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476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长福轻手轻脚地用热水给他擦擦脸擦擦手,擦手的时候心中还忍不住暗暗感慨了下,这一国之君的手,还没他这个当奴才的爪子肥呢。

  这没进宫的时候吧,他觉得皇帝肯定是这天底下最高兴最幸福的人了,毕竟全天下他最大嘛。等到进了宫到皇帝身边伺候久了,他才知道,高兴个什么?幸福个什么?每天夜深了才睡,天不亮起身,日常不是批折子就是与大臣们争论,既不好吃又不好色,身边既无知冷知热的亲人,又无知心可意的女人,这日子过得还不如稍有些财帛的老百姓自在快活呢,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安哥对陛下忠心耿耿,是否也是觉着陛下可怜呢?安哥虽然嘴硬,那心是最软不过的,否则就他这笨头笨脑的样儿,又凭什么得到安哥的照拂和提携呢?

  想起安哥,长福心中也是十分牵挂。安哥离京有半年了,也不知现如今人在何处,过得如何?

  爱鱼虽然出去了两个多月刚回来,那旧日的习惯倒还记得,半夜要方便了,跑到内殿门口喵喵叫。

  坐在软榻边地上打瞌睡的长福被它给吵醒了,忙揉揉眼睛起身给它开门让它出去拉屎撒尿,在外头就用帕子给它擦干净了才抱回内殿来。

  结果进了内殿一抬头吓了一跳,陛下竟醒了,正独自站在桌旁喝水,“哟,陛下,这茶都冷了,您别喝,奴才这就去给您拿壶热的来。”长福担心他喝了冷茶肠胃又要不舒服,忙上前阻道。

  “不必了。”慕容泓放下茶杯。

  “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张公公叫了御医来,还呆在偏殿没走呢,陛下可要叫他过来请一下脉?”长福见慕容泓似乎心情有些低落,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退下吧,朕一个人待会儿。”慕容泓道。

  “是。”长福弓着腰退出了内殿,关上殿门。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慕容泓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他的小腿就被蹭了一下。

  爱鱼:“喵——”

  慕容泓低头看着自己腿旁那熟悉的身影。

  爱鱼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调转方向又蹭一下,“喵——”

  慕容泓去拿了小鱼干给它,然后在靠近猫爬架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来,看着它吃鱼干。

  爱鱼急切而又不失优雅地吃完了,爬到慕容泓的腿上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洗脸。

  “朕把你送走了,你不恨朕吗?”慕容泓伸手摸了摸它背上柔软的皮毛。

  爱鱼专心致志地舔着爪子,哪有空理他?

  “你见到她了吗?她有没有抱你?有没有跟你说话?她是不是又瘦了?她脸上的伤如何了?她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给你小鱼干总是比朕给的多?她有没有……”慕容泓说到此处,声音突然哽咽。

  “她有没有跟你说起朕?”

  烛火幽微的偌大内殿,只有慕容泓一人低切的声音在寂寞中与夜色一道悄悄流逝。

  他仰着头靠在墙壁上,闭着双眼,那纤长的睫毛不堪重负地颤抖了半晌,终于宣告放弃抵抗,任由两行清泪沿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睁开湿濡的眼,看着虚空,道:“朕知道,就算没有孔仕臻那件事,你也已经忍到极致了。皇后的死,截信的事,后宫的嫔妃,还有那些孩子……朕知道,你对朕,已经忍到极致了。”

  “可是朕真的错了吗?”

  “若是你在,你肯定又会说,朕没错,你也没错。那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却就是不能好好地在一起?”想到无力绝望处,他轻轻摇头,眼中的泪再次决堤,声息微弱“长安,朕到底该怎么办?”

  幻想出来的人影,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

  良久,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双手捂脸,拭去满颊泪痕,慢慢道:“朕到底还是错了。错在不该因为害怕面对,就放你那样离开。错在不该为了后面能让你顺利地金蝉脱壳,就只派了两百亲卫给你。朕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朕真的是黔驴技穷了。真心留不住你,心机也留不住你,朕只能付诸于强硬手段,这也是朕唯一仅剩的办法了。却不曾想,会被旁人钻了空子。”

  暖黄的烛光中,爱鱼已经洗完了脸,惬意的在九五之尊的龙袍上躺下睡觉了,完全没察觉自己的主人在难得的软弱过后,再一次眸光似铁。

  “陈若霖。”瘦长白皙的手指紧握成拳青筋迭起,年轻的帝王嘴里低喃出这三个字时,眼中折射出的,是不惜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必要除之后快的憎恨与决心。

第621章 云胡

  相处越久,长安越觉着陈若霖这个男人有意思。

  寻常人初次见面,总是尽可能地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她和他初相识那会儿,这男人除了武力值高之外几乎没有可取之处,油嘴滑舌厚颜无耻,动机不明性格一言难尽。但是一开始由于各种原因接受了他这一面后,接着相处下来,你又会发现他还是油嘴滑舌厚颜无耻,但远没有一开始那么夸张。他动机渐渐明朗,性格脾气也不是完全无法捉摸。就类似于,一开始见识了他最坏的一面,然后才开始慢慢发现他坏的底色上星星点点好的方面。

  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人总是喜欢希望而惧怕绝望。如果一开始你觉得这个人很完美,相处下来却发现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就会对他越来越失望,进而绝望。而一开始你觉得这个人一无是处,相处下来却发现他这方面其实做得还好,那方面能力也很强,就相当于他一直在给你希望。

  绝望会让人退缩,希望却会使人前进。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一个浑身百分之八十优点的人,会因为后显露出来的百分之二十的缺点而受到否定。而浑身百分之八十都是缺点的人,却因为后显露的百分之二十的优点而受到肯定。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世上芸芸众生,本也没几个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人际交往上来个反其道而行。

  陈若霖晚上不再死缠着长安后,长安和他的关系更缓和了一些。

  这日,是个多云天气,太阳没有平时那么晒人。中午用过饭之后,长安看着官道两侧山青水绿繁花灼眼,就没再乘车,骑着马跟着陈若霖龙霜他们一路小跑。

  “想吃鹿肉吗?”跑到一座底下大片林子的高山之侧,陈若霖忽然侧过头来问长安。

  长安放缓马速,问:“哪有?”

  陈若霖一指大山脚下的林子,道:“那有,带你去打猎。有没有兴趣?”

  龙霜不无忧虑道:“以千岁现在的骑术,打猎恐怕还不能够吧?”

  “放心,她如果摔下来,我肯定给她垫着。”陈若霖堵上龙霜的嘴,又问长安:“怎么样?敢不敢?”

  “废话那么多,带路便是。太瘦,拿杂家的弩来。”长安高声道。

  陈若霖笑,也让侍卫取了弓箭来。

  龙霜无奈,只得让队伍移到官道旁的草地上原地休息,派士兵戒严四周。

  卫崇看着兴冲冲跟着陈若霖策马奔向林子的长安,感慨一句:“文和呀文和。”感慨完了,扯一扯缰绳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大约是还没受到过火器大规模屠戮的伤害,长安觉着这时代林子里的动物都有点呆呆的。被马蹄声惊到了你跑就跑吧,还跑跑停停一步三回头,也不知道在犹豫个啥?以至于陈若霖还能停下马来,老神在在地指给她看:“那边有只鹿,大约三十几丈远,就在那丛开着白花的灌木后面,看得见吗?”

  长安道:“看得见。”她抬起手里的弩机,就是在宫里献给慕容泓的那一款,瞄准鹿嗖的一箭,射偏了。

  那鹿受了惊,撒腿就跑。

  陈若霖瞄都没瞄,拉起弓就是一箭,鹿应声而倒。

  后头跟着的侍卫跑去捡鹿。

  陈若霖回过头来,风情地朝长安一挑眉毛。

  长安:“哼!”扯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陈若霖单手持缰轻笑着跟过去。

  卫崇全程抱着双臂跟在后头打酱油。

  未几,长安发现一只肥兔子。她从马上下来,蹑手蹑足地靠近,力求一击必中。谁知在距离兔子十几丈远时还是被发觉,兔子窜起来更快。

  陈若霖拉起来一箭射穿了兔子的后腿,箭支入地半尺深,将那重伤却未死的兔子钉在了原地。

  兔子吱吱惨叫着拼命挣扎。

  陈若霖对长安道:“喏,给你射。”

  长安翻身上马,将弩机往肩上一扛,高抬着下巴道:“不射嗟来之兔。”

  陈若霖笑着向她拱手道:“求千岁务必帮忙。”

  长安看那兔子挣扎惨烈,想着提前帮它解脱也好,遂架起弩机瞄准那边,一勾机括。

  特么的就这样都没射中。

  长安恼了,不服气地连发三箭,第三箭终于射中了兔子,也不知是不是瞎猫碰见死耗子。

  长安这会儿才知道,那日慕容泓说他会用弩不是吹牛的。那日他射马,虽然马体积大,但他箭箭射中头脸部位,而且是在马奔跑逃命的情况下,不会用弩,根本做不到。

  想起那日种种,长安心情忍不住低落,她面上不显,扯着缰绳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陈若霖却还是觉察了,安慰她道:“别不高兴嘛,待会儿我教你怎么找准头。”

  因为是临时起意,一行人随便猎了几只兔子和两只鹿就回转了。

  陈若霖让随行的熟手去处理猎物,自己带着长安往林子边缘走。

  马都被陈若霖牵走了,长安看着面前高度到小腿的茂盛草地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漂亮得像块五彩斑斓的大地毯,心情渐渐好转。

  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天性了吧,容易被大自然的美貌所感动。如果换成男人心情不好,他们大概很难因为这样一块草地就内心平静呼吸轻盈。

  “长安,过来练准头。”长安正在草地上流连,不远处陈若霖喊她。

  长安转身,见他在林子边缘的一棵大树上系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下面绑了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大块木头。他把木块推得晃来晃去,站在那儿眸光明艳地笑睇着长安,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然而长安又岂是男人喊过去就会过去的女人?就算练好了准头又能怎样?无数次的遇刺经历早就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像她这种靠脑力生存体力弱鸡的人,就不该亲自拿武器上战场。尤其是那种大规模混战。

  陈若霖见她站在原地不动,瞥了眼身边的木块,问她:“是嫌这个靶子太无趣了吗?”

  他三两下攀着绳子站上木块,荡秋千似的在空中晃,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晃到左边,对长安展开左臂,发出邀请:“来啊。”晃到右边,对长安展开右臂,发出邀请:“来啊。”晃到中间,他以绳子为中心转个圈,凭借高超的平衡力对长安展开双臂,继续发出邀请:“还不快来?”

  长安被他这贱兮兮的妖艳贱货样儿给逗得忍俊不禁。

  这男人虽然有点奇葩,但有他在身边,你还真难认认真真地难过下去,因为他会不择手段地逗你笑,而且绝对不会有任何包袱。

  长安走过去,仰头看着站在木头上晃得正开心的他道:“你给我滚下来。”

  陈若霖毫无异议地从木头上一跃而下,带着点小得意地来到长安身边,道:“这是还没嫁给我就开始心疼我了?”

  长安往弩机上装箭,闻言凉凉道:“用你这么大的靶子练好了准头,将来除非是去猎熊,否则能派上什么用场?”

  陈若霖笑道:“这是拐着弯地骂我熊呢。你倒是说说看,我哪儿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不轻不重地拱了身边的长安一下。

  结果长安就被他拱了个趔趄。

  陈若霖大笑,道:“瞧,这才是原因吧。人已经弱不禁风了,嘴上若再不硬气些?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了?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长安那个气,偏这男人脸皮墙厚心智机巧,言语上的暴力对他非但起效甚微还有可能被他反将一军。所以她也学乖了,生气的时候直接动手就行了,不用管那么多。

  “你说你嘴这么贱居然也能长这么大,真是奇迹哈?就没人像我这样想打死你就是为了让你闭嘴吗?”长安一边说一边拿弩机去砸他,谁知一不小心碰到机括,刚装好的箭嗖的一声射进了右前方开满了花的野蔷薇丛中。

  陈若霖笑着按住她的弩机,道:“打我便打我,别用这么危险的武器,万一不小心伤着你自己,我可是要心疼的。”

  “少废话,去给我把箭捡来。”长安母老虎似的支使他。

  “遵命,夫人。”陈若霖在她抬脚踢他之前一溜烟地去了。

  长安见他拨开蔷薇花丛找到了箭支,却不回转,只站在那儿看着花丛对面,心知有异,走过去问:“怎么了?”

  陈若霖朝花丛对面一抬下巴,道:“自己看。”

  长安抬头一瞧,瞳孔一缩。

  花丛对面竟然站着一个人,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长安收下不久的云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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