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 第18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古代言情

  二哥从小便习枪弄棒,认识不少江湖人士,后来还因缘际会,拜了所谓的武林盟主为师,对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帮派,比谁都清楚。可这些叫得出名字的帮派里,并没有东蛟帮。

  “信上说,东蛟帮二十年前便退隐江湖了。”平煜抚了抚眉头,神情渐转凝重,重新执信来看,那晚秦掌门所说果然不差,最近奔来云南的,有不少是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门派。

  譬如那位镇摩教的左护法,就曾闭关十年。如今重新复出,理由多半跟其他帮派如出一辙。

  “似乎有人在江湖上散播了什么传言,这才引得这些久未露面的帮派重出江湖。”他道。

  李珉愈发好奇了,“什么传言。”

  平煜不答,心底冒出一个早已存在的疑问,如果王令想要对付傅兰芽,早在诺大一座傅府只有傅兰芽一人的时候便可下手,何必在进京途中再费心费力的做手脚?

  王令收买了那位周总管,却迟迟不动傅兰芽,只一路暗中窥伺,而等到江湖上各路帮派先后出动之后,他东厂的人马却又不见了踪影,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思忖良久,最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将那封信点燃,看信纸被火苗烧得蜷成一团,眸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暗潮。不管王令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信上言明秦门及附近几个帮派均未参与此事,不妨将这几路帮派收拢在一处,对付镇摩教也好,掺和傅兰芽之事也罢,既然水已经浑了,何妨将水搅得更浑些。

  “替我给秦门递个话,明日上午,请他们来客栈议事。”他抬眼看向李珉,“情势太复杂,如今已出现了镇摩教和东蛟帮两个帮派,再在此处继续逗留,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意外。你去看看王同知伤势如何,若是不行,我们后日早上先行一步,让他留在六安继续养伤。”

  李珉应了,下去安排。

  晚间天气炎热,傅兰芽沐浴完,刚在床边坐下,忽听外面窗户传来一声轻咳声,她微怔,忙扶着床栏起身,从床前衣架取下外裳匆匆系上,心下讶然,这才什么时辰,平煜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她穿好衣裳,扶着床栏,带着询问的口气道:“平大人?”

  平煜在窗边立了一会,见傅兰芽语气里没有要他避讳的意思,便进了屋,并不看她,只道:“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临时有变,我们后日一早便需启程。”

  临时有变?傅兰芽眸中闪过什么,片刻之后,应了一声:“知道了。”

  若在往常,她免不了费一番心思引他开口,以便从他的话里推敲一二,但连续几次他的态度都冷硬如石头,不但没套出话,反倒惹来他的冷言冷语,尤其今日之事后,她担忧父亲,心绪不佳,实在懒得再浪费时间跟他周旋。

  平煜等了半晌,没等来傅兰芽开口,原以为以她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在他面前旁敲侧击,至少也会询问几句,可是出乎意料,傅兰芽再无下文。

  忍不住转头一看,见她静静立在床旁,面色无波,看得出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打算。

  他忽然语结,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过身,没好气道:“今日太乏,我想早些歇息。”

  林嬷嬷这时正好从净房出来,听见这话,吃惊道:“平大人,这么早便要安寝?”

第27章

  傅兰芽诧异地看向平煜,他声音板着,脸也板着,虽然没看出哪里疲乏了,但语气很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忍不住看一眼窗外,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但因刚过饭点没多久,还未到睡觉的时辰。街上各种声音热闹交织,全无半刻消停。

  她疑惑地想,这个时候睡觉,真能睡得着么?

  三个人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屋子里寂静得叫人尴尬。

  林嬷嬷无措地站了一会,见平煜脸色越来越不虞,不敢再提任何异议,忙快步走到壁橱前将被褥抱出来。

  平大人既累了,那便早些睡吧。

  屋子甚宽敞,她抱着被子走到床旁的空地上,弯下腰,一层一层铺在地上,铺好后,又半跪在被褥上,将边边角角都给掖平整。

  收拾妥当之后,她起身,冲着一直杵在房中间的平煜笑了笑,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平大人,已铺好床了,可以安寝了。”

  平煜身子这才动了一下,冷着脸嗯了一声。

  林嬷嬷微松口气,回到床旁,扶了傅兰芽坐下,低声道:“小姐,睡吧。”

  傅兰芽看一眼平煜,对林嬷嬷点点头。

  帘幔放下后,眼前的灯光随之一黯,再之后,便是油灯的火苗被什么东西击灭的声音,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傅兰芽留意了一会帘外的动静,听平煜似乎解了衣裳,扔到了一旁。躺下之后,未再动过,难得呼吸也很轻浅,半点不扰人。

  她静了一瞬,手摸向腰间,开始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解外裳的丝绦。

  刚才平煜在一旁,她没来得及将外裳脱下,这时候熄了灯,外裳裹在衾被里好生闷热,便悄悄脱下来,递给林嬷嬷。

  林嬷嬷接在手里,撩开帘幔,唯恐吵到平煜,蹑手蹑脚将傅兰芽的衣裳挂起。

  平煜听在耳里,忍不住睁开眼睛,他夜视能力极强,清楚可见林嬷嬷将一套裙裳挂在了床架上,从黑暗中模糊的颜色来看,正是傅兰芽刚才身上穿的那件粉裙。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愈发觉得屋里闷热,皱眉翻了个身,重又将眼睛闭上。

  傅兰芽脱掉外裳,觉得身上舒爽了些。

  屋子里安静得厉害,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跟不时飘来笑语声的窗外有着天壤之别。

  她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走马灯般一刻不停地想着心事。

  每到晚上,一些白日里被刻意压制的某些情绪便如虫蚁般从隙缝里悄悄爬出来,顺着她意识的脉络,一直爬到她心尖,啮咬或撕扯,片刻不放她清净。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跟这些负面情绪做着抵抗,可许是白日里平煜那番话太过尖锐,当眼前蓦地浮现父亲和哥哥被折磨得脱了形的面容时,她到底没能控制住情绪,一眨眼,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浸到耳旁,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抬起手,无声拭了拭眼角。

  可清醒时能掩抑的泪水,到了梦中,便彻底失去了自控,肆虐地冲刷了起来。

  林嬷嬷睡得迷糊时,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她怔了一会,等意识到傅兰芽魇住了时,心疼不已地将她摸索着搂在怀中,耐心低哄道:“小姐,小姐,别怕,嬷嬷在这。”

  傅兰芽哭得如同走丢了的孩童,痛苦地蜷成一团。

  林嬷嬷心里莫名酸涩,哄了一阵,好不容易傅兰芽的哭声见小,这才意识到平煜也许早被吵醒了,怕他着恼,忙歉意地掀开帘幔,带着鼻音对平煜道:“平大人,小姐许是太想老爷和夫人,这才会魇住的,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平煜没吭声。

  他根本就未睡着,早前听见傅兰芽在床上辗转反侧,知道她久未能寐,自己也莫名没有睡意。

  好不容易听她气息变匀净后,以为她终于睡着了,谁知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小声地说呓语,他静静辨别了一会,可惜太过含糊和断续,只能勉强听出她似乎在唤母亲。

  再之后,呓语化成了痛苦的啜泣,抽抽嗒嗒,无休无止。

  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想起早前几次同宿,她从未如此,再联系到白日之事,大致能猜到她今夜为何这般难过。

  他心底泛起一丝鄙薄,不过一句话而已,真是够娇气。

  听她呼吸重又转为平稳,知道她又再次入睡,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原以为很快便能睡着,可许久之后,都再没有睡意。

  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平大人。”

  他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是李珉和陈尔升在隔壁客房找他,心中一惊,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起来,胡乱穿上衣裳,快步走到窗口,翻窗出去。

  整个过程如同做贼。

  到了隔壁,听外面李珉的声音透着急迫,他不得不从怀中掏出火折,将桌上油灯点亮,走了门边,正要开门,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等一会。”

  又快步折回床边,将床上叠着的衾被掀开,做出他一直在床上睡觉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过去开门。

  李珉和陈尔升顾不上打量平煜的神色和屋中景象,一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大人,东厂的人出现了。”

  平煜蹙了蹙眉,淡淡道:“是不是来找王世钊的?”

  李珉点头:“那人潜进了王同知的房间,逗留了半柱香功夫才走。”

  平煜眸中露出一点玩味之色,嗤笑道:“这人真是一刻都不消停,晚上才跟他说我们要提前上路,让他在六安养伤,他就把东厂的人招来了。”

  李珉思忖了一番,疑惑道:“东厂的人既能这么快现身,说明他们这几日一直在附近,为何那晚东蛟帮夜袭客栈时,他们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放任王世钊被刺伤呢?”

  陈尔升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旁的要紧的事要盯着,所以才无暇顾及王世钊?”

  平煜早已想过此事,沉吟道:“此事暂不必深究,你们只管继续盯着王世钊,他明日多半还有幺蛾子,且将他看牢了,莫出岔子,余事再议。“

  两人应了一声,告了退。

  平煜见他们出去,默了片刻,又冷着脸回到窗旁翻窗。

  一边翻窗一边想,他自小到大,从未干过这等爬窗的勾当,如今这般,跟贼子何异?

  窝着火回到屋中,听床上呼吸声平稳,显然傅兰芽未被惊醒。

  他立了一会,走到地铺前,轻手轻脚脱了外裳,面无表情重又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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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兰芽醒来时,不但平煜早不见了踪影,林嬷嬷也不在身旁。

  坐起后,不知何故,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伸手揉了好一会,这才撩开帘幔下地。

  林嬷嬷在净房听到声音,忙出来伺候傅兰芽洗漱,见她眼睛有些红肿,显是昨夜梦中哭的,可见小姐的神情,她浑然不知自己昨夜哭过,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穿衣裳时,她温声告诉傅兰芽道:“一大早那位李大人过来说,昨日那位陈大夫给小姐开了祛虚寒的方子,因马上需启程,特做成药丸,下午就给送来,让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祛虚寒的药丸?”傅兰芽揉眼睛的动作一顿。

  “是。”林嬷嬷道,“李大人说大夫给小姐诊过脉,小姐体内虚寒较重,若不及时调养,过几日在路上颠簸久了,定会起病,还需及时调理才行。”

  傅兰芽警惕心慢慢放了下来,怪不得突然给她调养身体,原来是怕她路上生病。

  到下午时,那位陈大夫果然送了一包药丸过来,叮嘱了傅兰芽一些饮食上禁忌,又看了一回她的脚,这才告辞。

  李珉在旁笑着对傅兰芽说,药丸都已仔细查过,确保无虞了才让陈大夫松来,让她放心服用。

  一整日,平煜都未露过面,不知在忙些什么。

  晚上时,她直到睡着了,平煜也未过来歇息。

  第二日早上听林嬷嬷提起才知道,平煜来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刚用过午膳,陈尔升便过来催她们上路。

  主仆二人行囊简陋,很快便收拾妥当下楼。

  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客栈门前除了锦衣卫,还有不少骑士,一眼望去,大多是身着劲装的男子。

  平煜今日未穿飞鱼服,着一身竹叶青常服,脸上含着笑意,眉目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流利俊朗。

  他身边围着几名年轻男子,衣饰虽素净,但看得出衣料颇为考究,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离平煜最近的那两人腰间佩剑,稍远些的那几个则一无武器,但只要仔细观察,就可发现这几人手掌比常人略大,皮肤颜色也透着一抹暗红。

  傅兰芽暗忖,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帮派么。

  那两名佩剑的男子,一名身材略瘦小,皮肤白净,长眉入鬓,看着虽有些女相,举手投足却颇有气势。

  另一个高大许多,目若朗星,仪表堂堂,生得委实不差。瞧见傅兰芽出来,略微一怔。

  平煜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眉头一皱,将秦勇姐弟撇在一旁,对傅兰芽道:“上车。”

  秦勇本在跟平煜说话,见状,转头看向傅兰芽,上下打量一番,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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