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88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郭晴林抚蹭着慕容瑛细腻洁白的肌肤,道:“再厉害,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一杯毒酒下去,哪有不死的?当时奴才和寇管事都在一旁亲眼看着他毒发身亡的。太后如何就怀疑起这事来了?”

  慕容瑛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说起来,若没有你,哀家还真没那么容易除掉他。”

  郭晴林道:“您是主人,他是奴才,主人要奴才死,奴才没有不死的道理。之所以让奴才替您动手,不过是您想给他留几分体面罢了。”

  慕容瑛不语。

  良久,她问:“是他一手把你带出来的,却又对你做过那些事。你心里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郭晴林用手轻柔地梳理着慕容瑛的湿发,眉眼不抬道:“反正都已经挫骨扬灰了,恨或感激,还有什么意义呢?”

  慕容瑛再次闭上眼靠在浴桶上,道:“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郭晴林行礼,退出内殿。

  甘露殿内殿,许晋正给慕容泓包扎左手。一场梦,不仅让他把牙龈咬出了血,左手手心更是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长安扒着榻沿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容泓。

  慕容泓侧过脸来,声息孱弱地问:“你看什么?”

  长安目不转睛:“陛下,您现在面若金纸体如银条,前所未有的好看哩。”

  这话说的,便沉稳如许晋,闻言都忍不住瞥了长安一眼。

  慕容泓闭了闭眼,似是想发作又没力气,最后只得道:“去倒水来,朕渴。”

  在喝水的间隙,慕容泓瞥到地上那三人,问许晋:“能弄醒吗?”

  许晋道:“可以。”

  慕容泓点点头,许晋便走过去,在每人的颈后扎了一针,过了片刻,三人便缓缓醒了过来。

  刘汾最先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到榻前,见慕容泓睁着眼躺在榻上,忙跪下行礼道:“陛下,您醒了?”

  怿心和燕笑也凑了过来。

  “朕无大碍了,留长安在此就好,你们都退下吧。”慕容泓道。

  刘汾等人领命,退出内殿。燕笑忙回去向太后复命,刘汾和怿心则各回了东西寓所。

  许晋给慕容泓把脉,慕容泓咳嗽了一会儿,问:“情况如何?”

  许晋收回手,道:“陛下身子本来就弱,经此一劫,没有半年时间的休养调理,恐怕是下不了床的。”

  慕容泓唇角有形无势地一弯,道:“意料之中。”

  许晋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陛下,以您的底子,可禁不得几次这样的折腾。”

  “朕知道。”慕容泓平静道。

  许晋起身,行礼道:“陛下低热已退,暂无大碍,微臣先去外殿候着。”

  慕容泓点头应允。

  许晋一退出内殿,长安便趴在了榻沿上,脸埋在臂弯里。

  慕容泓看她双肩微颤,默了半晌,又咳嗽了几声,问:“你……在哭?”

  长安瓮声瓮气道:“笑话,您都醒了,奴才做什么要哭?奴才守了您两天,又累又困,借您榻沿一睡。”

  “你若没哭,抬起头来。”慕容泓道。

  长安僵了僵,脸在胳膊上胡乱一蹭,倔头倔脑地抬起脸来,以一种挑衅的欲盖弥彰的姿势看向慕容泓。

  慕容泓看着她明显有些红肿湿润的眼睛,那睫毛都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了,还死鸭子嘴硬。

  他本想说话,一张嘴却又咳嗽起来。

  长安忙去桌上倒了水来。慕容泓摇摇头,表示不想喝。长安便又趴在床沿上看着他。

  “你哭什么?就算朕真的驾崩,满宫之中,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担心出路的。”慕容泓道。

  长安道:“奴才知道。只不过,出路是一回事,自己想怎样活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容泓看着她眉头轻蹙。

  “关于这一点,陛下体会应当比奴才更深才是。您这般步步为营甘冒奇险,不就为了能像您想象中那般活一回吗?”长安道。

  慕容泓虽是身子还极度虚弱,但到底昏迷了两日,一时也无睡意。听长安这般说,他倒是没有反驳,只问:“你想要如何活着?”

  长安垂着眼睫慢慢道:“您是皇帝,奴才是太监,太监是伺候皇帝的,就应该跟在皇帝身边。当您朱颜绿发青葱年少,奴才在您身边;当您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奴才在您身边;当您白发耄耋垂垂老矣,奴才还在您身边。平生所愿,唯此而已。”

  一段话说完,长安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等慕容泓反应便又趴上榻沿,脸枕在自己胳膊上用后脑勺对着慕容泓,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接着道:“当然,这都是后话。这儿也不是奴才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地方。但是,您能化险为夷,奴才还是由衷高兴的。奴才的亲娘都能在饥荒之时抛下奴才自个儿跟着男人跑了,您自己生死未卜之际却还不忘为奴才安排后路,这份恩情便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长安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开口,殿中一时寂若无人,连外头秋风扫过檐角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趴在榻沿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许是长安真的累了,此时此刻,她满心都是安逸,安逸得直想睡去。

  就在快要沉入梦乡的刹那间,她只觉有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头顶,耳旁是慕容泓轻若鸿羽却又重若泰山的声音:“朕,允你。”

  长安静静地睁开双眸,良久,在慕容泓看不到的角度,愧疚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第二日,慕容瑛及赵枢钟慕白等人来甘露殿探望慕容泓时,他已经能靠着迎枕坐起来了。

  “御医说,朕大约要在床上躺半年,也就是说朕要离朝半年。本来朝中有各位替朕打理政务,朕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然则按时间推算,待朕痊愈后再有几个月便是亲政之期,也不宜这般长时间的疏离政务。所以朕的意思是,每日丞相府廷议之后,由王爱卿总结一些大事要务,入宫来向朕汇报,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慕容泓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

  赵枢率先表态,道:“这是应该的,若陛下需要,臣亦可与王大人同来。”

  慕容泓道:“丞相日理万机难有闲暇,此事就不必劳动丞相了。”

  赵枢看了王咎一眼,退至一旁。

  慕容泓又问钟慕白:“钟太尉,近来你可曾去探望过端王?”

  钟慕白拱手道:“回陛下,臣并未亲自去探望过,不过端王府每日都有传信过来,端王一切都好,陛下无需担心。”

  慕容泓点点头,脸上露出疲乏之色,道:“这两天诸位卿家日日往宫里来探望朕,辛苦了。日后非召便不用再来了。都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赵枢等人出去后,慕容瑛留在殿内陪着慕容泓坐了一会儿,又细细地向御医了解了慕容泓的病情,于是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送赵枢等人出去的郭晴林回转时,恰好长禄从甘露殿出来。

  “禄公公,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他将拂尘搭在臂弯上,看着长禄问。

  长禄忙上前行礼道:“郭公公,奴才奉命去御药房看看陛下的药煎好没有。”

  郭晴林“哦”了一声表示了解。长禄正待告辞,他忽然又道:“最近禄公公似乎甚少去广膳房,莫不是不喜殷德这个干姐夫?”

  长禄愣住,不知为何自己的事他却了如指掌。

  “还是,”他向长禄走近几步,低声道“殷德这个老家伙欺负你了?”

  “啊,没、没有。只是最近陛下食欲不佳,没什么想吃的,故而奴才去广膳房的机会便少了些。”长禄后退一步,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郭晴林轻笑起来,道:“瞧瞧,杂家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紧张什么?”他挺直脊背,端出长信宫太监总管高人一等的气势来,道“杂家与你也算投缘,若那老家伙真敢欺负你,来告诉杂家,杂家叫他跪地上给你舔鞋,嗯?”

  长禄低着头道:“多谢郭公公,奴才真是无功受禄受宠若惊。”

  郭晴林别有所指道:“不必如此,多大的宠,你都担得。”

  长禄:“……”

  “快去御药房吧,陛下不还等着服药呢吗?”郭晴林提醒他道。

  长禄回过神来,忙行了个礼,转身一溜烟地去了。

  郭晴林目光兴味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紫宸门那头,才转身回了甘露殿。

第125章 探病

  又过了两天,一直不见踪影的褚翔才终于露了面,长安去甘露殿时,恰看到他带着人从茶室把宝璐给押了出来。

  长安也未过问,兴冲冲地来到甘露殿内殿。

  慕容泓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躺在床上想事情了,因为担心猫毛会加重他的咳嗽,连爱鱼都不能撸。

  长安以各种借口在榻前晃来晃去,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慕容泓的注意。他侧过脸来,看着穿得焕然一新的长安问:“何事?”

  长安展开袖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一脸炫耀地向他展示宫里刚发的太监制服。

  慕容泓:“……”

  长安垮下肩,埋怨道:“陛下,奴才穿得这般玉树临风光鲜亮丽,难道您一点都没察觉吗?”

  慕容泓看着她那一身崭新的秋装,茶色袍子,襟口袖口绣了一圈菊纹,以他的审美来看,其实挺丑的。

  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来计较这些。见这没见过世面的奴才穿了这么件丑巴巴的袍子还到他面前来显摆,他忍不住道:“哦,大约是你獐头鼠目的气质太过超凡脱俗,以至于任何凡俗之物都无法掩其锋芒,是故朕没注意到。”

  长安:“……”早知道他善于一针见血,只没想到他还善于一针见毒。

  她有心回嘴,但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又生生按下,凑到床沿上去低声道:“陛下,方才我看到褚护卫把宝璐押走了,这是要打草惊您同族的蛇么?”

  慕容泓稍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她:“你如何知晓?”

  长安嘿嘿笑道:“前两个月您去明义殿进修时,有一日长福告诉奴才慕容公子曾来甘露殿找过您。您不在,他去茶室喝了杯茶就走了。以他与您的关系,您去明义殿进修他能不知道?事后奴才打听了一下,他去喝茶那日,茶室正好是宝璐当差,故而一看到宝璐被抓,就想起这事了。”

  “鬼灵精!”慕容泓眸中笑意如春。

  长安收敛了笑意,看着慕容泓轻声问道:“陛下,此番您受了这么大的罪,可曾得到您想要的东西了?”

  慕容泓不答反问:“依你看来呢?”

  长安想了想,道:“奴才原以为来探病的四位大人在此事中的表现也是您关注的目标之一,但事后您并未找任何人问及此事,再联系宝璐之事,莫非您只是想加深他们彼此间的矛盾?可是,若仅是如此,也不值得您以命相搏啊。”

  慕容泓看着她不说话。

  长安在他的目光中思量一阵,忽而瞠目道:“宝璐是您从潜邸带来的贴身丫鬟之一,却利用主管茶室之便对您下毒,联想起先太子之死,莫非,当初在古蔺驿投毒之人,也是她?”

  慕容泓目光微微闪烁,道:“朕不知道。”

  “您不知道,但是您心中有怀疑,所以在嘉行出事之后,您才会让她去主管茶室。您的信任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了。”长安叹道,“如此说来,还真要多谢许御医,若非是他提醒,您这般日日受着慢性毒药的侵害,待到发现时,恐怕就无力回天了。然而此番您猝不及防地给他们来了这样一手,宝璐幕后之人必定会以为是宝璐出了差错。不出预料的话他们定然会着人来联络宝璐询问此事,于是又被您发现一条隐藏在宫中的暗线。您再将宝璐抓起来往掖庭局一送,掖庭丞崔如海是寇蓉的干儿子,大司农又是太后的庶兄,啧啧啧,一场大戏啊。”

  慕容泓斜她一眼,道:“朕知道你机灵,不用再抖了。”

  长安腆着脸道:“奴才哪有抖机灵,只是惊叹于您计划精巧算无遗策的布局一时忘情而已。”

  慕容泓懒得与这奴才耍嘴皮子,只道:“许晋的确是这宫里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人,你可多与之接触……”

  “但不可急功近利,反使他产生戒心。”长安笑眯眯地补足他未尽之语。

  慕容泓无力地闭上眼,道:“好了,你出去吧。”

  长安遵命,临走前又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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