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437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若事情真如她推测的一般,那这个陈若霖对她是调查得相当清楚啊,否则这一手借力打力不会运作得如此成功。且此人如此煞费心机,怕是所图不小。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她长安又岂是甘心被人算计利用,却又不还手之人?在福州等她?正好,且让她瞧瞧他除了当特产做扇面之外,到底还有何本事?

  圆圆回去时叫了李展过来。

  “德胜楼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长安问他。

  李展道:“差不多了,随时可以移交。”

  德胜楼可算盛京排得上号的青楼之一,长安若不在,凭他一己之力是绝对镇不住场面的,长安此番走了又不打算再回来,索性叫他将那边的账簿与关系整理一下,准备卸任。

  “甚好。”长安道,“那你也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一下,待陛下赐的私卫一到,我们便可启程了。”

  李展迟疑了一下,有些愧疚道:“安公公,我可以不跟你走吗?”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展开,问:“你想留下照顾纪行龙?”

  李展点头。

  长安叹气:“这纪行龙一看就不是个断袖啊,你这又是何苦?”

  李展难掩黯然,道:“我不想如何,只是看他亲人都不在身边,年纪又小,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你若真的只是担心这个,我自会将他托付于人的,你不必为此留下。”长安道。

  李展:“……”

  “得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既然你执意要为他留下,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随我同行。只是既然你要留下,总得有个营生才行。”长安想了想,道“要不你就去惠民堂做事吧。”

  李展应诺,感激道:“多谢安公公成全。”

  长安瞧他那心事重重喜忧参半的模样,心中难免感慨,情这一字,恐怕是这世间折磨人最多的东西了。

  差事基本上已经和袁冬交接得差不多了,长安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内卫司,但第二日她还是去了理事院,并在用午饭的时候拦住光禄大夫高烁要求借一步说话。

  知道高烁是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长安也没与他绕弯子,开口便道:“高大人,杂家不日即将启程离京巡查盐道,有个义弟正在求是学院求学,孤身一人无人照拂。高大人学富五车高风亮节,杂家对您的为人那是十分敬仰钦佩的,所以想将义弟托付给您,求您给他做个师傅指点一下学业,不知高大人能否应允?”

  高烁对长安这个太监并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现在她还得了个大逆不道的“九千岁”封号,便更令人不悦了,当即硬邦邦地回道:“本官公务繁忙少有闲暇,恐怕揽不得这等差事。”

  长安道:“诶?高大人先别忙着推辞嘛。我这义弟有个亲姐姐,如今正给梁王世子做着妾呢……”

  高烁不等她将话说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自己利用义妹攀附权贵恬不知耻,还想拉我下水不成?”说罢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长安也不去追他,只看着他的背影道:“高大人只知我将义妹送与了梁王世子做妾,却不知两年前梁王世子最宠爱的一个妾,是被他父亲玷污后自寻短见的么?”

  高烁背影一僵,倏然回身。

  “高大人光明磊落地为陛下分忧,便是忠臣清官,我们这些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便是奸邪佞臣,尽同样的忠却得不一样的名,我不屈,也不怨,自己选的道,怪不得谁。只是这姐弟俩乃是清白人家之后,因其姐貌美被刘璋之子刘裕看上,其父秉持书香门第文人操守,不肯让女儿去给藩王世子做妾,以致全家被害,这对姐弟才落到了杂家手中。

  “其姐自请去夔州之前,将弟弟托付给杂家,求杂家看顾她弟弟直到他能够自立门户,不曾想杂家这么快便要离京办差。福州与其他州有何区别杂家不说高大人心中应该也清楚,否则巡盐使这样的重任落在杂家一个太监头上,满朝文武不会连屁都不放一个。杂家此去生死难料,为免他被杂家声名所累遭人欺凌,杂家必须在临走之前给他找个靠山以便他自保。杂家任内卫司指挥使近一年,手中掌握朝官秘辛不计其数,说实话要想找个人看顾他,委实不难。但我只想将他托付给与我并无交情的高大人您,个中原因,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高烁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瘦削的太监,没有说话。

  长安从怀中摸出几张卷子,递给他道:“这是我那义弟行龙做的文章,请高大人拨冗雅正。大人若肯不吝赐教,派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便可,我自会让我那义弟亲自登门求教。”

  高烁看了她手中折起的卷子一会儿,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长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她这一走,纪行龙说是无依无靠也不为过。家中既无靠山,又有个藩王世子姐夫,若跟旁人,难免会被人当做棋子利用。高烁是孤臣,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他若答应照拂纪行龙,就必定不会害他,而他有皇帝保着,也不会轻易倒台。纪行龙成了此人的门生,她才能走得放心。

第566章 不愿再见

  宫外的人事安排告一段落后,长安于这日傍晚回了趟宫。

  出乎意料,回宫之后,她第一个去看望的,居然是周信芳。

  周信芳正倚在床头喝药,听文萃来报说是长安来探望她,她还有些惊疑不定,斟酌半晌才道:“让他进来。”

  长安胳膊下面夹着个长长的锦盒,进来笑眯眯道:“周婕妤夜安,杂家九千岁的封号顶在头上,就不给您行礼了,以免折了您的寿。”

  周信芳一口气憋在胸口,冷冷道:“安公公这是向我耀武扬威来了?”

  “在一个被抛弃的人面前耀武扬威有什么意义……”长安话没说完便顿住了。

  周信芳眉头一皱,不明白她此言是何意思?

  长安却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将带来的锦盒交给宫女文萃,对周信芳道:“这是杂家一点小小心意,向婕妤此番遭遇略表歉意,还请婕妤笑纳。”

  “略表歉意?我中毒你为何要略表歉意,莫不是你派人给我下的毒?”周信芳呛声。

  长安笑道:“哎呀,这个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婕妤想让杂家怎么回呢?如若我承认,岂不是要被当场拿下?”

  周信芳看了她两眼,忽吩咐左右:“你们先退下。”

  宫女们退出去后,长安晃到周信芳床边,在她床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周信芳吓得往后一缩,怒问:“你做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杂家的底细,怕个什么劲儿?”长安抱着双臂挑着眉梢道。

  周信芳当然知道她是女人,只是就这般看着她,实在很难把她和女人联系起来。她的神情动作,体态容貌,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雌雄莫辨。

  “你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周信芳不欲与她绕弯子,直言问道。

  “没什么意思,不过看你被陛下贬过一次犹不开窍,此番差点死过一回,若是再不开窍的话,这辈子活得未免太过糊涂,看在你为我守住秘密的份上,特来提点你一下。”

  周信芳抿着嘴唇,戒备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否以为,你中毒是因为有人想害端王,让你不察之下李代桃僵了?”长安摇摇头,叹道“然而事实却是,有人用我的身份来威胁我做了一件事,我做了,但也拿捏住了他们的短处,所以反过来威胁他们毒死端王来让你受活罪,理由是,我与你有过节。”

  说到此处,长安看着周信芳瞪大的双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可惜你与端王二选其一,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让你去死。此番若不是陶行妹及时施救处置妥当,你一缕香魂,而今早不知飘往何处了。你说冤不冤?”

  周信芳纤指揪紧了被面,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你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我骗你,有何好处?”长安不答反问,见周信芳被问住,继而幽幽道“不过有句话想与你共勉。一个人若想得到某样东西,最稳妥的方法,是让自己配得上它。你觉着你自己,配得上你想要的那件东西,抑或说,那个人么?”

  周信芳闻言又是羞愤又是嫉妒,道:“我配不上,你配得上!”

  “是啊,我是配得上,不过呢,他配不上我。我这次离开便不会再回来,所以你大可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

  周信芳再次呆住了。这、这个太监,她居然说陛下配不上她?!

  “你今天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她讷讷地问。

  “是啊,不过你若肯投桃报李,告诉我当初将我的底细透给你的人到底是谁,我此行便更圆满了。不说你也明白,于他们而言,我是比你更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能将你从莲溪寺弄进宫,备不住将来也会迫我放弃外头的海阔天空,重新回到这座闷死人的皇宫中来。周婕妤,我想你应当不希望我再回来吧。”长安优哉游哉道。

  周信芳垂眸,手指不安地蜷起,似在忌惮什么。

  “你身边那个宫女,就是方才我把锦盒交给她的那个,她应当知道你这次中毒的内情,我方才故意说那句‘在一个被抛弃的人面前”时,她动容了。毒害宫妃是要杀头的大罪,对方没必要将真相告诉一个下人,除非需要她来执行具体计划。若不出所料,你所中的毒,应该是这个宫女亲手下的。”长安忽道。

  周信芳悚然一惊,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

  长安无所谓道:“你不相信没关系啊,反正又不是伺候我的宫女。”

  周信芳目光纠结万分,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显见心中已是乱成一团。

  长安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

  “若……若是你知道那人是谁,你会怎么做?”良久,她抬眸看着长安问道。

  “看情况。若你口中这人与威胁我的人是同一拨的,那他们也有把柄在我手中,轻易不敢再来惹我,我便只当没这回事。若不是同一拨的,我自然要提前做些安排,确保他们没空将目光和精力放在我身上才行。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损害到你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长安信誓旦旦。

  周信芳又挣扎了一会儿,突然万念俱灰一般垮下肩头,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道:“是我表哥。”

  长安脑子转了几个弯,向她求证:“慕容珵美?”

  周信芳闭上眼点点头。

  “这便没事了。”她笑道。

  见周信芳一脸幽怨并迷茫地看着她,她又道:“此番多亏陶行妹你才能保下一条命来,救命之恩正是你与陶行妹建立友谊的最佳借口。如今大龑狼烟四起,武将正得重用,不出所料的话,用不了多久陶行妹便又要升位分了,你与她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周信芳:“……”她这是在……提点自己?

  “天色不早,杂家就不打扰婕妤静养了,婕妤保重,告辞。”长安站起身欲走。

  “哎,那……”周信芳直起身子,瞟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那个宫女,我该怎么处置?”

  “自然是越早处置越好,还能赶在清明节的时候给她烧点纸。”长安一本正经道。

  周信芳呆滞。

  长安笑,道:“你若想好了要向陛下投诚,便去找长福,告诉他你谱了首新曲,名为《桃夭》,想请陛下赏鉴。待陛下来了之后,你将一切和盘托出,他自会为你做主。”

  “可若陛下不来呢?”周信芳问。

  “放心,他会来的。”长安说完便出了门。

  周信芳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方才长安说“他会来的”时的表情,那样笃定,却又那样无所谓,仿佛口中的那个“他”对她来说真的不值一提一般。

  生平第一次她的内心因为一个女人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因为她真的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对身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不屑一顾。

  长安出去之后文萃便进来了,她一边收拾药碗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婕妤,这太监莫名来给您送礼,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周信芳气鼓鼓道:“他能有什么好心,无非是来看我的笑话罢了,哼!”她转身面朝里侧躺下,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不知文萃起疑了没有。

  所幸她留给文萃的印象一向都是这般刁蛮任性而又自以为是,是故文萃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便端着药碗退下了。

  正往长乐宫方向走的长安心中却是起了疑。

  魏德江与罗泰他们是一伙的,慕容珵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只能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并且毒杀周信芳以保端王符合他们那一方的利益。但是慕容珵美年纪太轻,这么大的网不可能是他铺下的,幕后主使只能是他爹慕容怀瑾。

  慕容怀瑾是大司农,不论是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从职能上来说,都做得幕后最大黑手,可若真是他,慕容泓为何会派她去福州?是他消息有误,还是慕容怀瑾在这个组织中真的只是下面办差的角色?

  若慕容泓的消息无误,那么福州什么人有此能耐,连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大司农都支使得动?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知道端王的真实身份,以慕容怀瑾的能力又干不掉对方,被人捏着要害自然只能屈居人下受人驱使。而此人揣着这样的秘密又是搞出盐荒又是在宫中遍布眼线的,其势力和目的都耐人寻味。

  不一会儿到了甘露殿前,长安抬头看了看海棠树下熟悉的门廊。曾几何时,她来这里就像回家,而今,却已无丝毫想要进去的念头。

  她招来在外殿当差的公羊,让他通知长福得空了去东寓所找她,随后便去了西寓所找嘉容。

  嘉容这傻丫头每次见到她都十分欢喜,也不知有什么可值得欢喜的。

  “我要走了,来与你说一声。”长安对她道。

  嘉容愣了一下,问:“去哪里?何时回来?”

  “出去办差,归期不定。”长安从怀里摸出一张一千两面值的银票,塞到嘉容手里,道“如今大龑正与赢烨交战,陛下答应过我,会将你活着还给赢烨,或许等不到我回来你们夫妻便能见面了,到时候托长福去给你添置些衣裳首饰,打扮漂亮了去见他。”

  嘉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眼中忽然泪光满溢,眼巴巴地看着长安问:“你不回来了吗?”

  “此番要去的地方太多,差事也不好办,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怎么,舍不得我啊?”不适应眼泪汪汪的惜别场面,长安又没正形地开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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