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别走 第35章

作者:谢知微 标签: 古代言情

  芳绡闻言心叹不已,道:“主子未免太心善了些。”

  广芸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娘曾说宫里的女子都不容易,以前我还没什么体会,现在看到娘娘的境况才明白一些。”

  芳绡无言,宫里的妃嫔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就只有自家主子还信奉“人之初,性本善”那一套。明明执掌六宫事宜,却把权力都用来帮助皇后,任由旁人冷眼旁观笑话她,芳绡实在是看不下去,可劝又不听,徒留她一人着急。

  等回了寝殿,广芸用了一下午时间整理账册,又叫来内务衙门核对,一晃神就到了晚上。芳绡坐在小凳子上和广芸一同绣花样,主仆两个偶尔讨论几句,用以打发时间。

  广芸绣的是碧水鸳鸯,芳绡看到笑了笑道:“主子花样选得好,不如等皇上回来送给皇上?”

  广芸却不以为然道:“不过是绣着玩,鸳鸯缱绻同心同德,送也要皇后娘娘来送,否则就坏了规矩。”她没有抬眼,微微一笑手上不停,几针下去勾勒出边缘,线条一弯汇集在交点上。

  她的手一顿。

  “主子怎么了,可是伤到手指了?”

  广芸目光落在针线上,眉头渐渐蹙起,倏尔抬起头道:“芳绡,你去将冷宫墙外拾到的璎珞坠子拿过来。”

  芳绡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将东西捧到她面前。

  广芸用手帕垫着拿起来,在烛火下细瞧,这件饰物在她这里搁置了许久,从灰烬里捡到那日开始,她就一直在琢磨,可始终没有头绪,璎珞多为女子所用,以细碎的玉石珍珠串起,戴在脖颈处做装饰,而这枚打了络子变成了腰饰,很有可能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物,又因为女子地位不高,所以只能用小颗不值钱的珍珠点缀。

  宫里的女子很多,若说是宫女与侍卫太监私相授受,找起来相当困难,但万事总有开头,像这样的饰物绣品,每一个宫女的编织走线都有自己的特点,也许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广芸拆开璎珞的一端,记住编织的方式,三条银线串联纵横交叠,她记住之后,又立刻拿来手边的线重复了一遍。须臾片刻,果然准确无误的编成了,这应当是一种同心结的演化编法,有些特别。

  她将线头拿在手里看了两遭,问芳绡:“你见过宫里有谁这样编璎珞吗?”

  芳绡眼中迷茫,摇了摇头,宫里人她都还没认全,何况他们的手艺。

  广芸握着璎珞陷入沉思,确实艰难,该拿什么东西作对比将此人找出来?

  “有没有需要聚集宫女们一起做绣品的时候?”广芸换了个思路问道,她很想找到这个人,她必定和冷宫走水有关,既是线索,就不能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这次她敢放火,下一次卷土重来更危险。

  芳绡努力想了想,绣品大多是地方进贡的,或者宫里绣女们做出来的,宫女们缝个衣物香囊一般不会聚在一起,除非……

  “宫里过节。”

  广芸微讶道:“你说的哪个节?”

  芳绡笑道:“主子忘了乞巧节么,女子是要结彩绳穿针斗巧的,宫里生活不比民间轻松,大家就指着这几日聚在一处玩乐呢。”

  广芸露出稀奇的眼神,她冬日入宫,没有经历乞巧,而且对这些游戏也不太感兴趣,故而没有关注。

  “宫里怎么做?”

  芳绡道:“宫女们会一起编彩绳,多为同心结,将它装饰在荷包上或者挂在屋子里,有时候娘娘们也做,放在枕头底下。”

  广芸心头微动,紧接着又蹙了蹙眉:“那这么说要等到七月才行?”

  芳绡停下话,也跟着发起愁来,过了半柱香工夫,她忽而眼睛一亮道:“不如主子使个由头,将乞巧之事做得大一些。”

  广芸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芳绡道:“宫里乞巧的日程提前三月便安排上了,主子有统领六宫的权利,现在让宫女们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当让。诸如各宫娘娘们的衣饰需以同心结鸳鸯扣点缀,主子借口今年量大,绣房人手不足,调各宫宫女轮流去衙门赶制,合情合理自然无人质疑。”

  广芸将她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唇边有了笑意,道:“你说得在理,明日就去衙门说一声,让他们去各宫通知吧。”

  芳绡点头。

  翌日大清早,各宫就接到了信儿,虽然时间提前太多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人计较这么多,宫女们平日也清闲,正好找点事做,于是一上午就聚了半数。在绣房外辟了一块空地,大家守着宫中规矩,不敢喧哗,各自埋头改良各宫妃嫔衣饰,看起来活不多,上手却需要不少时间。

  等各宫都来过一轮,内务衙门管事把东西收集齐,标注好名字,一并送到广芸这里。

  广芸不动声色地收下,转头就拉着芳绡研究起来。成堆的衣饰每个都要看过,十分耗费精神,只是广芸很有耐心,细致地把打结的方式都翻查了,宫女们手艺很好,简单的彩结换着花样来,各有不同,她将灰烬里遗落的璎珞放在一旁依次对照,直熬了四个时辰才看完大半。

  广芸轻捶了一下肩膀,直起身来道:“芳绡,你那边查到了么?”

  芳绡已经看懵了,烛火下眼睛很不舒服,她揉了揉道:“奴婢这里没有发现。”

  广芸叹了口气,虽然身心俱疲,但一想到皇后曾经的期许,身上便生出不少力气,驱使着她向前走,她歇了一会,就道:“我们继续吧,一定可以找到的。”

  芳绡无奈地点了点头。

  兴许上天指引,工夫不负有心人,在两人看到末尾,险些要支撑不住放弃的时候,她们要找的东西浮出了水面,广芸拿着那枚同心结,整个人都愣住了。

  “主子就是这个!”芳绡眼睛都熬红了,为了帮广芸确认,自己还照着彩结编了一遍。

  广芸回过神来,忙道:“快去看看是哪个宫里的人。”

  芳绡应了一声,在衣饰里面翻找,待寻到标注,她愣了一下。

  广芸道:“怎么?”

  芳绡怔然,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道:“主子……”

  “这个同心结是苏婕妤侍女嫣儿做的。”

  广芸一僵,脸上霎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是说苏姐姐?”

  芳绡点头,沉默着看向她。

  广芸心神乱了几分,这个结果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她需要消化一下。

  *

  心烦气躁地站起身,广芸迎窗而立,注视着外面初升的朝阳,心念急转,全部困在这件事上。

  她想不通为何会是苏葳如。

  苏葳如对于她而言是个曾经交过心的人,她进宫时除了芳绡谁都不熟,苏葳如是第一个主动接近她并且愿意和她一起说笑聊天的女子。她自认对外界善恶人心看得不甚明了,有人愿意靠近她就已经是缘分了,因此她没有拒绝这份友谊。

  苏葳如也表现得很温暖,会在她慌乱的时候安慰她,会和她一起去看皇后娘娘,始终站在她身旁,纵使有时言语做法让她不大舒服,但她一直没在意,世间哪里有绝对相同的心思呢,还不是要互相体谅些才能走长远?夫妻姐妹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又算什么呢?这个结果让她不寒而栗,难道苏葳如从前所有的表现都是假象,那这个人该有多么可怕?

  “主子……”芳绡担心地看着她。

  广芸愁云满面,心里更是沉重,在这个节骨眼她想起了谢柔离开前对她说的话,她说宫里最重要的是“识人”,看清自己,看清旁人。

  她那时听闻颇觉缥缈,极难定义,却原来是金句良言,非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会印证。

  “主子我们怎么办?”芳绡问她。

  广芸想了很久,如果这个人不是苏葳如,她也许会直接把她扣住,让皇上来审,但若是苏葳如,她还拿不准主意。

  灰烬里的璎珞嫣儿会不会认,如果当面质问,主仆两人又会怎么说?她并非期待,只疑惑于自己是否认识这个人,想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披着温婉外衣的恶人,她想要个答案,更想救出皇后,让娘娘免遭毒手。如果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她倾向于谢柔。

  “我们去香榭轩。”那是苏葳如的住处。

第52章 御驾亲征

  瓜州四面烽火,战事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城外草木皆兵,城里也无人安生。皇上即将亲临,怀化将军苏威已经派出人马去接驾,谭清远在屋子里整了整衣袍,随时准备面圣,皇上收到折子后没有回复,连叱责也未传来,约莫愤怒到极致已对他无话可说,官位是保不住了,能不能保住脑袋就看这次战事了。

  这身官服他穿了三年,十年前入仕,从小小的县令坐到刺史,并非一帆风顺,但他运气不错,总能逢凶化吉,官运这东西玄之又玄,说不好会平步青云还是突然走到了尽头,想来终归是他能力欠缺,有失稳重。

  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兖州环境恶劣民众穷苦,他上任时言之凿凿诸多保证,如今好像都没做到。再者就是……他转头透过窗子望向东面的厢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温柔的姑娘。自众人进入瓜州府衙后,他就没见过谢柔,而且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的那位兄长好似和她过于亲密了一些,不止一次清晨时分从她房里出来,这个时辰未免怪异。

  只是他怯于自己的身份,没敢多问,在这等境地,失了刺史官职,他与谢柔之间已有云泥之别,正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可远观。

  然而眼下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见她一面,听说御驾即日就会抵达,也许今天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他心头一动,穿戴齐整地出了门。

  一路走到谢柔的屋门前,他还紧张的攥了攥袖口,正要叩门,门扉突然从里打开了,他连忙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去竟又是那位飞卿兄。

  两人看到对方都愣了一下,萧承启还兀自握着谢柔的手,谭清远垂眸脑子更懵,再度升起奇怪的感觉。

  “你们……”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谢柔赶快抽回手,萧承启却不以为意,只觉得暗卫做事不严谨,竟放任谭清远随意走动。

  谭清远脑子转不过弯来,脸色又红又白,不知在想什么,谢柔最近心绪繁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动解释道:“兄长要和苏将军出征了,临行与我告别,不想大人也来得这样早。”

  谭清远闻言怔忡了一刻,目光复杂地从两人身上划过,勉强收敛思绪,道:“谭某……想来看看姑娘。”

  萧承启眉梢一挑,谢柔悄悄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

  “多谢谭大人。”她的语气依然客气又疏离,这让谭清远十分伤怀。

  他看了一眼萧承启,似乎欲言又止,谢柔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谭清远忍了忍,到底鼓起了勇气,道:“谭某想单独和姑娘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萧承启面上有几分冷意,但谢柔没有拒绝,他就硬吞下了唇间的冷笑,只在心里又给谭清远记下了一笔,然后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谭清远并不知道自己在砍头的边缘疯狂试探,见谢柔态度尚可,眼睛还亮了亮。

  两人就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

  “北方夜间寒气重,姑娘保重身体。”谢柔近日脸色苍白,谭清远注意到,虽不知她是为了何事,但隐约觉得和此战有关,不禁关心道。

  “谭大人也是。”

  谭清远苦笑了一声,道:“谭某在兖州长大,又做了父母官,边关苦寒已经习惯了。”

  谢柔没说话,她知道谭清远心里不好受,可丢失印鉴受惩这件事她帮不上忙,所以不如不说为好,不至于戳到他的痛处。

  “谭某和飞卿兄一样,也是来跟姑娘告别的,只可惜,飞卿兄是为大义离开,谭某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

  谢柔道:“每个人都会犯错,谭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你在任上做出的成绩,兖州百姓会记得,皇上……也会记得。”

  谭清远嘴唇颤了颤,不知为何眼底发热,其实谢柔一番话没什么特别,可他却莫名的从中获得了些许力量。原来在绝境中,还有一个人愿意安慰他,告诉他哪怕错了,也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他缓了缓情绪,微红了眼眶,道:“姑娘说得是,待皇上亲临,谭某会主动认罪,并争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将功折罪。”

  谢柔点了点头。

  谭清远接着看了她一眼,道:“此地即将有战事,姑娘千金之躯,其实应该避开的。”

  谢柔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道:“我的一位家人卷进了战事,我北上也是为了他。”

  谭清远微怔,听得一头雾水,她曾说家里没有亲族,只有一位兄长,现在兄长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往北走呢?他有点好奇,但见女子脸色透着憔悴,就克制住了自己。

  半晌,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白玉递到了谢柔眼前。

  “这是?”谢柔一怔。

  谭清远抿了抿唇,眼神真挚,道:“姑娘助我良多,谭某无以为报,这块玉谭某早就想送予姑娘,只苦于没有机会,此玉不如冰玉值钱,却是北地羌族送给谭某的,有解毒驱寒之奇效。姑娘若不嫌弃,还请收下,否则谭某欠了人情,必定日夜挂念。”

  谢柔本不想接,但谭清远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错,两人若果真是君子之交,人情自当有来有往,若非如此,才是真的有异。

  谢柔道了谢,接了过来。

  谭清远深深看了她几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有了消解的征兆。

  傍晚,萧承启从外面回来,看到桌子上凭空多出来的白玉愣了愣,随即猜到是谭清远送的,谢柔对于他送来的东西倒是不拒绝,阿雪被雀儿两人带走了,又换了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