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第361章

作者:作者:郁之 标签: 古代言情

  赵瑟看起来挺好,全然没有现出即将失败的颓相,更没有毁灭前的惯常要有的歇斯底里。相反,她看起来更加恬淡温和了。成熟女性的光彩在她身上闪耀生辉,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完全是那些大权在握达到了鼎盛时代的贵妇的样子。

  张襄小小地惊艳了一把,几乎要对赵瑟刮目相看了。他想:士族的血到底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赵瑟,终于也表现得像一点儿样子了。于是,张襄怀着复杂的心情的向赵瑟说道:“北方第一波援军三万人将在三天后抵达京口,之后将近十万的兵力会在半个月内陆续抵达。我们可能不得不放弃长江防线了。”

  赵瑟点点头,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没想到叶十一只用一个月就解决了河北。谁能想到雄踞河北二十年的傅家军一旦失去了傅铁衣就从猛虎变成了病猫呢?”赵瑟像个旁观似的感慨着,最后轻声说了一句:“阿傅泉下有知,一定会伤心的。”

  “傅铁衣的鬼魂应该没那么软弱。”张襄看了一眼赵瑟,略有些无情地说道:“因为一个人的崛起而兴盛的,必定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衰败。甘泉年间以来,大浪淘沙一样,兴起又衰落的武力数不胜数。那些昙花一现的辉煌,包括我们张氏,包括傅铁衣,甚至于叶十一的未来,每一个都印证了或者必将印证这条铁律。所以,我们不仅是不能输,我们连死都不敢……”

  “听起来像墓志铭。”赵瑟想了想,如是评价道。

  “等我死了,你可以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活着的话。”张襄手掌一合,转了语气说道,“在此之前,我们先说一点儿还活着时候的事吧——前线能坚持到的最后时刻是罗文忠水军从武昌冲下来的时候,预计在十天后。很遗憾,这点时间既不够将下游的兵力撤回金陵,也不够我们卷铺盖卷逃跑的。所以,必须想办法延阻罗文忠水军冲下来的时刻……争取一下巴蜀的配合怎么样?元元应该是乐于给叶十一捣点儿蛋的。”

  “晚了!”赵瑟笑了一下,将一份密报抛了过来,说道,“就在昨天,元元正式接受了蜀王的封号。当然,圣旨是叶十一以新登基皇帝的名义颁布的,叫什么来着……”赵瑟努力回忆着新科天子的姓名,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张襄吃了一惊,狐疑道:“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元元那种女人,我了解虽然不多,但也完全想不到她就会这样屈服。不过,也许“识时务者为俊杰”正是草寇的人生追求也说不定,改换门庭的事他们最擅长……”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反正可以确定她是不可能援手了。”赵瑟道:“其实,我挺理解元元这个决定。她和叶十一毕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仇怨,不过是群雄逐鹿,各凭本事罢了。说起来,叶十一说不定要感谢元元才是,若非当年中原之战元元的培养,叶十一未必会有今日啊……”

  培养了叶十一的人应该是你吧?张襄心里想,然而体贴地没有说出口。

  “而且……“赵瑟继续说道,语气里带了些晦暗的苦涩,”她怀孕了,快要七个月马上就要生产。做母亲的为自己的孩子做出点儿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张襄“唔”了一声表示理解。事实上,赵瑟的心情张襄是不可能理解的。他想到的只是:“七个月的身孕那是不能上战场了。”再有就是,他通过元元的身孕联想到了赵瑟怀孕的事实。赵瑟的孩子也将近五个月了吧?张襄的视线向下扫过,发现赵瑟高腰襦裙之下,小腹微微隆起。于是便道:“你是不是也该找一个对象结婚了?”

  “你要毛遂自荐么?”赵瑟反问道。

  “我有妻子了。”张襄目光中闪过一抹哀恸,复有一振道:“我要带着对她的忠诚进坟墓。”

  赵瑟怔住了,半响才说道:“你不会进坟墓的……其实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叫其他什么人做父亲的。”

  我会与金陵一起灰飞烟灭,的确不可能有什么坟墓了。张襄不无自嘲的想。赵瑟后半句话,更是只听起来就像是浸透了血泪的过往人生。张襄本能地不愿细想,于是把注意力拉回到即将来临的危局上。“既然巴蜀联合无望,那就只有调动水军阻击一途了。”他说。

  赵瑟有一些迟疑,说道:“王余的水军现在在湖州,一旦金陵有变,随时都能扬帆出海。可如果前往阻击罗文忠,能不能拦得住姑且不说……现在已经九月下旬了,很快秋汛结束,长江水位下沉。现在动用水军,就算能阻住了罗文忠顺流而下,王余也要在被困到湖口,只等静等明年春汛才得脱身。”

  “跑你就暂时不要想了。”张襄喝道:”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能立即调集到足够的兵力阻击北军的攻势,就算你想跑也跑不掉。整个江南再也没有一座能喝金陵防御力相媲美的城池了。目前看,唯有依托金陵防守才能阻止住北军的进攻,赢得足够的时间。金陵,绝对不能放弃。所以,没有其他选择了。”

  “十月到三月……”赵瑟沉吟道,“你能保证守住金陵五个月么?”

  “我保证。”张襄说道。

  “好吧,下命令给王余。”赵瑟想一旁的郎官说道。

  乙酉年九月二十四日,王余率水军全师十万,号称为十五万,前往阻击武昌罗文忠水军。两军在武昌下游湖口相遇,爆发一场大战。两军鏖战数日,不相上下,陷入对峙。十月,长江水落,罗文忠退回武昌,王余避入鄱阳湖,静待时机。至此,南北两方面的水军同时搁浅,暂时无力干预下游的战争。

  于此同时,北方诸路援军源源不断地开过长江,通过京口这个桥头堡,向江南发动猛烈攻击。铜陵、当涂、采石、新林、白鹭、潥水、宣州相继陷落。十月初九日,南征军主帅宇文瀚以十五万大军兵临金陵城下。

  蜀色

  乙酉年,欧阳怜光是无可争议的年度人物。河北之乱以前自不必说,即使是河北之乱以后,在叶十一已经非常厌恶她的情况下,欧阳怜光仍然无所不在。

  欧阳怜光太忙了,哪里都需要她!

  比如说,八月份欧阳怜光就接受了担任钦差前往巴蜀封元元为蜀王的使命。然而,却一直没办法立即成行。先是劝降傅氏余部的事,邯郸归降之后,又是废立皇帝的事——虽然这些事情没有欧阳怜光也能进行下去,但毕竟有她会更不一样一些。何况诏书形式上也需要等新皇帝的印章才像样子。

  这就充分说明了欧阳连光的重要性,叶十一的确离不开她。重要而外,这件事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似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无论什么理由,欧阳怜光八月初就接受的使命一直等到九月初才出发都是不争的事实。从启程之日算起,光只路上她就走了二十来天,等进到蜀中人到成都,九月下旬了。很有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怕死的余地。毕竟元元说是归降,实际却随时有可能翻脸。土匪翻脸,可是不管你什么“两国交战不斩來使”的。并且,叶十一也未必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这么说起来,成都对欧阳怜光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轻易闯不得,她有心拖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么,欧阳怜光到底是不是怕死拖延呢?这问题欧阳怜光自己都但笑不语,不做回应。只有在她的小童清风追问得紧的时候,她才似是而非地答道:“成都,总是要去的。有些事情现在不谈,以后大约也找不到机会了……” 就这样,欧阳怜光拖拖拉拉的到了成都。

  元元正式接受朝廷册封的敕书和金印是在九月二十二日,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欧阳怜光此来,除了宣旨册封元元为蜀王之外,是担负着与巴蜀谈判的重任的。册封和接受册封只是完成了形式上的结盟,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真正的问题只能在之后私下的谈判解决。这是很明显的事,元元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元元表现得就像是真不知道一样。接受册封之后,她就把欧阳怜光推给沈文秀去招待。她自己除了偶尔出现在宴会上片刻之外,基本不和欧阳怜光照面。不但元元自己不肯见欧阳怜光,甚至她不允许陆子周出面与欧阳怜光交涉。总而言之,权当没有要谈判这回事。而如果欧阳怜光单方面提出来要会见蜀王,也立即会遭到拒绝。理由只有一个,但正当无比——“大王身怀六甲,大夫说不能操劳,必须得卧床静养,所以暂时不能见欧阳大人了。”至于陆子周,自然没有越过元元,单独要求见陆子周的道理。

  欧阳怜光的随行属官非常愤慨,认为元元在搞什么阴谋,但欧阳怜光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哦,既然蜀王殿□体不便,那就等殿下生产之后再谈也不迟。”欧阳怜光如是说道,丝毫不在乎自己肩上的重担。然后,她就高高兴兴地参加起了由沈文秀组织的成都观光团,表示蜀王殿下还有俩月生娃,咱就先玩俩月。

  成都可是个好地方。少男少女、才子佳人,都风流得很,耽误了多少风华正茂的有志青少年啊?不然不能有“少不入蜀”的血泪控诉!欧阳怜光跟着沈文秀,今日斗酒会,明日斗诗会,都玩疯了。斗茶会、斗花会、斗鸡会、斗牌会、斗人会……不用两个月,刚一个月,欧阳怜光没事人一样,愈战愈勇,沈文秀趴下了。后来一打听,恍然大明白:欧阳怜光,那是十多年前就勇夺“蜀中第一才女”之头衔的凶残人物。什么斗酒会、沟水头之类的,都是人多少年玩儿剩的。这女人,进了成都观光团,就算是回到她姥姥家了。沈文秀甘拜下风,自问不是对手,于是不得以使出车轮大法。欧阳怜光微微一笑,慷慨应战。

  正当欧阳怜光名骚蜀中,再塑辉煌之际。元元的确是在专心安胎。以她得年纪,能够受孕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若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更是不容易。这不仅是年龄的问题,之前穿越重重封锁回到成都的艰难经历对胎儿造成的危害着实不小。所以,确定怀孕之后,元元就一直避居怡园,深入简出,连政事都扔给了陆子周,鲜有过问,是个半隐居的状态。后来欧阳怜光大驾光临成都,元元不准陆子周参与,更是连陆子周都索性放手政事,一起跟着隐了居。自此,成都之重都归于素何元彭,元元是保胎去了。至于说在保胎之余,这两人有没有顺便搞什么阴谋诡计,那就无人知晓了。

  元元和陆子周两人的生活很简单,熬药、喝药、闲谈。偶尔元元躺得久了实在耐不住会出去走两步,然而侍从们往往会很快阻止,惹得元元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陆子周最喜欢给元元熬药。胎儿六个月之后,他就不大敢自己下笔开药方了,大多数时间都是熬重金延请到园里几位大夫的药。他时常命药童搬了炉子在廊上,他自己拿一个蒲扇,一边熬药,一边微颦眉着眉,远远地透过窗子看着元元出神。可以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孩子,他还是有期待的。当然,期待中有一点儿茫然。

  那是欧阳怜光到成都有一段日子的一天,陆子周熬好了今天的药,命侍从收拾了风炉蒲扇,自己亲手端进去给元元喝。元元正扶着腰,满屋地疾走,侍从们一步跟着一步地围着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战战兢兢地唯恐她突然跌倒伤了胎儿。这架势无疑让元元更加气闷,一见陆子周端药进来,便一个箭步跨出重围,伸手夺了那药碗,叉着腰仰头往口里灌。

  陆子周心中一阵感慨,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了?”元元单手拿着喝了一半的药碗,看着陆子周,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陆子周说,“我只是想,如果不生孩子,你现在应该是骑着马在战场快活肆意,也不必像现在……”

  元元笑了,摆手阻止了陆子周的话。一扬手,将药喝完,从赶过来的侍从手里抽了个手帕抹了抹嘴,她说道:“子周,你知道我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孩子我说什么都要要的。”元元的手按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八个月,胎儿会动了,元元的目光里也因此染上了母亲的柔光。

  “争不了天下,至少要争一个孩子。”骄傲和坚毅从元元的容颜上浮现出来,“这不是为了你,子周,这是为了我自己。”

  陆子周无言以对,半响才道:“我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的。”

  “你当然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不然你还算什么父亲!”元元理直气壮地说道。

  陆子周颇有些手足无措。倒不是他不想尽责任,而是他完全没想到元元竟突然就这么直白了。

  陆子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着胎儿渐渐成型,元元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甚至说不可理喻。他们过去那种理智清醒的相处之道也越来越难以维系。然而,即便如此,多年以来一直存在于他们彼此之间无需多言的某种默契就这样被说破,对陆子周而言也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儿。现在,当元元果断地将她与陆子周的一切拉扯到光天化日之下,摊开在台面之上,陆子周才猛然发现,原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暗自起舞,苦与乐都独个吞咽。

  陆子周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他想起欧阳怜光,纵使满城烟花,那仍然也是黑夜中独自前行的一个暗影。谋者天下,永远是一项孤独的工作。他也好,欧阳怜光也好,他们只能在孤独中潜行。即使偶尔一道光照过来,也不过是漫长跋涉中短暂的踯躅徘徊而已……

  “所以,谈判的事情就不要继续在心里怪我了。”元元手按住陆子周的肩,淡淡地说道,“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并不希望你这个时候还去考量赵瑟的安危,更不希望你在谈判时开口说一句话还要反复掂量一番我与赵瑟究竟谁轻谁重。不要否认,子周,我知道,如果让你去和欧阳怜光去谈判,你终究会不由自主地想办法救赵瑟。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没有的事。”陆子周说道。元元身体的重量加上孩子的重量通过手掌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仿佛无形中给他肩上加了重担,沉重得几乎支撑不起来。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一点儿惨淡:“我救不了赵瑟。她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我所能做到的,最多只是挽救她的肉体性命而已。那也是金陵之战结束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她会活到那时候的话——陆子周默默地想。

  “我不想听,子周,我不想听了。”元元打断了陆子周,抽出手返回里间卧榻,“这个药吃完总是胸闷得厉害。”

  “什么时间见欧阳怜光合适?”元元靠在榻上,从一旁侍从捧着的青花小坛里翻出腌梅子含在嘴里,勉强压住胸腹之中翻滚着的强烈不适感,问道。

  陆子周跟着走进房里,冰凉的手指按在元元的颈上,使她恶味稍减,然后才答道:“你生产的时候。”

  ……

  乙酉年十二月三十日,元元怀胎满九个半月,将要临盆。这一天正好是除旧迎新过大年,下午时候,文官武将及巴蜀的名门望族都齐聚到了怡园,素何元彭作为最正当且合法的蜀王君,也装扮一新,乘着车架前呼后拥地到了。虽说蜀王殿下临盆在即,这年总还是要过的嘛。

  今天的安排是下午游园,晚间宴会,歌舞烟花,一直热闹个通宵。元元作为孕妇,下午地游园会并不露面,只在晚间的宴会出来和大家喝一杯团圆酒,稍坐片刻——最后,这个团圆酒当然是没有喝成的了。

  元元发动的时候,第一蓬烟花刚上天。绚烂的烟花将天空照得闪亮,五色光辉之下,只见元元脸色唰地一白,身体就从伏到了桌面上。

  “大王!”两旁侍从连忙伸手扶住了。两旁文官武将地方豪强于是也注意到,纷纷出言关心。

  “没事。”元元从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厉害,兀自逞强,颤抖着手指捏了酒杯道,“我跟大家喝一杯团圆酒,咱们……唔——”一声惊呼元元就扔了酒杯,跪倒在地上。

  侍从们一拥而上,什么打伞地、执扇的、捧盒的,全都扔了家伙什不要,抢过去扶元元,两旁文官武将也纷纷挤上台去帮忙。一时之间,人头耸动,乱七八糟,不成个章法。混乱中,就听见罗小乙的的大嗓门喊喊道:“大姐这是要生了,送产房啊!哎,子周,你那发什么楞哪?快点啊!喂,素何小子,你踩我们大姐裙子了!产房在哪儿呢?不是这方向!”

  ……

  好一通大乱,几个人抬着,总算是咋咋呼呼地将元元送进产房。早一个月前,大夫产婆还有诸般药材,各种应用之物就都备齐了。十几个人轮班在隔壁房间守着,日夜都不缺人。只等元元一进产房,就立即有条不紊地发动起来。

  将军们将大姐交到大夫产婆手里,帏帐一放,就没他们啥事了。见产婆进进出出地忙,他们大眼瞪小眼,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了,于是只好和后一步赶过来的文官豪绅等等一起坐到外间等消息。

  缓过一口气,事情就有了章法。众人都依次坐了下来,侍从也上了茶。只不过听着里间有一声没一声的叫,谁也坐不舒坦罢了。素何元彭和陆子周各占了一张椅子,谁也不看谁,各自没滋没味地喝着手里的浓茶。

  蜡烛突突地烧着,过了一盏茶地工夫,帏帐一掀,一个大夫疾步而出,正是那日给元元诊断的神医。那神医出来匆匆向素何元彭施了一礼,然后又向四下众人一揖,而后道:“不大好,恐怕是要难产!”

  陆子周心里便觉得咚地一声,不由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素何元彭眉毛一挑,刚要说话,那神医却抢先阻拦道:“你进去做什么?知道不知道,难产,就是因为阳气太重所至!男人怎么能进产房?不但你不能进,还要多找些身健气强,最好是元阴之身的女子进去镇着!”

  这一番宏论神鬼莫测,算是将大伙都震住了。半响,罗小乙翻着白眼道:“这大年下,就是有处女,上哪儿给您逮去?”然而生孩子这种事本来也是鬼神莫测,以罗小乙的身份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断然下令道:“给我派兵,把全成都没成婚的女子都给我抓过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侍卫前来禀告,欧阳怜光到了。

  回天

  此番蜀国的新年宴会,欧阳怜光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只不过她作为代表叶十一的使节,值此结盟将成未成,双方关系暧昧之际,她既是贵宾,也是外人,不宜来得太早。是以欧阳怜光恪守社交礼仪,特意掐着点儿晚一刻出门,本是最合适不过。奈何太凑巧,正和元元发动的时间撞上,不能不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欧阳怜光裹着的一身寒气刚一进门,口中就笑吟吟地说:“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合适!”罗小乙很激动地站起身,一个健步迎到欧阳怜光身前,蒲扇大的一双手捉住欧阳怜光纤细嫩白的小手,当即便是一通猛摇。倒把欧阳怜光搞得是莫名奇妙。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蜀国武人中能有这么好的人缘?

  素何元彭在座位上发出一声冷笑,语气中很是不屑的样子。罗小乙却是浑然不觉,仍是热情洋溢地摇着欧阳怜光的手,口中还不住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欧阳大人您来得太是时候了!全靠你雪中送炭……”

  欧阳怜光目光流转,很快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最后落在陆子周的脸上,与他对视。

  这一番对视实在是久违了的,仔细想来竟是相隔了十数年之久。

  十年,他们目光交汇,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十年的梦。

  “终于又回到开始了……”陆子周想。

  欧阳怜光微微一笑。

  很难相信,十年的漫长岁月,他们只一个对视,就有了默契。

  于是陆子周抬眼看欧阳怜光,一边致礼,一面说道:“冒昧问一句,欧阳大人您这些年还一直是单身么?”

  这问题有点儿尴尬。欧阳怜光是北方如日中天的新贵,她年过三十至今尚未婚姻的事情天下尽知,哪里需要特意去询问,所以问是否单身之下的深意只能是问她有没有男人。

  这种问题放在平常是很失礼的,被问之人即便不翻脸,也不会理会,更不会如实作答。好在欧阳怜光并不是可以以常理忖度之人。她闻言一挑眉,当即便坦然答道:“我自幼修行长生道,参炼姹女婴儿,需得存元阴之身,所以并不适合婚姻。”

  此言一出,明显感觉厅中气氛在诡异中透出轻松来,许多人面上都带出笑意。罗小乙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那可是太好了!”

  陆子周便郑重向欧阳怜光施礼道:“如此,有一事还请欧阳大人施以援手……”

  欧阳怜光嘴唇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素何元彭的声音斜刺刺地插进来:“蒋神医,烦劳你看看,这位欧阳大人果然是个能镇得住的么?”

  罗小乙当即勃然变色,大有掳袖子跟素何元彭干上一架的打算。小成将军强把拉回去坐到椅子上。这大王还在里面过鬼门关一样的生孩子呢,外面手下两派就要干架就实在太不像话了!陆子周看了罗小乙一眼,示意他冷静。自己随即也退回座位,将场面交给素何元彭。

  素何元彭从来当自己是合理合法的蜀王君,自然没有谦让的打算。理所当然拿出代表巴蜀的姿态说道:“欧阳大人请勿见怪,我家殿下有些难产的症状,属下之人不免乱了分寸。”

  说话间,那神医蒋氏就在一旁上下打量欧阳怜光。欧阳怜光本来就是个稳坐钓鱼台的姿态,便站直了任他打量。那蒋神医却是越打量越是心惊,脸上的表情也愈来愈古怪。好半天,才字斟句酌地道:“欧阳大人阴气之纯,为老朽平生所见之最。论说,是什么作祟都震得住得……”

  “那便好。”于是素何元彭便将元元难产,需得元阴之体的女子震慑地事情娓娓道来。并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成都城里要寻成年的处女并不容易,又是过年,所以想劳烦欧阳大人……”

  欧阳宛然而笑,道:“这有什么,理当尽力。”说罢将貂绒披风解下来递给小童清风,嘱咐他与一众随从暂且在外等候。然后便掀开帷帐,自己独个一个人进了后面的产房。蒋神医向众人深深一揖,也拢着裙袄隐进了帷帐深处。

  帷帐开合之间,有细细密密的呻吟声飘出来。众人大多是从没进过产房的人,对帷帐后地一切全凭想象,是以充满好奇。议论的声音便渐渐起来了,空气中颤抖着既兴奋且恐惧的味道。而陆子周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交合,目光一直落于帷帐的一角——那是刚才欧阳怜光掀帐进去的地方。在陆子周,这已经是神思分外不属的表现了。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帷帐内陡然传出一声尖叫,竟是撕心裂肺,尾音带着颤音久久不落。众人心中都是一寒,便见帷帐中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产婆。那产婆脸色都惨白得发青了,满手是血,连手带身体带声音都一起哆嗦。一出了帷帐便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好了,血止不住……殿下晕死过去了……”

  陆子周再不迟疑,扔了茶碗,拔腿就往产房去。众人也纷纷起身向帷帐之后探看。尤其是跟着元元从土匪时代过来的一班老兄弟,听得一个“不好”,哪里还管什么男人不能进产房的忌讳,顿时一拥而上,就要闯了进去。素何元彭那一边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紧随其后。一时之间,乱糟糟地几乎不可收拾。幸好守在帷帐里面,元元的女官长还算靠谱。只放了元错、陆子周、素何元彭、罗小乙等等十余个人进去,其余无关紧要的人物便都呵斥着赶了出去。

  掀开帏帐,迎面就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往里走,血味就越浓重。众人的心越走越往下沉,脚下也不由加快了步伐。经过几层由女侍卫重重把守的帷帐,终于进到最里一层的产房。众人都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站在帷帐边向里看。

  产房很宽敞,足有二十席大小,然而因为有女侍卫四下虎视眈眈地环绕守卫,又有产婆们神色慌张来来往往地忙,竟把如此宽敞的帷幄都显得小了。产房正中央一张大床,产婆大夫团团围住。床上元元神色萎靡地靠在女侍卫怀里,就着产婆的手一小勺一小勺地喝一碗参汤,倒是渐渐醒过来的样子。蒋神医捉一把银针,手下连动,不停地下针。人群外围,欧阳怜光独自远远地站立,仿佛在昭示自己与此一刻的危险清白无碍——其实,就算她想不清白也不容易。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呢。不然她就是再处女,再镇得住大家伙也不能放她进来。当然,事实证明她也镇不住。陆子周深深地看了欧阳怜光一眼。

  蒋神医扎下最后一针,抹了把汗,抬眼看见素何元彭,于是排众而出,迎上去深深施了一礼,道:“老身无能,实在是无回天之术……”说罢,将难产的症状详细解说一番,最后说道:“蜀王殿下年过妙龄,又是生育头胎,本来就凶险得紧,兼之怀孕之初身体实在亏损太过,这一出事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如今看来,想要母子均安恐怕是不能够了。”说罢,目光一扫陆子周,又道:“陆相也是精通歧黄之人,可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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