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别走 第50章

作者:谢知微 标签: 古代言情

  萧承启调整了一下坐姿,离她更近,女子的长发松散铺在衾被上,发丝穿过指缝,柔软得像一团云朵,让人爱不释手。

  谢柔又有点犯困了。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回宫之后,谢柔在忙后宫的事情,萧承启也没闲着,将朝堂重新梳理了一遍。朝廷几个月以来发生了不少事,以前言官们发表意见,群臣还有滔滔不绝响应的,如今大军凯旋,连带着揪出右相、苏威这些钉子,萧承启声势正盛,言官们不敢出声,群臣也怕惹祸上身,老实的不得了,后面处置苏威、魏延等人顺理成章,株连之人也杀得干干净净。

  谢柔懒懒窝着,全当听故事,偶尔因着好奇多问上两句。

  烛光摇曳,一副岁月安然模样。

  “广仁海去找过你了?”说完了朝廷的事,萧承启道。

  “五日前来过,气色很不好。”眼前闪过老者略显佝偻的身影,谢柔叹道。

  萧承启“嗯”了一声,又听她道:“苏葳如的事未免影响太过恶劣,宫中风声鹤唳,这几日我见她们都战战兢兢的。”

  她话中指的自然是后宫嫔妃们,萧承启手指微顿。

  谢柔看他神色有异,侧身去问:“夫君?”

  “无事。”萧承启却是摇头道。

  谢柔便没再问,自顾说了下去:“前朝后宫勾结是历朝历代最忌讳的,苏家叛乱,各家有女子入宫的,怕是都吓坏了,夫君需好生安抚才行,别因一家之事寒百家之心。”

  其实这些事她不说萧承启也知道,只是他们习惯在一起闲聊国事,从前萧承启也喜欢听听她的意见,女子感情细腻,放在朝堂政务上亦是有用的。可今日听到此处,他却兴致缺缺,心头有点无奈。

  “依依,你当真想让我安抚他们吗?”

  谢柔一愣。

  见她怔忡,萧承启一勾手,将人翻过来抱着,让她能够平视自己。

  他换了个问法:“这些嫔妃是你选进宫的,难道你真想让她们一辈子在这里养老?”

  谢柔怔了半晌:“夫君的意思是……”

  萧承启道:“有所畏惧是好事,我们可以用这个由头让那些大臣把自家女儿领回去,宫中什么情况直说便是,自她们进宫以来,我未踏入后宫半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离宫亲征,这些事情朝臣心知肚明。只需下道圣旨,他们鉴于苏威之事也不敢多说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谢柔默然。

  “还是依依不想让我遣散后宫?”

  他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谢柔想了半天,犹豫道:“只是夫君……前朝需要用后宫来稳定局势……”

  萧承启将她抱得紧了,截住了她的话,道:“如你所言,那是政事需要,并非我需要,可对?”

  他一顿,又道:

  “我有依依一人足矣。”

第76章 岁月长长

  又是一年深秋,谢柔坐着步撵回到了久违的宫殿,门扉从内打开,宫婢内侍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子脚步更快,望向她的眼中有止不住的喜悦,半是水光半是笑意。

  “奴婢云姑、雀儿,携坤元宫上下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云姑和雀儿朗声道,身后众人一齐跪倒,大礼拜下,呼声一时响彻宫宇。

  谢柔眉眼微弯,还未下撵,云姑和雀儿便迎了上来,主仆三人久别重逢,心中自有万千言语,雀儿扶着谢柔的手臂,险些哭出来,勉强忍住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幸好云姑性子稳重,赶快拭去眼角水渍,谢柔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

  雀儿撇着嘴,忍泪道:“奴婢……奴婢想娘娘了。”

  谢柔抿唇微笑:“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雀儿连连点头。

  殿外人杂,三人没再多停留,待进了坤元宫,内侍们就各自去做事了。谢柔环顾四周,熟悉的装饰摆件一尘不染,就知云姑和雀儿用了心在打理内务。

  “辛苦你们了。”她道。

  云姑和雀儿连连摇头,道:“哪里有娘娘辛苦。”

  云姑似想到什么,接着道:“奴婢们听暗卫说,娘娘在天门关险些遭遇不测,情况危急。奴婢们那时已经快到凤阳了,一听消息,几夜都没合眼,奴婢们还想着要不要返回去找娘娘。”

  雀儿点头,皱眉道:“娘娘怎的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谢柔笑了笑:“形势所迫罢了。”

  又道:“好啦,不说这些了,你们这些日子还好吗?”

  雀儿道:“奴婢和云姑刚进凤阳就被白小侯爷的府兵拦住,暂居在一处客栈,前线大捷消息传回来,奴婢们才回宫的,原本奴婢们也不清楚小侯爷和娘娘的意思,只一味等着,后来才知城里有叛乱之人,后宫也不安宁。”

  “都怪奴婢们脚程慢,若能早一点,纯修容或许不会遭此劫难。”

  这件事情,谢柔之前也想过,如果云姑和雀儿在宫里,广芸境况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甚至反复思量之下很是自责,可转过头来想想,人心难辨,要想害一个人太容易了,方法很多,她们猜到十种,苏葳如照样能想出第十一种来,这般一想,懊悔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

  几人一时无话,云姑和雀儿替她换了常服、挽了髻,左右插戴凤簪,簪首垂下掐金丝的珠结,金胎点翠,流光溢彩。待收拾妥当,谢柔望着铜镜中的容颜,竟生出些许陌生感。

  云姑为她配上铒饰,笑道:“娘娘还是这样打扮最好看。”

  谢柔抿唇未语,而后微笑道:“群臣在朝堂上与陛下商议祭祖之事,六合一统社稷安宁,宫里素净了许久,也该装扮一番了。”

  云姑和雀儿一齐应了一声,道:“娘娘说得是。”

  正在这时,脚步声匆匆响起,外面的宫婢进内殿禀事,谢柔一见来人,却是月瑶。

  “出了何事?”月瑶回宫之后就去暗卫营做事了,还是卓海钦点的,因而忽然看见她,谢柔还有几分诧异。

  月瑶行了礼,道:“娘娘,放火烧冷宫的侍卫找到了,陛下让暗卫营禀报娘娘,听一听娘娘的意思,那侍卫和嫣儿两人论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定了罪,明日就和苏家一齐打入死牢,午门问斩了。”

  这本是前朝政事不该问皇后的,月瑶接到指令也颇感讶异,从前她跟在皇后身边时,只觉得帝后情深,待回了宫才知皇后在宫中真正的地位,她曾听卓远偶然提起过,过去多年,皇后在暗卫营有暗相之称,相当于半个丞相,朝堂上许多生杀定夺,都有皇后的筹谋在里面。

  此番再见,她眼底自然就多了许多钦佩和敬仰。

  谢柔闻言思量了一些时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云姑雀儿,你们随本宫去一趟冷宫罢。”

  两人点头应下。

  在大火之后,冷宫空了一阵子,如今关在那里的是苏葳如,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最终的业障还得始作俑者承担。

  雀儿扶着谢柔走进冷宫时已是黄昏时分,宫门破落,遍地焦木残骸,众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响声,雀儿捂了下鼻子,皱眉道:“娘娘,味道好难闻。”

  谢柔却未在意,绕过枯黄的树木来到半坍塌的屋子前,几个侍卫帮她开了门,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谢柔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子里的东西,比印象中的天牢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宽敞一点,其余的甚至还不如天牢。

  苏葳如披散着头发坐在稻草上,旁边的角落里缩着她的侍婢嫣儿,看模样已经半疯了。外面的日光照进来,苏葳如眯了眯眼睛,用手挡了一下,半天才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她半面脸糊着血迹,声音嘶哑道:“皇后?”

  谢柔道:“是本宫。”

  苏葳如笑了,没人读懂她神情里的含义,嘲讽有之死寂有之。她死死盯着谢柔,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眼前人华贵的衣裙,唇角渗出冷意:“我一见你,就觉得讨厌,这身衣服还有你这个贱人。”

  雀儿几人面色一变,侍卫更是执刀就要上前,却被谢柔拦住,她摇了摇头,面上一片平静。

  “苏葳如,本宫曾提醒过你要安分守己,这后宫之中最不缺聪明人,可聪明人往往心机过深,下场不好。如今苏家满门被打入死牢,这与你脱不开干系。”

  “安分守己,凭什么?”一声冷笑打断了谢柔的尾音。

  苏葳如目光狠毒:“入宫的女子哪个不争宠不夺权,今日她们不招惹我,不代表一辈子不招惹,我先下手有什么错?宫里那么大,难道要我等着老死么?只恨我道行浅薄,被你抓住了把柄!”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嫣儿吓得一哆嗦,又往暗处躲了躲。

  谢柔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悔什么,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若是有,也是后悔没有斩草除根,若非派出去的人都是蠢货,你也回不了宫,若非那毒药药效缓慢,广芸那蠢女人早就去见阎王了。”苏葳如愤恨唾骂。

  这些话谢柔已经听腻了,她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是听她胡说八道的。

  “只可惜了你身边伺候的人。”她叹了一句。

  苏葳如的声音忽然断了,嫣儿抖了一下。

  “放火投毒罪无可恕,”谢柔道,“而且这次因你而死的人不只苏家满门,还有你身边的忠仆。”

  “嫣儿,本宫也来问问你,助纣为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双亲?”

  嫣儿似乎僵住了,苏葳如尖锐的骂声还环绕在耳边,像深入骨髓的钉子,刺得她生疼,她沉溺在疯癫中太久了,根本不想醒过来,只是那句“双亲”如洪钟,将她震醒了几分。

  她抬起头,眼眸惶恐又绝望,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谢柔暗叹一声,似乎想要转身离开,嫣儿忽然爆发出力气,扑到她脚下,呜咽着道:“娘娘,奴婢求你……”

  云姑和雀儿两人对苏葳如深恶痛绝,但对嫣儿却存了两分怜悯,从前她们在宫中行走时和她接触过,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胆小温和、心存善意,只可惜跟错了主子,那苏葳如实在低劣,竟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侍婢逼成这个模样,还连累了这么多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奴婢知错,求娘娘开恩!”嫣儿一遍遍重复着,不停地叩头,苏葳如冷笑看着她。

  “奴婢鬼迷心窍甘愿自裁谢罪,但这件事和我爹娘无关,求娘娘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们。”

  苏葳如听着这番话,咧嘴笑起来,她面上扭曲,笑容更是可怖,声音几乎遮住了嫣儿的话,她大笑道:“求贱人做甚。”事到如今,求又有什么用呢。

  嫣儿痛哭出声。

  谢柔注视着这对神情迥异的主仆,心头叹惋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执迷不悟的人始终困在执念里,不会因为将死而清醒,走错路的人铸成大错回头无望,这一趟大抵不过是做个了结罢了。

  身后的侍卫捧上两个黑色的瓷瓶,所有声音都在看到那瓶子的时候断绝了,嫣儿跌坐在原地。

  “无辜的人本宫就不追究了,不过也仅此而已。”

  两人愣了下,嫣儿回过神来将头缓缓埋进了焦土,而苏葳如却是继续满含嘲讽地笑着。

  落日余晖中,谢柔转身而走,就在即将迈出屋子的时候,身后忽的飘来一声轻叹:

  “皇后,你的命真好。”

  她没有回头,顿了片刻,道:“你的命本也不差。”

  女子缓步离去,苏葳如怔怔望着漆黑的梁柱,笑声渐熄。

  是啊,她曾过得很好,春光里,苏府少女追着女先生学读书,在园子里看爹爹舞刀,爹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牢牢记着,凡事都想做得最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爹爹临去边关赴任的那天,还陪她放过风筝,那风筝飞得真高啊,阳光穿透薄纸,落得她满身光华,她拉着绳子,跑得很远很远。

  黑色瓷瓶落在地上,记忆里的光芒终于彻底消散在这座宫廷。

  一念浮屠,红颜枯骨。

  朱红色的凤衣迤逦于地,谢柔踏出了冷宫,霞光正铺满天穹,她微抬眸向天边望去,绚烂的金光为云彩镶上金边,流霞耀目,那是整座皇城最美的时候。

  然后,她看到了宫道尽头的男子。

  他们都没有动,只是两两相望。

  岁月长长。

第77章 一生一世

  萧承启在位第十二年初冬,流民之难化解,北方战事平息,右相势力烟消云散,内政外事皆安,大有四海来朝的盛世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