她问话就不由自主地会哆嗦,好容易挺直了腰杆在稀薄的天光底下站定了,转头看着她应了声。同人吃酒去。

他娘闻言,将手里的衣裳大力往地上一掼。张嘴就骂:“吃酒?同谁吃酒?”

“说了你也不知是哪个。”他烦她追根究底地问,敷衍着拔脚就要走,却不防被他娘给拽住胳膊往后一拖,差点摔倒。他亦气上心头,又想着喊得大声了叫邻人听见看笑话,只得压抑着怒气同她分辩,“不过就是吃酒,娘你管这么多作甚?”

她听了脸色涨得通红。忽然问:“是不是想着要偷偷去见那吴老三家的臭丫头?”声音渐渐跟着拔高了些。

他便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嘴,放低了声音说:“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可他心里却虚得慌。

他就是想去见吴老三的闺女的。

吴二姐今年刚十六,那身段一天天就跟柳条似的往上抽,越发苗条起来,人也长得好看,抿着嘴一笑,那花丛间飞舞的蝴蝶都能被勾过去。

他也到年岁要娶妻了。

他娘能拦他一日,还能拦一年两年十年不成?

争执了两句,母子俩拖拖拉拉又进了屋子,她仍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他就恼得愈发厉害起来。

一个嘴里喊着你敢去我就不活了,一个喊着不活了你就去死,吵得极厉害。

秦货郎就是闹不明白。他娘这是为什么?吴老三家的闺女哪不好?到底是哪不好呀?偏偏他每回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不乐意这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些令自己面红激动又难堪痛苦的事来,猛然一推她,随手拣起桌上的烛台,就朝着她砸了下去。

那尖尖的一端,不偏不倚插进了她心窝子里。

她“啊——”地叫了声,躺在地上艰难地抬抬胳膊,很快就因为失血跟疼痛而没有了力气。

他这时才回过神来。扑上去喊她,又惊又怕之下。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当他发现母亲鼻间还有微弱的气息时。他却没有立即喊人帮忙请大夫去……

他望着母亲睁得大大的眼睛,只仓皇地抛下她站直了身子,退去了一旁。

她就挣扎着伸手要来抓他的脚,可手指头刚扒拉了两下,就不动了。

秦货郎上前去一看,没气了,当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木呆呆地看着她心口的血污,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大汗淋漓。

呆坐了许久,外头的天色已慢慢黑透。

他又打起了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趁着夜深人静,他背着母亲的尸体偷偷去了外头。

不会有人发现的,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反复在心底里这般告诉自己,走了多久就说了多久,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他家去刷洗地上血污,又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带上所有银钱,悄无声息地趁夜溜了。

临行前,他突然很想去见一见吴二姐。

明明今儿个夜里就应该是去见她的,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血腥味犹在鼻间,他怎敢见她,怎好见她?

他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被无形的手驱赶着,一路赶出了镇子。可四野茫茫,要去哪里呢?他想走得远远的,却又惦记着吴家二姐。

迷茫着,他进了望湖镇,一呆就是几天。

后来他遇见了青娘,虽然年岁比自己大了些,但她生得好,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他忽然就想留下了。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每天夜里都会梦见自己死去的母亲,梦见她坐在自己的床沿,瞪着眼睛骂自己无用,懦弱,又要用血淋淋的双手来打自己。

他一害怕便醒了,醒了就忍不住觉得心里堵得慌。

于是,他开始杀人了。

一个又一个,都像他娘。

嘴上刻薄,那就拿红线缝了。

手上不知轻重责打孩子,那就砍了。

他莫名的,开始心情愉悦起来。

直到他发现,青娘同他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在他跟前的温婉模样,不过是假相。

他恨透了!

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并不怕。

他只是可惜啊,可惜自己悄悄离开的那天夜里,没有去看一眼吴家二姐。

委实。太可惜了……

张大人也觉得可惜,可惜这案子不是自己破的。

秦货郎被收押关进了大牢后。张大人去送苏彧出望湖镇,方才走近,斜刺里就冲出来一“庞然大物”。

他唬了一跳,高声尖叫了声,脚下趔趄着摔进了身旁衙役怀里,而后才看清这突然间冲出来的是只猫,不觉立即从衙役怀里跳出来,指了猫急声斥道:“哪来的蠢猫。吓了本官一跳!”言罢他又扭头吩咐衙役,“给本大人捉了!”

“喵呜——”生得圆滚滚的猫仰头看着他,似讥讽一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叫了声。

张大人气得胡子直颤,这猫冲撞了他无妨,等会冲撞了苏大人如何是好?到了到了,还不是他的错?他就挥挥手让衙役们赶紧将这猫捉得远远的。

谁知几个衙役还没将手凑过去,这猫就蹬着小短腿,飞也似地跑了。

跑去了哪?

张大人一愣,随后就在苏彧怀里看见了它,当即老脸一僵。伸着手颤巍巍道:“苏、苏大人,这猫……”

“是我的猫。”苏彧扫了他一眼。

张大人张着嘴合不拢,好容易闭上了。就瞧见那被苏彧叫做元宝的猫,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垂着手猛一掐自己的大腿,邪门了,这猫还会笑?

可再看,元宝就已经窝在苏彧怀里吃着不知哪来的小鱼干了……

张大人看看苏彧又看看猫,顶着一脸菜色将他们送上了马。

马掌叩在地上,哒哒作响。

望湖镇在他们身后,渐渐重回了安宁。

这是案子告破后的第二天。

若生一行,也才刚刚出发。

时辰还很早。远处的天际不过才亮没有一会,还带着清晨的橘色。马行一会。隔着窗子,外头的太阳渐渐大了起来。马车里头也明亮了许多。

若生喝了一口茶,颓然往后一靠,呢喃自语:“刘大人……”

从望湖镇到平州刺史府,走得快一些,不过一日光景。

可接下去,究竟该怎么办,她还未想妥。如果雀奴在某些富商手中,即使对方不愿放手,她也有法子叫他们松手。对连家而言,能用银子跟水路上的规矩摆平的事,就都不算事。

但对方是平州刺史,有些事就再不能一概而论。

她望着自己手中的瓷杯,釉色极美,在明媚的日光下发出薄而亮的光泽,令人移不开眼。

可这美,十分脆弱。

她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

忽然,马车途经临水巷,听得里头一片喧闹。

她没有抬头,只问身旁的绿蕉,“是何响动?”

绿蕉就去问扈秋娘,不多时便回来告诉她,是住在巷子口的那个名叫青娘的妇人,自缢了。

若生这才将目光从杯子上收了回来,吃惊地道:“为了秦货郎?”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于青娘而言,大痛一番是少不了的,可错付真心跟失了颜面,难道就连活也不活了?

她眼看着绿蕉点了点头,眸中光亮就一分一分黯淡了下去。

外头的天色却是越来越亮,阳光渐渐变得刺眼起来。

马车行得更快,将将行至一处小庙时,他们身边掠过了几匹马。哒哒马蹄声中,若生听见了一声尖利的猫叫声,她一愣,而后就听见了勒马的声响。随即外头有人报道,是苏大人。

  第072章 离开

若生一愣,既是苏彧,那方才的猫叫声难道是元宝发出来的?

他竟然将元宝从京城一路带到了望湖镇?若生惊奇不已,待到马车慢慢停下,撩了帘子看到眼前果真冒出只黄白相间的大猫来,不由笑了起来,还真就是元宝。

胖乎乎的元宝瞧见了她,也是立即就喵喵叫唤了起来,一脸的亲热模样。

方才也不知它是发现了什么,明明苏彧一行都已经准备打马远去,偏它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惹得人不得不勒马停步。

苏彧往边上一看,认出了若生的马车,倒也就不急着走,又觉得元宝古怪,怎地连人在马车里坐着都能叫它给察觉?他见它动来动去,半点不安生,索性就领着它来见了若生。

看过一眼,也就该心满意足的上路了。

可谁知元宝看了一眼就想往若生的马车上跑,好险被三七给抱住了没能溜上去。

“喵……”它似委屈一般,舔了舔爪子。

若生就问苏彧:“苏大人怎地带了它一块来?”出门查案,还带猫,他也是个怪人……

苏彧却只道:“它粘人粘惯了,轻易撇不开。”言语间,他扫了一眼若生的马车,眉头微微蹙起。

他们的马车马匹连人,这会就都停在距离小庙不远的地方。不过说是庙,这地方又同山上那些大庙不同,小的不过巴掌大一块地,一眼看过去也就差不多看了个全。毕竟还在镇上,地方自然大不了。

然而此时,里头不时传出来的人声却十分鼎沸喧嚣。

打从门口看进去,只能看见一排黑压压的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在一块摩肩接踵。

正中的位置上,有只巨大的香炉。里头正袅袅冒着烟气。底下的地上,整齐地摆了烛台。香烛正在燃烧着,日光下火苗也显得越发亮眼,似乎永不会熄灭一般。许是因为太阳直直照着,蜡烛燃烧得也较往常似乎更快些,烛泪已经积了地上一圈。

于是,烟火气,蜡油燃烧的气味,并着浓郁的檀香味一块在空气里弥漫不去。

围观的众人心照不宣的将香炉周围空出了一块地方来。

那里头坐着几个和尚。穿着僧衣,敲着木鱼低头诵经。

念的是往生咒。

秦货郎被捕,案子告破,再加上郑氏的死在临水巷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些原本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内情的凶案,也就飞快地在望湖镇里传遍了。时至此时,全镇上下,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

死的人多,众人又听说遇害的妇人们死状极其惨烈,便不由都怕了起来。

人死事了。可活着的人总惦记着这些,一群人便自发地请了庙里的和尚来诵经超度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