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美人 第3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有风吹过,院角的几从翠竹相拂,簌簌作响。

  南云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听小厨房那边的丫鬟们议论过的宁王的喜好。

  宁王殿下喜静,院中的侍女小厮从不敢高声喧哗;他爱书画,平素里会留心搜寻前人笔墨,也很赏识有才能的读书人;他更偏爱天青色,院中还有当年亲自栽种的翠竹;饮食上,他口味偏淡,不爱辛辣或是过酸的菜色,更不喜甜……

  偌大一个王府,就宁王这么一个正经主子,所以下人们都会留意他的喜好,说起来头头是道。南云听了许多,也都记在了心上,虽说还未曾见过他这个人,但心中也差不多拼凑出个形象来。

  再有,他还寡欲。

  这么些年来,王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听小丫鬟们说,他甚至都没碰过哪个侍女。年前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勾引王爷,最后却是挨了罚,还被赶出府去了。

  南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晓燕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件事时,的确是向她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院很大,南云进门口飞快地扫了眼,看了个大概。

  廊下垂手侯了个小厮,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吩咐,瞥见南云进门后,转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较之寻常男子偏瘦弱些,脊背不自觉地微弯,像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样。

  南云曾听梁氏提过,随即意识到,这就是宁王当年搬出宫时带的內侍,叫做顺子,自小就跟在宁王身边,如今管着殿下的饮食起居等杂事。

  她上前几步,轻声道:“这是刚炖好的鱼汤,柳婶吩咐我送来的。”

  顺子先是打开汤盅,看了看那鱼汤的成色,而后方才点了点头。他正想说些什么,可抬头看清南云的相貌时,却不由得一愣。

  南云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垂下眼,也不言语。

  顺子跟在宁王身边这么多年,早年又在宫中,自然是见过丹宁县主的,也不难看出南云的相貌与县主有些相仿。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动声色地改口问道:“你是厨房的人?我先前倒是没见过你。”

  “是前不久才到小厨房去的。”南云低声道。

  顺子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云。”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问什么答什么,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顺子犹豫了一瞬,抬了抬手:“送进去吧。”说完,又额外嘱咐了句,“轻点声,别惊扰了殿下。”

  “是。”南云应了,正欲上台阶进门去,却又被人给叫住了。

  那是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姑娘,观其衣着打扮,比府中寻常的丫鬟要好上不少,她快步上前来,侧身拦住了南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

  南云注意到她眉尾有一点小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梁氏先前嘱咐过,要她小心留意的人。

  这是正院的大丫鬟,叫做晚宁,是前两年贤妃娘娘指派到宁王身边的。

  虽说宁王并没碰她,更没要收作通房侍妾的意思,但她到底是贤妃身边的人,与这王府中旁的侍女不同。

  南云如实答道:“是刚炖好的鱼汤。”

  “既是如此,那我送进去给殿下就好。”没等南云说话,晚宁便直接上手去接那托盘,“你回去吧。”

  顺子在旁看得眼皮一跳,皱了眉,见南云并没有争夺纠缠,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托盘后,神色方才缓了下来。

  他这些年跟在宁王身边,什么都见过,也很清楚晚宁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看着南云生得貌美,又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怕入了王爷的眼,所以直接给拦了不让见。

  其实说白了,都是姑娘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

  不过南云的反应倒是让顺子有些意外,能毫不犹豫地松手,要么是压根没那个心思,要么就是个有脑子,知道孰轻孰重的人。

  这次见不着王爷,那还有旁的机会,可若是在这儿跟晚宁磨牙相争,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南云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根本没想争执,将鱼汤交付过去后,便准备直接走人回去。若是梁氏回头问起来,她便直接推到晚宁身上就是。

  但说来也巧,她还没来得及走,原本紧闭的书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随后是顺子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南云低下头咬了咬唇,目光落在台阶上,恰能见着一抹青色的衣角,其上绣着精细的竹纹。

  “左右无事,我到夫子那里坐坐。”宁王淡淡地吩咐道,“去将前两日得的那两幅书画取来,一并带上。”

  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上位者的颐指气使,反而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懒散,像是山涧的溪流,让人听了便不由得放松下来。

  鬼使神差的,南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宁王一眼。

  早前尚在家中时,梁氏曾向她夸赞过宁王的好相貌;而到王府这些日子,南云也不止一次听过那些个小丫鬟们私下议论自家主子的样貌才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南云总觉着是溢美之词,毕竟这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人?

  如今亲眼见着宁王后,南云才不得不承认,虽说才学尚看不出什么,但至少在样貌上,她们是并没夸大的。

  宁王的长相肖似其母,但却并不显得阴柔,通身气质如清风朗月,又像是院角的那从翠竹。

  不像是天家养出的王孙贵胄,青衫广袖,倒更像是个文采风流的书生。

  他正偏过头去同顺子说话,喉结微动,侧脸轮廓如勾画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恰对上南云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第004章

  宁王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凤眼微眯。

  南云不妨,恰与他撞了个正着,心尖的那根弦似是被拨动了下,微微一颤。

  随即反应过来,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她看宁王同顺子说话之时,还觉着如沐春风,可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警惕来。

  说到底,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温和好说话,宁王都是出身帝王家,言行见难免会带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让人不敢造次。

  南云紧紧地抿着唇,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宁王是否看清楚了她的相貌,又能否看出她与丹宁县主的相仿之处。

  若是,那他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南云心中百转千回,顷刻之间便设想了许多,可这位宁王殿下竟什么都没说,就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垂着眼,只见着那天青色的衣衫从眼前一晃而过,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顺子吩咐小厮去藏书阁取书画来,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宁王。

  书房门前,就剩了南云与晚宁,至于那盅方才还颇“抢手”的鱼汤,如今倒是没人在乎了。

  晚宁挑了眉看着南云,莫名笑了声,似是有些得意。

  她方才横插一手拦下这鱼汤,便是不想让宁王见着南云,生出什么枝节来。如今见王爷对她熟视无睹,心中自然是爽快。

  南云原是没想理会她。毕竟不管两人心中如何想,可实际上都不过是王府的下人而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犯不着在这里拈酸,那就有些难看了。

  但晚宁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将那托盘又递回了南云面前,笑着吩咐道:“既然殿下不想碰,看不上,那你就拿回去吧。”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若是换个人,只怕都未必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味。

  南云倒是听懂了,没觉着恼,只是有些好笑。

  这位晚宁姑娘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真真是说话夹枪带棒的好手,也难怪先前梁氏会着意嘱咐她要小心留意。

  南云笑了声,没接她的话茬,只答道:“好。”

  这些年来,打宁王殿下主意想要攀高枝的不在少数,可一个都没成。晚宁最爱的就是对此幸灾乐祸嘲讽一番,欣赏对方无地自容的神情,屡试不爽,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南云这里碰了壁。也不知她究竟是没听懂,还是脸皮厚得可以。

  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着实有些不爽,晚宁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又问道:“说起来,你就是周嫂子的那个外侄女?”

  她话中的这个“周嫂子”,指的便是梁氏。

  南云接了托盘便想离开,却不料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只得耐着性子道:“是。”

  “好好的,怎么到王府来了?”晚宁大有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家中出了些事,”南云简短地说了句,而后截断了她的话,含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怕柳婶有事找,得先回去了。”

  怕晚宁再拦,南云说完之后,没等她说话,便立即转身走人了。

  及至出了这正院,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落了下来。

  南云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回小厨房去,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方才见着宁王时的情形,愈发地捉摸不定。

  依着梁氏原本的打算,原本该是她来钓宁王的,如今到像是翻了个儿,是她被宁王拿捏。南云虽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经历过情事,难免忐忑不安。

  南云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同梁氏交代,不妨一旁的路上忽而有个小厮快步蹿了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侧身躲了过去,不然只怕一盅鱼汤都是要摔出去的。

  那小厮也吓了个半死,倒抽了口冷气,连忙去看怀中抱着的卷轴,见无恙之后方才道:“好险。”说完,他才又陪笑道:“急着去给王爷送书画,吓着姐姐了,还请见谅。”

  他虽莽撞,但言辞带笑,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无妨。”南云含笑摇了摇头。

  这小厮是个不见外的,边走便问道:“姐姐端的可是鱼汤?好香,我都闻着味了。”

  “是鲤鱼汤。”

  小厮又同她絮叨道:“咱们王爷是最爱吃鱼的……”

  说来也巧,两人恰好顺路,南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知道这人叫做煮茗,是正院里伺候的小厮。

  绕过假山旁的山石小路,便是个凉亭,而先前离开的宁王殿下正坐在亭中等候。煮茗止了话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送了书画。

  南云走得慢,便落到了后头,及至走近了些,却见宁王展开那画轴看了眼,摇头道:“拿错了。”

  他倒没动怒,但煮茗还是连忙请罪。

  “行了,起来吧。”宁王漫不经心道,“画是没拿错的。至于字,你分辨不出来也是寻常。”

  他前两日得了一幅古画,一幅字帖,观摩之后便留在了藏书阁里。煮茗识字有限,分辩不出来那几幅草书也不稀奇,他并不急着出门,倒也犯不着为此去施罚。

  南云听了个大概,行至凉亭时,屈膝向宁王行了一礼。她原以为宁王这次也不会留意到自己,行礼之后便要走,结果刚一起身,就被宁王给叫住了。

  宁王问:“你可认得字?”

  他这话就像是随口一说,南云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轻声道:“认得。”

  “过来,”宁王展开那卷轴,示意她来看,“认得上面写得什么吗?”

  他言谈举止间都带着点漫不经心,倒是让南云的情绪得以缓和了些,她依言上前去,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而后看向那字帖。

  其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很是豪放不羁,笔锋顿挫转折如龙蛇,又自有其风骨。

  “望江南,”南云只扫了眼,便知道这是何人的墨宝,能得宁王珍藏,想必应当是真迹才对。她眼神一亮,语气也轻快了些,“是‘烟雨暗千家’那阙。”

  见她不假思索地点出,宁王略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她。

  南云满心都放在那墨宝上,并没注意到,不然八成又要紧张得眼神发飘了。

  宁王抬手一拂,将那卷轴收起,吩咐道:“你既能识得,那就随煮茗到藏书阁去走一趟,将登临贴给我取来——在窗边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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