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49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一旁的扈秋娘闻听此言,不觉也多看了她一眼。

今年才不过豆蔻之龄的连三姑娘,此刻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种老气横秋的意味。然而这老气横秋。却又同她那张娇俏的面孔,显得那般自然。

她戴上幂篱,下了马车。

头顶长空碧蓝如洗。云朵稀薄,阳光也就显得越发热烈。

若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觉日光刺目,忍不住移开视线,可当目光落到苏彧身上的那一刻时,却觉得愈发刺目了……

前世债今世还,大抵是因为她卖了他的玉扳指,而今只要一遇上他,就没了法子。

可她前世也为他办了后事,这难道不该是扯平的事?

若生进了衙门。跟在苏彧身后,偷偷打量着他。

许是一不留神看得久了些,苏彧就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将脸转了过来,从鼻子里发出疑问声:“嗯?”

“那个……听说那个……”若生端着一脸难以启齿的神情,踟蹰着,终于还是开口道,“协助衙门查案,提供线索,按律是不是该有银子拿?多少且不论,买两只包子吃。想必不难吧?”

四周一寂。

苏彧面上的云淡风轻,僵住了。

若生就摆摆手,打着哈哈道:“哈。哈哈,没有银子也是可以体谅的,可以体谅的。”

苏彧嘴角抽搐了下,将头转了回去。

好在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地,仵作见他带了人来,头戴幂篱,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不由愣住。

苏彧让人准备着,一边问仵作:“张大人呢?”

“大人、大人他吐了……”仵作尴尬地道。张大人趁着苏彧不在。也想进去亲自看一眼那尸体,奈何仵作只是哆嗦。他是一见血就忍不住犯恶心,偏生今儿个吃的饱了些。一个没忍住,只得灰溜溜回后衙洗漱更衣去了。

苏彧斜睨他一眼,道:“拿来看看。”

验尸要验两道,一次粗看,一次细验。

方才他未在,仵作已先行粗验了一遍。

听见他问,仵作就立刻将书吏记下的话递了上去。

苏彧展开来,过目一遍后点点头,抬脚进了里头。

若生含了姜片,也跟了进去。

郑氏的尸体就在台子上躺着,身上覆了层白布。

仵作掀开白布,苏彧凑近去看,一贯的面无表情,若生却不觉有些愕然,她先前已从底下的人口中听说了郑氏的死状,却怎么也没想到……郑氏的嘴,竟被红线给缝了起来。

没得苏彧的吩咐,仵作也不敢拆线。

因着这红线,郑氏的模样愈发狰狞起来。

一边跟着若生进来的扈秋娘倒吸了口凉气,别开眼,不敢再看。

若生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出去候着吧。”

扈秋娘讶然看着她,满心疑惑自家娇滴滴的小姐见了这样的场景为何不怕,然而她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这样的死人,看了两眼委实看不下去了,只得先行告退,出了门去。

若生则同苏彧看起了郑氏的发式衣裳等,她素来记不住人的长相,便下意识会去记那人身上的穿戴,长得特别的地方。

仔细看过两眼,她皱起了眉头,“她重新梳妆过。”

仵作诧异看向她,尸体衣衫褴褛,头发也散了,脸上身上都是伤,哪像是梳妆过的?

“她白日里用的粉,极为粗糙,面上涂得非常厚,胭脂也是劣质的。”若生看向苏彧,“但是你再看她脸上的脂粉,虽然比不得那些铺子里的上等货,质地却还是十分细腻的。”

  第068章 凶手的模样

“她白日里见人尚且只抹那粗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反倒换了质地细腻的好粉来涂。”她皱了皱眉,“夜深了,理应洗尽铅华准备就寝才是,她为何要重新梳妆打扮?”

空气里弥漫着苍术皂角、艾叶等物燃烧后发出的气味。

若生有些闻不惯,不觉稍避了避。

苏彧便领了她往另一边去,角落里有张高几,上头整整齐齐地搁着一堆东西。

验尸之前,不管男女老幼,皆需先将尸体的全身衣物剥去,脚下鞋袜,乃至妇人发上首饰,都要一样样逐件点检登记。此刻,这些东西就都被摆在若生眼前的黑漆长几上。

衣裳是破的,上头还沾着血,污渍斑斑。

她看了一眼,耳边忽然听到苏彧问道,“可是怕了?”

因着这停尸房内的气味,令人十分不自在,她虽然并不怕这些,这会却也仍旧有些身子僵硬。苏彧就站在她边上,瞧出来了也是有可能的。她便也不瞒他,只轻声道:“怕倒是不怕,只这气味嗅在鼻中,有些不适。”

而今还只是夏初,平州的天气又较京城稍冷上一些,所以郑氏的尸体只过了一夜多,并没有严重腐坏,但那股子气味,仍旧不停地蔓出来。燃起苍术、皂角等物,原就是为了将这秽臭之气消减些,可闻在第一次嗅到这些气味的若生鼻子里,这一切就成了种莫名的诡谲。

她说不怕,可没准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究竟心里头是怕还是不怕。

苏彧伸出戴着白布手套的手,从长几上拣起一支发钗来,竟是金的。

若生看着,微微一怔。道:“依吴亮家的处境来看,这若是她,那也应该是瞒着吴亮跟两个儿子。压箱底的东西。”顿了顿,她从回忆中将思绪抽离出来。“我昨日见到她时,她发上戴着的应当只是支银包木的簪子,是极便宜的东西。”

不过是在木头簪子上包了薄薄的一层,就算是全化了拿去卖,也换不了几个钱。

她不觉愈发困惑,又低头去看那些破了的衣裳,发觉这也并不是她昨日见郑氏时,郑氏身上穿过的。应当也是郑氏在回了家后重新洗漱梳妆打扮后换上的衣裳。看料子跟做工,这衣裳应当远比她之前发上的那支簪子要值钱得多,可再仔细一看,她就发现,这衣裳应当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的,而是半旧的经年老物。

若生望着,略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这些东西大抵是当年吴家尚且富贵时,郑氏偷偷藏下的东西。

能在一家子赌鬼跟前。将这些东西一藏几年,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衣裳也是换过的。”若生肯定地道。

苏彧便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发钗放下。而后反身回去看郑氏的尸体。

方才若生看时,郑氏身上盖着的白布未尽去,只将头脸露了出来而已,这会要细看,就要将整个身子都露出来。

望湖镇的仵作面露尴尬,似不敢仔细看。

若生也有些尴尬起来……

偏偏苏彧也不说她这是辨完了还是没辨完,能走不能走。

她只能跟在边上看,好在她头上戴了幂篱,旁人也看不到她面上神情究竟如何窘迫。

“可以温水洗尸了。”苏彧淡然吩咐仵作。

仵作闻言。连忙应是,不一会便将郑氏连面上的脂粉血迹并身上。都洗了个干净。那些狰狞的伤口,也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即便没人提起。若生也一眼就看到了郑氏心口处的那道伤。

皮开肉绽,也不知被戳了几刀,血肉模糊。

那应该就是致命伤。

然而除却这些伤口外,郑氏的双乳、阴门处,亦是伤痕累累,十分惊人。

仵作的双手都是颤抖的。

但苏彧的手,却那样稳,不见一丝犹豫跟惶恐。他伸手将郑氏的左臂抬了起来,那光秃秃的一截手腕就显得越发引人瞩目。

仵作在旁颤声道:“大人,此妇的双手,乃是在活着时被砍下的。”

若生听着,就想起了护卫回来后同自己禀报时说的话来,他说地上有一大滩的血。这自然只有人在活着时,受的伤,才能流出这般多的血来。不然,就像此刻一般,郑氏身上的伤口,那般多,却也再不会流血了。

洗去脂粉血污后,尸体已经微微发青的皮肉就显露无疑。

仵作后将备好的葱、椒、盐、白梅等物,在砂盆中捣研成碎末,擦过尸体身上某些原不显的细微伤痕处。过得少顷,那痕迹就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苏彧低头看过,低低问:“先前的尸体身上,也不见挣扎痕迹?”

这些伤大大小小,不管深浅,全是遇害的证据。郑氏的手掌上,也没有挣扎痕迹,指缝里藏有脏污粉垢,却不见肌肤碎屑血污或是旁的东西。

仵作答:“小的没有发现过挣扎的痕迹。”

苏彧皱了皱眉,又细看起郑氏嘴上的红线来,间或问仵作几句话。

良久,他才似是想起了若生来,忽问:“会不会针线?”

若生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会是会……”但是绣的牡丹像牛粪什么的,就连朱氏见了也实在无法夸出口,委实也不能算是会。

“比划一下,下针的手势。”

若生一头雾水,但仍照着他的话,凌空比划了几下。

苏彧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看完也不说这是做什么,只虚无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又过片刻,他们终于要往停尸房外去。

走至离门约莫三五步的地方,若生要继续往前,却忽然被他轻轻扣住了肩头,不由一僵。

他在她身后,将手一收,漫不经心地道:“打前头的火盆上跨过去。”

仵作在旁往炭火上泼醋。

若生揣着一肚子疑惑。小心翼翼提了提裙子,迈了过去。

出得门后,日光洒下。苏彧才道:“这是为了去除身上的秽臭之气。”

若生恍然,将舌下含着的姜片给去了。

虽则含着姜片也不影响说话。可总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舌根处有些隐隐的辛辣。

一直候着的扈秋娘就立即迎了上来,悄声问她:“姑娘,您可还好?”

与此同时,打从另外一边,也飞快走来个人。见着若生,那人一愣,而后又看清楚了扈秋娘。似乎便反应了过来,旋即冲着若生一弯腰。若生蹙着眉头点点头,等到人走去了苏彧跟前,才小声问扈秋娘:“是认得的人?”

扈秋娘亦小声回答:“是苏大人的小厮。”

若生就想起了那日在桥旁冲着苏彧直跳脚的小厮来,但样貌,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模模糊糊听到苏彧在叫“三七”,不觉失笑,这都什么名?

正笑着,那主仆二人就走了过来。

若生这才注意到那叫三七的小厮面色白得厉害,额上还带着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白着脸朝扈秋娘递过去只油纸包。

扈秋娘疑惑地看向若生,若生就也狐疑地去看苏彧。

苏彧道:“银子是没有,包子有。”

若生:“……”

“有素馅的。也有肉馅的,小的方才特地上望湖镇另一头去买的,那铺子生意忒红火!”三七夸着这包子铺子生意好,包子好吃,可面上的神情却像这手里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什么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