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庶女 第10章

作者:林似眠 标签: 古代言情

  含章脸上闪过一丝怒意,瞬间敛去,她立稳身形,慢慢将手笼成一个袖筒,垂眸,声音淡漠如深潭:“不知六小姐有何见教?”好似面前站的不是自己的血脉至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薛定瑜是崔夫人最小的女儿,又因为四老爷本是庶出,所以她也是老太君最小的嫡亲孙女,自小上头祖母父母哥哥姐姐疼着护着,蜜罐儿里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她愣了一下,继而满脸委屈,又羞得脸红耳赤,水汪汪的眼中积满了泪,偏主人生生忍着不肯让它夺眶而出,小模样看上去煞是惹人怜爱。她顿了顿,努力不发出声响地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又挤出一个笑容,这才道:“我见二姐姐没有用午饭,便吩咐婢女准备了些肉丝酥卷,姐姐可以先用些。”说着,示意身后的青衣婢女将食盒奉上。

  

  含章扫过食盒,声音如旧:“多谢六小姐好意,但这些我用不上,烦你拿回去。”

  

  薛定瑜一番好意被人三番两次拒绝,心里的委屈难过压过了维持端庄的理智,晶莹的泪珠簌簌而下,她哽咽着,好似可怜的小动物般喃喃:“二姐姐,这是我特地吩咐丫头为你做的。”

  

  樱草满心怜惜,又担心到时候崔夫人责怪自己会遭池鱼之殃,还想借机讨好薛定瑜,便凑到含章身边,低声劝道:“二小姐,这是六小姐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在她看来,薛定瑜是府里最受宠的嫡女之一,身份高,性子又爽朗好相处,若是能结交这个姐妹,对二小姐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但若是惹到了她,只怕不但二小姐倒霉,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含章微微侧头,抬眸扫了她一眼,樱草身子立刻凉了半边,僵在原地,方才一瞬那个眼神,就和第一天含章系着裙子而自己要去接手时一样,冰寒、冷漠、无情,有如出鞘利刃。这几日含章性子收敛许多,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最初展示过的危险。含章不喜人近身,便是自己和樱兰这两个贴身丫头,也从来没挨近她周身两尺内。樱草突然觉得自己身体离含章近些的地方都能感受到一阵彻骨冰寒,她打了个哆嗦,颤抖着瞪大了眼睛,僵硬的身体挣扎着后退了几步,低了头再不敢做声。

  

  见说情的丫头也吃了个钉子,薛定瑜再好的性子也忍受不下去,只得福了福身,匆匆转身离去。

  

  含章也不停留,自回身便走,刚抬脚,一阵剧痛袭来,身子一低,险些跌倒在地,她忙稳住身形,揉按了几处经脉助血流畅通,过了会疼痛稍减,再慢慢挪动脚步。樱草远远跟在后面,再不敢往前凑。

  

  薛定瑜步履匆匆,不自觉带了些赌气和发泄委屈的狠劲,身边的婢女蕊梅头一次见自家备受宠爱的六小姐受这么大的委屈,忿忿地瞥了眼手中的食盒,嘴里打抱不平似地嘀咕道:“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凭什么在小姐面前摆这大的架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住口!”

  

  蕊梅一惊,抬头看去,才见自家小姐已经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怒瞪着自己,带了几分英气的眉毛皱成一团。蕊梅伺候定瑜这么久,从未见她这样发火,不由心头一惊,忙低头忐忑道:“奴婢知错了,小姐恕罪。”好在她记得定瑜的教训,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不好下跪惹人注意。

  

  薛定瑜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放远视线,含章步履微跛,已经进了贞华院的门。薛定瑜远远看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慢慢回身,低声叮嘱蕊梅:“以后对二姐姐就像对我一样,不可不敬。别人胡乱议论什么也不许插嘴。”蕊梅心头纳闷,可见自家小姐这般斩钉截铁的命令,也只好点头应是。薛定瑜缓缓叹了口气,放缓步伐怏怏地往自己院子而去。

  

  晚饭后,含章早早洗漱了,继续用毛巾热敷伤腿,却把人都赶出了房,樱兰樱草两个出去了好些时候,方领回一瓶御方跌打活络油,含章默然接过,也不问她们方才去了哪里,径自将人遣散,自己用药按揉。许是伤药有效,镇住了疼痛,不多久房里便熄了灯。各处人员也都渐渐入了梦乡,只值房里亮着一豆灯光。

  

  再晚些,天上繁星遍布,显得越发幽蓝高远。墙头有野猫窜过,低叫了两声,隐约着有人浅咳,之后轻微碎响,一切仍归于平静。

  

  小六今日比较走运,从地上翻起时第一眼便瞅见桌上一堆糕点,两只琉璃碟子里装得满满的,旁边两只摊开的手帕上也都是,他幸福得直想嗷嗷叫,嘴刚张开,还来不及发出第一个音节,含章随手操起一个东西打过去,仍旧是气声的低喝:“闭嘴!”

  

  小六一手接住,往后一滚卸了力方才拿稳起身,一看,疑惑地小声道:“跌打活络油?”他嗅了嗅房内空气,撇嘴,“原来这个怪味就是它。”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切地扑了过来,急吼吼道,“小姐,你腿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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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讯息 ...

  含章一把推开他,淡淡道:“早好了。”小六不放心,上下打量了半天,可惜自己不是医生,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好作罢,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心里暗暗下决心要早日探到神医下落,他心头一片郁卒,连最爱的糕点也不碰了。

  

  含章瞅了瞅他这没精打采的模样,眉一皱,伸手在他额上敲个爆栗子:“少浪费时间,今日不是初一,你既然来了,快长话短说,如今这院子人可多了许多,别露了行迹。”

  

  小六突然被施暴,很是委屈不忿,他悻悻地揉着额头,小声嘀咕:“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定了每月初一来这里,结果才过了十来天就等着我来,今儿才十三呢,若不是我这般聪慧灵巧善解人意,只怕你今晚要白等一整晚了。”

  

  含章轻轻“嗯?”了一声,威胁之意十分明显。小六立刻乖了,身子坐正,一板一眼道:“今天白天当班,本来是在马棚里喂食,那儿多了两匹骏马,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好马,毛色发亮,膘肥体壮的,只是有专人守着,不让我靠近,”

  说到马,他立刻眼睛发亮,可说到后来又沮丧地长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后来和那些人闲聊,才知道他们是跟着自家少爷来的,骑那匹金银装饰的白马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名讳是朱嘉,骑四蹄踏雪的是平关侯家的世子傅襄,他们都是薛家二少爷的至交好友,还有一位小少爷,喝多了上不了马,被扶进轿子里走的,他的仆人牵了马跟去,那黑马也算马马虎虎了,可是算不上千里驹,我开始还没闹明白谁骑的马这么掉价,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袁信那小子的亲弟弟。”

  

  提起此人,小六忿忿不平地啐了一口,又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含章,才继续道,“那两匹马被牵走的时候我跟到门边瞧着,亲耳听到傅襄和朱嘉小声议论了两句薛家二姑娘,我听见他们见过你了,怕你有什么事要问,便赶紧来了。”他一气说完,口干舌燥,便仰脖喝了一大口水,又捏起点心大吃大嚼起来。小六耳力非比常人,他说的小声议论,那估计是耳语一般的声音了。

  

  含章听他说完,这才歪起一边嘴角笑了笑,慢悠悠指出:“你跟着马走是为了瞧主人是谁长什么样,好确定以后偷马的对象,你今晚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跟我报告这些,而是想打探打探如果偷了马被抓,我罩不罩得住你。”

  

  小六正吃着一块芙蓉红豆糕,猛然抢到咳了起来,只是不敢出声,用气声咳着,分外辛苦,最后是猛灌了半盏水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有气无力扑在桌上,喃喃道:“小姐,你能不能别这么直白,给点面子好不好?差点噎死我。”

  

  含章随手掸掉溅到自己袖子上的点心渣子,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罩得住你,以后自然也罩得住,你想要尽管去取,最多抓住了就叫薛家付钱吧,横竖他家收了半个沈府的财产呢,这么多年,光利息也够你买几匹千里马了。”

  

  刚听这话,小六本来是狂喜,可听着听着,身上凛冽透入几分冰寒意味,透心凉,他打了个寒战,不敢继续这话题,忙另起个头道:“还有一件事,快到中午的时候,康勤伯府里差人来接他们家五少奶奶,也就是薛家三小姐,马车还没停稳就匆匆忙忙的下来几个妈妈丫鬟,慌慌张张一阵风似地跑进去了,差点掉了一只鞋,他们家车夫幸灾乐祸地告诉我,说是五少奶奶屋里的六姨娘小产了,是个男胎。那姨娘听说是伯夫人娘家庶出的表侄女,这事出了后伯夫人大发雷霆,那院子里全乱了套了,赶着叫五少奶奶回去收拾残局呢。”

  

  含章确实下午就不曾见过薛定瑾,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她回想了下上午见到的那个紫衣少妇,虽然照旧是印象中嚣张跋扈的模样,可眼睛深处的苍老怎么也遮不住,那些年少的锐气和骄傲凝结成的亮闪闪的光芒早已烟消云散,只余色厉内茬。六姨娘的小产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外人无从知晓,但无论如何,都是薛定瑾自己求仁得仁,已经种下了因,就等着收获果吧。

  

  含章理了理思绪,问道:“如今京城里二王之争渐渐浮出水面了,这些勋贵文武之家也开始挑选站队,你可曾听到过什么?”

  

  小六想了想,摇头道:“只听到街上传的那些,听说有爵之家大多支持英王,而文臣们一半支持宁王,一半观望。薛家似乎是中立态度,至少我并没有探查到薛侯爷和哪一派来往特别密切,平常来薛家做客的也都是比较低调的人家或者亲朋好友。薛家下仆这一块的约束很严,偶尔讲些风月事内宅秘闻倒还好,但严禁互相议论这些东西。”

  

  含章点头道:“原来这般谨慎。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总在这里守着等消息上门。你想办法换个出外的差事,去外头瞧瞧听听,那茶馆酒楼,烟花之地最好探听消息,你是行家里手,应该事半功倍。”

  

  小六听了很是为难,咋着舌道:“可我每个月月钱总归只有三百文,那些大仆又抠了一半去,实际我手里能用的只有一百多文钱了,这些钱刚够买个零嘴的,哪里有钱去酒楼。”他眼神晃悠,犹犹豫豫着试探道,“若不然……我去街上顺些来?”

  

  含章侧头看向他,眼神很不可思议:“祖父不是给了两张三百两的银票么?你去钱庄里破开了用呀,有那些钱做什么不行?”小六一听,脸色一变,双手护住胸口大摇其头:“不行不行,这是元帅给你的嫁妆,要在玉京买宅院的。说什么也不能用!”

  

  含章黑了脸,瞪他道:“你听那老头子胡扯,买宅院?他当这里是胡杨城呢,六百两能卖几十亩的大宅子。这玉京城中六百两算什么?也就够买侯府一个茅房的,如今咱们物尽其用,当了大用处,不是更好?”小六两只手牢牢放在胸前,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肯。

  

  含章没好气地看着他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耐心告罄,便沉下脸来,冷声道:“怎么?如今连我的命令也不遵了?”小六好似被雷劈中,全身一抖,立刻噤声起立,垂手低头立在一边。

  

  含章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命道:“从明日起,你每十日来一次,我需要知道玉京街上所有关于此事的传言,以及你能探听到的所有官宦世家的动静。一切费用都用那两张银票,不准窃取。”小六不敢犹豫,斩钉截铁应道:“是!”

  

  含章这才略松了口气,语气微不可查地放缓:“这几日总在薛家守着,伙食不好,待遇也差。你且出去好生吃两顿,点个烤全羊打牙祭。”小六向来就是顺杆子爬的老油子,又极熟悉含章的脾气,听得有对方心防有漏子可钻,便立刻软了下来,委委屈屈道:“是!”

  

  含章默了一会,指着点心,语气更加和软:“吃吧,吃完早些回去。”小六软绵绵“嗯”了一声,也不抬头,闷声不响地将所有点心一扫而光,这才起身向含章行了个礼,如黑夜里的猫一般敏捷地跳出窗户,潜入了黑暗。

  

  含章愣愣地看着明显在和自己赌气的瘦小少年消失在夜色里,半晌,咬牙笑骂道:“这臭小子,脾气见长啊!”

  

  次日一早,含章照旧早早起身,穿戴梳洗妥当,穿的仍是侯夫人给的那身被改过的秋香色妆花织锦缎对襟长袍,这样的大衣裳工序繁琐,总要一个来月才能做出一件。所以目前这是她唯一庄重些的会客衣裳。因着昨日密云传话时说了侯爷的意思,从今日起,二小姐便和府内小姐们一样,需往安泰院老太君处以及侯夫人正房里请安,这虽不是大事,但在人看来也是难得的体面。所以樱兰樱草也比往日更早些过来张罗早饭,其他小丫头们忙着打水泡茶。

  才刚吃完了准备起身出门,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个老妈妈,仔细一看,原来是侯夫人房里的许妈妈。

  

  樱兰忙笑着迎了过去,许妈妈勉强笑了笑,推辞了樱草殷勤搬过来的杌子,面上带了为难之色对含章道:“二小姐,老太君体贴小姐身体未愈,便发话让小姐多休养几天,请安的事可以暂缓缓。”她说着,脸上明显露出怜悯的表情。 

  

  含章点头应了,眼角扫过旁边的樱兰樱草,面上挂不住心事的樱草一脸错愕地看着许妈妈,徐而又偷偷瞄一眼自己,而樱兰却是一贯的稳重神色,看不出端倪。

  

  她只觉得好笑,头一次请安就遭拒绝,不就是向府里表明自己不被老太君待见么。只是如今天色这般早,老太君怕也是刚起身,纵有话也该是安泰院的人来传,哪里就能使唤上侯夫人房里的许妈妈了?难道真以为自己离开府里太久,这些办事的规矩都忘光了?

  老太君这些话只怕昨天就已经说了,偏偏今天就要出门前才猝不及防知会,几乎相当于当着丫头下人的面被狠狠打了脸。这时间拿捏之微妙,好生令人玩味。

  

  许妈妈等了又等,只见含章仍是神色如常,不见一丝恼怒或羞意,甚至眼中还闪过些许笑意,隐带嘲讽。许妈妈一愣,便见那双眼直直往自己看来,浅色眸子似乎极通透,直直将自己内心那些念头看个一清二楚,她不由一惊,忙错开视线,心里正飞速盘算着,却听含章语调如常道:“知道了,多谢妈妈传话。”言罢,抬手示意两个婢女送客。

  

  许妈妈这才放下心来,这二小姐也是个要面子的,不想在自己面前难堪了吧。她略弯弯腰,便回身出门,帘子还没放下,回头间余光瞥见含章已经起身往更衣的素丝屏风后走去,许妈妈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仍旧是觉得捉摸不透,她一行走一行想着,到了院门口,又小声吩咐了樱兰樱草一番,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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