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1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褚翔闻言,面上一急。若是比才学,陛下怕是毫无胜算啊。早在丽州时,这钟羡便已才名在外,丽州士子争相与他结交者繁多。而陛下,在他印象中,小时候倒还读过几年书,近两年好似书本都没怎么碰过,怎么比?

  “若是你我三道题都答出了或都答不出,如何算?”慕容泓问。

  钟羡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平手亦算我输!”

  赵合那帮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思:钟羡这是疯了?竟然如此藐视陛下!莫不是太尉想造反?陛下就算再好的性子,面对如此挑衅,恐怕也忍不下去了吧。

  如是想着,便不约而同地去偷觑慕容泓的表情。

  “好。”慕容泓温淡一笑,侧面看去唇角绯红眉眼精致,真真是面若好女。那本身不好男风的都看得眼红耳热怦然心动,其容色之美,可见一斑。

  “长安。”出乎意料的,慕容泓虽然同意了钟羡的提议,却并无要与钟羡对阵的样子,反而姿态悠闲地往旁边椅上一坐,唤他的贴身小太监。

  长安恋恋不舍地强行扯回像口香糖般黏在钟羡身上的目光,弓着腰跑上前,问:“陛下有何吩咐?”

  “去,陪钟公子玩玩。”慕容泓一手托着下颌斜倚在桌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钟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个小太监,如何能与钟羡比才学?既然必输无疑,慕容泓何必玩这一出?直接相让岂不还显得心胸宽阔礼贤下士?

  钟羡瞥了长安一眼,见她矮小瘦弱一脸奴相,显然也甚是不满,问:“陛下此举何意?”

  慕容泓道:“长安是朕精心教养出来的,朕认为他可堪与钟公子一比。是输是赢,朕都担得,与人无尤。怎么,钟公子该不会因为他是个奴才,觉着赢了他胜之不武吧?既然在这明义殿内君臣都不分了,钟公子若还如此自持身份,那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长安腹诽:哪有精心教养?明明只有粗粗喂养而已。哼,心眼多如蜂窝的家伙,明明是自己骑虎难下,却拿我来顶包。若是我赢了,说出去堂堂太尉之子才学都比不过陛下身边的一个奴才,敢向他挑衅的钟羡自是颜面扫地。若是我输了,钟羡也不过赢了一个奴才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自然也损不着他的面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我虽是穿越的,之乎者也怎可能比得过这些本土读书人?活该输死你!

  这般想着,长安心中稍觉解气,有些痛快地偷眼看了慕容泓一眼。却见他两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向她投来的目光别具深意。

  长安反应了一会儿,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此举是要她帮他报当初那一摔之仇?也就是说她非赢不可?不要啊,她现在扑上去咬钟羡一口行不行?毕竟当初表忠心时她也只是想以暴力方式帮他出气的啊!比才学……这仇只怕会越结越深啊!

  “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请公公不吝赐教了。”慕容泓话说得圆满,钟羡也只得强行按下不悦,冲长安一拱手道。

  长安强打精神,讪笑道:“远来是客,钟公子您先请,您先请。”

  钟羡听这太监话音里似乎并无紧张之意,心中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于是正眼看了他一眼。本来他只觉得这小太监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这正眼一瞧之下却猛然发现,这亮晶晶坏蔫蔫的狭长眸子,可不与数月前在他马前假摔的那小子如出一辙?

  认出长安之后,他下意识地往他脚踝那儿扫了一眼,心道:这厮居然还敢以这般眼神看我,真是不知悔改!

  殊不知长安心中本还有怯战之意,被他那一眼扫过,却是给扫得毛了,心想:看,看什么看?有本事你再像上次那样来扭姐的脚踝啊?姐愿意视奸你那是你的荣幸,不服来战!反正你自己说了,打成平手也算你输。姐如果答不上你出的题,就让你也答不出姐出的题,姐稳赢,怕个毛!

  念至此,她精神一振,催促道:“钟公子,请出题吧。”

  赵合那帮人不知钟羡与长安之间还有这番过往,见钟羡磨蹭,便只当他是拿捏不准出题的难度。毕竟对手只是个小太监,如果题目出得太艰深难答,难免就会如慕容泓说的那般,胜之不武。呵,不同流俗自负才名的钟大公子,此番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真是喜闻乐见!

  众人所虑之事,钟羡自然也有考虑,但他既然才名在外,反应自然也是不慢。不过转念之间,便有了对策,开口道:“第一题,公公请听好。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僧小僧各几何?”

  居然是道算术题。

  算术算不上是上层人的专利,店铺掌柜甚至街边小贩都能演算一二,否则那账便结不清了。故而钟羡对一个小太监出了一道算术题,实是再聪明不过的选择。

  当然钟羡也不可能为了不落人口实而让长安轻易过关。这道算术题对于学过二元一次方程式的现代人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对于没有系统学过算术的古代人而言,却还是颇有难度的。

  故而当长安很快就心算出大僧有二十五人,小僧有七十五人时,殿中诸人的表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震惊!

  的确震惊,因为别说长安是个奴才,便是殿中这些受过名师指导的学子,也鲜有能这么快就得出答案的。

  唯独慕容泓眉目安然面不改色,仿佛不管长安做出何等壮举,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第一题这么容易便被答出,钟羡心知自己是轻敌了,第二道题就出得稍微慎重了些。

  他画了一幅画,让长安据画作诗。

  当他搁笔之后,众人一起围过去看。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妙笔丹青,殊不料纸上只是一团纠结凌乱的线条而已。

  众人愣了一下之后,心中不由大呼:奸!实在是奸!

  不管他是画山画水画人物甚至只是画物件,要诌两句诗出来应景都不难。可他画一团乱麻,这叫人从何处着手?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便都向长安投以同情的目光。

  长安过去瞄了一眼之后,双手反剪煞有介事地在书桌隔出的过道里踱起步来。表面眉头微蹙面有难色,实则内心都快笑翻了。

  上辈子为了泡一位语文系的助教,她几乎是兢兢业业地把所有能找到的唐诗宋词元曲都啃了一遍。只可惜啃完之后准备下手去泡帅哥之时,却发现那位助教出国进修了。那教训惨痛得啊,长安死过一回都忘不了,想不到此番倒还派上了用场。

  七步之后,她在心中选定了一首合适的词并和李后主打好了招呼,回身便做出一副福至心灵的模样,打个响指道:“有了!”

  清了清嗓子,她换了一副悲戚貌,一边以夸张的动作配合一边语调做作地吟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殿中再次一静,众人都在心里品评她这首词与那幅画的关联之处。结果发现,剪不断理还乱那句简直是神来之笔,那样一团乱线,可不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么?最妙的是还以离愁喻之,简直太贴切了!

  词是好词,才也是奇才,只不过……赵合那帮人看着还在那儿作以手拭泪四处乱弹状的长安,不约而同地想:就是这人矬了点。若是钟羡真的输给这扭捏作态的小太监,定然会视之为奇耻大辱吧?真是好期待呀好期待!

  此番连钟羡都对长安刮目相看了。虽然他心底觉着这词不像是长安这种阅历的人能作得出来的,但也知世间有人不可貌相之说。无凭无据妄加揣测,倒显得自己失了风度。

  “公公胸有沟壑,在下佩服。前两道题公公都已答出,便只剩最后一题了,公公请听好。《维摩诘经》上说,要修道,需将须弥山没入芥子之中。在下不才,敢问公公,偌大的须弥山,如何才能没入小小的芥子中?”钟羡彬彬有礼地问。

  哟,还论起佛经来了,小样儿,还真是博学多才啊!长安玩味地打量着钟羡那张近看也毫无败笔的脸,恨不能上手捏两下。

  又来了!这厮,端的可恶!钟羡忍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只怕自己再多承受一点那放肆的眼神便会忍不住将他的头摁到地上去。

  见今时今日面对自己的眼神调戏,这不可一世的太尉公子只能扭头躲避了,长安心中那个得意啊!嗯,这是个好兆头,照此发展下去,上手调戏指日可待!

  “想不到钟公子对佛理也有研究,真是博学!只不知钟公子平时是自己参研佛经,还是得过高僧指点?”长安笑眯眯地问。

  钟羡虽觉她这问题与答题并无关联,颇有拖延时间之嫌。但他君子当惯了,做不来斤斤计较之事,况且这也不算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当下便答道:“在下昔年曾得佛音寺的一江大师指点过一段时间。”

  长安赞道:“杂家一见钟公子,便知钟公子乃尊师重道之人,果不其然。尝闻钟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杂家一直不太明白,这学识怎能用车和斗来衡量呢?”

  她人生得小,眉头微蹙满脸苦恼的样子就如一个孩子遇到了什么难解之题,束手无策的模样颇具迷惑性。

  钟羡不想她将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谓的问题上,当下解释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只不过是形容人才学很高而已。其中这个学富五车,是指人学了五大车的书,才高八斗是南朝诗人谢灵运称颂三国诗人曹植时用的比喻。他说‘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如此可明白了?”

  “五大车书那么多!”长安惊讶地围着钟羡转了一圈,将他的宽肩窄腰翘臀长腿都尽纳眼底之后,道:“那旁人说钟公子你学富五车,岂不是说你也看了五车书?可我也未见你来时推着五车书啊。”

  见她总问这些幼稚无聊的问题,钟羡稍显不耐地瞥她一眼,道:“公公是在开玩笑么?书看过了自然就记在脑中,又何须随身携带?”

  “哦,原来钟公子将五大车的书都装进了自己脑子里啊!”长安做恍然大悟状。

  钟羡突然察觉自己上了当!不出所料,长安接着便道:“那么可否请钟公子先演示一下如何将五大车的书装进您这小小的脑子里,我再向钟公子演示如何将须弥山没入芥子里?成吗?”

  赵合那帮人听至此处,击掌大赞:“安公公不愧是御前红人,三言两语竟将赫赫有名的钟公子引入彀中,再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妙哉!妙哉!”

  长安满脸堆笑地冲她的支持者们团团作揖,口中谦虚道:“过奖过奖,都是陛下教养有方。”

  目光转到慕容泓那边时,见他眉舒目展地看着自己,清艳的姿容被身后赵合那帮庸脂俗粉衬得如高山之巅的雪莲一般,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长安朝他飞个得意的眼神,转身面对钟羡时却又变得笑容可掬起来,问:“钟公子,杂家这一题,算答对了么?”

  钟羡眼底带了一抹深意,拱手道:“安公公才思敏捷莫测高深,在下领教了。”

  “那,还要继续么?”长安有些意犹未尽地问。

  赵合那帮人一想,对啊,方才钟羡自己亲口说的,如果双方都答对或者都答不对,都算他输。如今他所出的三道题长安已经全部答出,即便长安再出三道题他也全部答对,按他的话来说也算他输,那还有继续的必要么?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既然说好了比试,自然要有始有终,半途而废算什么?公公还是请出题吧。”钟羡还未开口,他身后便有那急性子的替他说道。

  双方打成平手钟羡认输,和钟羡此刻认输意义绝对不一样。再怎样也要让人知道论才学,钟羡绝对不会在实力上输给这样一个小太监。故而他身后的拥趸者才会催促长安继续。

  长安向钟羡确认:“继续?”

  钟羡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安奸笑:颜好体佳的小鲜肉,可不是姐不心疼你,这都是你自找的哦!

第44章 坑人不分亲疏

  方才长安连着答对钟羡三道题,令殿中众人对她刮目相看,此刻自然也很想知道她会出些什么题目,一个个翘首以待。

  长安也没有多卖关子,对着钟羡竖起一根细细的食指,道:“第一题,猜字谜,钟公子请听题。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炉熄火尽,务把意马牢拴。”

  钟羡略一思索,眉头便是一皱,抬眼看着长安不出声。那眼底的兴味,却是越发浓厚了。

  赵合那帮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字谜答案,殿中一时只闻窃窃私语之声。

  钟羡眉头一皱时,长安便知他有了答案。见他不说话,长安心中暗笑,等了片刻之后便问:“钟公子可有答案了?”

  “你这奴才好生奸猾!”钟羡身后有一人分开人群走上前来,眉眼舒朗身姿矫健,看着应该也是将门出身。

  他站在钟羡身旁,瞪着长安道:“方才钟公子出最后一题时,你拐弯抹角地打听他与佛门中人的渊源,在得知他曾拜一江大师为师后,竟紧跟着就出了这样一道字谜题。想来在你打听之时便已想好了这一计。试问曾拜佛门中人为师的钟公子,又如何会对佛门中人不敬,将秃驴二字说出口呢?你这比的不是才学,而是心机,我等不服,换题!”

  赵合那帮人经此提醒,才发现谜底原是秃驴二字,登时乐不可支。

  有人高声道:“比试就是比试,扯什么尊师重道?拜佛门中人为师的是钟羡,安公公又不曾拜师,如何就出不得谜底为‘秃驴’的字谜了?按你们这么说,万一哪天你们的妻妾不守妇道,那旁人家还种不得红杏呢,以免修剪不及时出了墙,岂不又犯了你们的忌讳,戳了你们的痛处?”

  赵合那帮人闻言,更是拍桌跺脚哄堂大笑。

  钟羡身后诸人怒不可遏,他身边那人似乎尤其冲动,一撩下摆就欲过去动手的模样。

  钟羡手臂一抬挡住他,冷眼看着方才说话那人,道:“文教之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你这等人也配进国子学?给我出去!”

  他声音不大,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一股凛然之势霎时镇压全场。赵合那帮人如被掐了脖子的鸡鸭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被钟羡盯住的那人磨磨蹭蹭地挪到赵合身边。

  他们这些人一直以赵合为首,此等情况之下,赵合若是不为他们出头,面子上过不去。

  故而赵合心中虽不大想对上钟羡惹祸上身,但还是清清嗓子道:“钟公子,这国子学又不是你家开的,你有什么资格叫人出去?”

  钟羡不为所动,只将目光移到赵合身上,缓缓道:“赵公子也想一同出去?”

  赵合怒了,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国子学乃大龑最高学府,国之重地。各位靠祖辈恩荫才得以来此也就罢了,若连羞耻二字都不知怎么写,也太过贻笑大方!”钟羡负着双手身姿挺傲,连鄙视人的话都说得甚有气度。

  赵合冷笑,曼声道:“你钟公子才高我们知道,论才学,我等或许真的不及你。但若是因为如此我等便没资格进国子学读书,你身后那帮人又怎么说?他们个个也都如你一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钟羡道:“便有不如,也不至于连《三字经》都默不出来。”

  赵合脸庞涨红,厉声问:“你说谁默不出《三字经》?”

  钟羡不避不闪盯住他,道:“说你。”

  赵合急怒之下,忍不住去找他的终极靠山:“陛下,您看这……”

  慕容泓姿势优雅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副黑帮大哥老神在在的模样,道:“不必多说,跟他赌。若是你默不出,你出去,若是你默出来,他出去。”

  “一言为定。”赵合尚未吱声,钟羡便应了。

  赵合:“……”

  慕容泓见钟羡这般嚣张,催促赵合道:“知行,上啊。”

  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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