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25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领着绿蕉准备往台矶下去。谁知脚才迈开,身后蓦地窜过来一物,擦着她的裙摆落到了前头。

  她定睛一看,除了元宝这小东西还能有谁,不觉下意识回头往身后看去,果真瞧见苏彧追了出来。

  他站得近,若生几乎能瞧见他身上月白色锦衣绣着的回云暗纹。

  “连家,可是在平康坊以东?”他弯腰捞起元宝,直起身时忽然看向了她,乌黑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淡然。

  若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唬住了,眼神微有些茫然起来。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那就是没错了。”

  “的确在东面。”若生依旧茫然着,轻点下颌。

  然而不等她问上半句,苏彧就抿着薄唇,抱着元宝转身就了。

  她傻了眼,眼看着他就要走远,这才急急出声问了句:“凶手可是不止一人?”

  月白色的背影微顿,伴随着元宝一声叫唤,他回过头来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漫然道:“你猜。”

  “……”若生哑然,眼睁睁看着他抱着猫又进了屋子里,留自己呆愣愣地立在天光底下,不由暗骂自己一声,真真是脑子发热失心疯了,好端端的同他搭什么话!

  她用力揉了两记太阳穴,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迈开去。

  上了马车,她便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开始回忆。

  前世的宣明十七年,大舅母也照旧是各种宴办个不休。春宴赏荷宴赏菊宴,多的叫人记不清。可前世的这一天,似乎并没有宴。她蹙眉回想着,那一年的春天大舅母似乎病了一场,原本要办的春宴也就没有办成。

  所以前世这时,她根本没有来段家赴过宴。

  若生倒吸了口凉气,在马车里睁开了眼。

  怎么会呢……

  事情怎么会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她甚至想起来四表妹该是在今年的腊月过世的,死于一场风寒。

  因她不愿吃药,小病拖成大病,最后寒气侵入心肺,成了难疾,狠咳了半个月就再也没好起来过。

  那时她也正巧感染了风寒,也是嫌大夫开的药又苦又涩,总不愿意喝下,于是金嬷嬷便特地用这事来再三告诫她。她也的确是被吓着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因为嫌药苦不喝过。

  若生记得自己病了的事,也就想起了四表妹去世的日子。

  她坐在马车内,身下是柔软温暖的垫子,身旁矮几上还煮了一壶茶,淙淙冒着热气。

  然而这一瞬间,她却觉手脚冰凉。

  第038章 二爷的担心

  前程往事,难道只是一场大梦?

  可记忆里的痛是那般真切,生离死别,亦有如刀刻般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怎会是假?

  若生揣着满腹困惑,在“哒哒”的马蹄声进了平康坊。马车往东再行一刻钟,就到了连家大宅门前。

  马儿打着响鼻,门口有人在说话。绿蕉刚一将帘子撩起,马车外就有人急急迎了上来,话也不说半句就直接要往车里钻,唬得绿蕉磕磕绊绊喊人:“二爷,姑、姑娘正要下车呢!”

  连二爷却恍若未闻,一把抓住了帘子探头往里看,高喊:“阿九,你磨蹭什么呢?”

  “爹爹,这马车也不过才刚刚停下……”若生闻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起身往车外去。

  到了边上,绿蕉伸手要来搀她却被连二爷给阻了一阻,他自己抬手来扶了若生,一边道:“段家人欺负你了?”

  垂花门旁候着的婆子听见这话,皆立刻垂下了头去,只盯着鞋面,装作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连二爷扫她们一眼,像是知道自己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这般问,眼神微微变了变,可嘴上仍忍不住嘟哝着:“我原想着那是小祺的娘家,你能时常回去走动走动多看看,小祺知道了也定然高兴,可他们要是欺负你,那往后就是你外祖母亲自来请,咱们也不去!”

  “您怎么知道他们欺负我了?”若生不动声色地领着他往里头走去。

  连二爷走在抄手游廊下,大步迈开,嗤笑了声:“好端端的不客客气气派人送你回家,反倒差人送了句莫名其妙的口信来,我就想,你八成是在那受欺负了,你大舅母几个怕你回来告状所以困着你不叫你回来!”顿了顿,他忽然问,“是不是你在春宴上看中了人,转头却叫你几个表姐妹抢了?又或是她们笑话你?”

  “……”若生听着她爹信誓旦旦说着他的猜测,惊得半天不知如何应答,“您回头少看些话本子……”

  “我晨起看一会,午觉前看一会,夜里睡不着才再看一会,一天还看不了一本呢,多吗?”连二爷眨眨眼。

  若生点头:“略多。”

  连二爷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低低嘀咕:“一点不像小祺,小祺往前从来也不嫌我看得多……”

  “好了好了,您别恼我,回头我使人再给您搜罗几本?”若生见状赶忙上前讨好地笑了笑。

  连二爷这才满意了。

  若生就问:“姑姑今儿个不在府里?”

  “你怎么知道?”连二爷吃惊地道。

  若生抬脚越过面前的黑金大理石屏风,笑道:“我知道哪还能问您啊,这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口里如是说着,但她心里其实是知晓的。姑母若在府中,这消息无论如何也送不到二房,送到她爹手里。

  唯有姑姑不在,消息又急,才会被人一气送到二房。

  又因而今是继母朱氏主事,她嫁进连家的日子尚短,段家的人她更不会认得,是以这遇上段家的事,继母自然省不得要同她爹商议,不管他拿什么主意,瞒着他总是不对的。所以消息一旦递进明月堂,她爹也就知道了。

  “你前脚出的门,千重园那边说阿姐后脚就入宫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呢。”连二爷道。

  姑姑进宫了?

  若生微怔,再问她爹,却也问不出什么。

  须臾,父女俩说着话随风穿堂而过,进了上房。

  一路上,连二爷追着问她在段家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若生不敢告诉他是四表妹丧了命又正巧被自己撞见,只得胡乱将话头东扯西扯,说些不打紧的事与他听。

  朱氏在旁听着,倒似乎听出了些端倪来,面露忧色。

  若生发觉,就扬声吩咐人上茶,一面推说要去换衣裳,又请朱氏帮她,想法子先从她爹眼前退了下去。

  待到四下无人,她便同朱氏直言说了今日在段家遇上的事。

  朱氏起先还慌,听到后面却渐渐镇定下来,想着二房只自己一个能做主的大人,这等时候万不可自乱阵脚,就对若生道:“如果段家那边仍不放心,回头我陪你一道去说。”

  她是连二爷的续弦,在段家人跟前身份其实颇为尴尬,可让若生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朱氏却放不下心来。

  若生闻言,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除了感激在无二话,心头暖意融融如在仲春。

  换过了衣裳,她同朱氏一齐回去见她爹。

  恰巧有人送了只剔红牡丹纹盘上来,上头整整齐齐码了几排劈晒雏鸡脯翅儿。

  她爹就一手拿一块,笑眯眯递给她二人,口中说:“金嬷嬷亲手做的,极美味,非寻常人做的可比,一定要尝尝!”

  若生笑着接过他右手拿着的那块,眼角余光则瞄着他的左手,心道她爹性子单纯,旁人对他好,他就对旁人更好,朱氏真心待他,他如今待朱氏也就渐渐开始好起来,不由心情松快许多。

  不曾想,她才刚刚张嘴小口咬了块肉吃,就听到她爹笑着在边上问:“春宴上可有瞧中的人?”

  若生低着头,含糊不清地道:“没有。”

  别说瞧中不瞧中了,她拢共连人也没看见几个,能记住的更是寥寥。何况四表妹的事,还历历在目……想起四表妹,她心里乱糟糟的,可当着她爹的面又不便表露,若生的脑袋就低得愈发下了。

  连二爷见状,更是不信,撇撇嘴转头去招呼绿蕉上前,问:“你家姑娘在那逛了一圈可有瞧中的?”

  “奴婢……不知……”绿蕉连忙摇头,休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没自家姑娘的吩咐也断不敢说。

  连二爷盯着她看了会,摆摆手打发了人下去,而后忽然唉声叹气起来,鸡脯翅儿也不吃了,只看着若生连叹好几声。

  若生被他看得发毛,小声问:“爹爹,您怎么了?”

  连二爷瘪着嘴,“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房歇会。”

  说完,他起身就走。

  若生想了想,到底没追上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就着吃食喝茶,新沏的碧螺春,香气四溢。

  朱氏道:“我还是去看一看吧。”

  “您别去,他过会就出来了。”若生轻轻拦了一拦,笑着轻声说道。

  果然,她话音才落,连二爷的脑袋就从一扇屏风后探了出来,不满地道:“你们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做什么去了?”

  若生微笑:“您不是说回房歇着去了?”

  连二爷语塞,脑袋慢吞吞地又缩了回去,一阵簌簌声响,他这才真的回房去了。

  若生过了约莫一刻钟才去寻他,进去一看,他竟和衣倒在那打起了盹,身前炕几上笔啊墨的,散作一片。一不留神打翻了,八成得淋一身的墨。她失笑,亲自上前去收拾,低头往小几上一看,却瞧见了本纸张微微泛黄的簿子。

  扫了两句,似是本手札。

  若生愣了下,看见翻开的那一页上墨迹新鲜,写着:丁卯年二月廿十三,阿九春宴归来,竟没瞧中一人,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若生嘴角抽抽,发现下面还有一句潦草许多的字——可放眼京城,似乎也没有人配得上阿九,我好像也不想她出阁……阿九嫁了人,我就不能日日看见她了……我若是想她了,恐怕也只能自己一个人伤心……她嫁了人,会不会就不要我这个爹爹了呢……

  越到后面,字迹越是虚浮模糊,下笔之人的郁郁矛盾之情,顿时尽显无疑。

  若生看着,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她做了他两辈子的女儿,竟直到今日才知他还写手札。

  她暗暗叹了口气,偷偷将手札往前翻了翻,突然翻到一页上头还画了图,指间动作不觉一顿。

  上头赫然写着:五月初七,天光极好,荼蘼花尽数开了,小祺腹痛进了屋子不让我瞧,金嬷嬷说她要生孩子了。我心中大喜,匆匆去摘花,回来孩子便生了。阿姐为她取名若生,小字阿九,我想了想,还是不如小宝好听。过得片刻,金嬷嬷就抱着她来与我看,我凑近了一瞧,哎呀,奇丑无比,不想要……

  “不想要”三个字后,还被他用墨涂了个歪七扭八的哭脸……

  第039章 趁机

  若生低头细看之下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侧过身去,看向毫无知觉睡在那的连二爷。

  他阖眼躺在绣同春图的软枕上,曲着腿熟睡着,发出平缓而轻浅的呼吸声,倒少了两分平日里的孩子气。若生看着,微微有些失神,随后抬头朝候在门口的大丫鬟看去,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取一床薄被来。”

  “是。”丫鬟应声而去。

  若生便继续弯腰收拾起小几上的东西,正将她爹的手札合上,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阿九,你在看什么”,她一惊,错手便将一旁的砚台给撞了下去,里头香稠的墨汁霎时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淋了连二爷一身,将他左脚的袜子染成了一团黑。

  “咦,下雨了?”连二爷睡眼惺忪地将脚一缩,而后慢悠悠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往自己的脚看了看,“我这袜子……怎么是黑的?”

  他惊奇不已,立时伸手去摸,结果摸了一手湿漉漉的墨水,疑惑之下又要去揉那困倦的眼睛。

  若生慌忙去拦,这墨沾到了脸上可不知要洗上多少遍才能洗得干净,可不能叫他胡来。她拦住了人,马上扬声喊了候在外头的人进来,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屋子里顿时忙做一团。

  朱氏进来一瞧,也傻了眼,赶忙使人去寻干净的衣裳裤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