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5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那日,风吹了一整夜。

  侯府死了个偷人的贱婢,谢折死了娘亲,成了不可外扬的“家丑”。

  梦是琐碎而不连贯的,正如枯黄缺角的落叶,又像捉摸不定的蝴蝶,绰约乱飞,扑朔迷离。

  迷离里,辽北冰雪与血夜光影交织,成年的他与幼年的他相遇混合。

  他以大人的姿态重新回到那个夜晚,举刀杀光了所有人,扶起地上的女子。

  抱紧了她。

  *

  “娘……”

  混沌的意识出现一线清明,谢折费力撕开眼皮,视线朦胧落在一片软白上。

  女子背对他,用手将散落下的长发挽好,乌云般堆在脑后,雪白后颈暴露在外,浮着层细细的薄汗,活似块触及升温的羊脂玉,幽幽泛着甜香。

  周遭光影浮动,犹如月光下泛着涟漪的泉水。

  贺兰香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两眼顿时生光,随即又轻哼一声,嗓子娇软,媚生生没好气地道:“还知道醒,我只当你死了呢。”

  谢折坐起身,动作尚有些迟钝,先将周围打量一圈,又打量到自己身上,看见绑在臂膀上的女子披帛,下意识便想解开。

  “啪。”

  贺兰香照着他的手便打了下,精致的眉头蹙紧,凶巴巴呵斥,“伤口没结痂之前,手不能往上放。”

  篝火噼啪响,那双黑眸静静注视上她,晦暗不明。

  贺兰香心跳快了下子,伸出手在谢折眼前晃了晃,自言自语,“完了,脑子不会摔傻了吧,怎么呆兮兮的。”

  谢折抓住她腕子,毫不留情地丢了回去。

  贺兰香吃痛一声,揉着腕子,“没傻就没傻,动什么手啊你。”

  谢折浓眉紧皱,闭眼捶了两下隐隐作痛的头,闻到烟熏火燎的味道,声音越发嘶哑,“怎么来的火。”

  这女人从头到脚就不像能把石子敲出火星的样子。

  贺兰香揉完了手,捡起地上的火折子,扔到谢折腿上,“喏,从你身上摸出来的。”

  摸出来的。

  不知留意到哪个字,谢折喉间青筋猛跳了下子。

  “我本来想把你身上的铁疙瘩扒下来,好让你睡舒服些。”

  贺兰香继续专注挽发,低头时耳下两只耳铛来回晃荡,投在脸颊小块旖旎阴影,“但实在是太沉了,我弄不下来,便拿火折子生了堆火,省得把你冻死。”

  其实她是怕把自己冻死。

  年轻男人身上又热又硬,刀枪不入的样子,比石头还硌手,怎么会冻死。

  有风穿过山谷,火焰又烈了些。

  贺兰香说话时没有看谢折,直到将头发挽整齐,方抬脸扫去一眼。

  出乎意料的,谢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准确来说,是在盯她的小腹。

  贺兰香怔了下子,怔完立马摸摸小腹,“放心吧,你大侄子好着呢,多亏了他大伯父舍命相救。”

  谢折浓眉紧皱,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咳嗽两声,视线往左右扫去,似在找水。

  贺兰香看出他意图,将“杯盏”端起给他,不客气地道:“喝吧。”

  杯盏其实就是洗过的树叶卷成的小斗,她生来便是个讲究命,哪怕流落荒野,用的东西也要干净好看。

  谢折接过那没他半个手掌大的小东西,仰头一饮而尽,不够润口。

  贺兰香指着不远处的溪流,“我才不要给你来回跑腿,你渴就自己过去,一次喝个够。”

  正好看看他伤势到底如何。

  谢折起身,步伐踉跄,走到溪流旁弯下腰身,几乎将半个身子浸到水中,咕嘟饮了个痛快。

  能走得动路便说明问题不大,贺兰香松了口气。

  但当谢折喝完水回来,将身上破破烂烂的铁甲一把扯开,露出里面血迹斑驳的中衣时,贺兰香便蓦然一怔,眼忍不住发酸。

  她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睛,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问他:“谢折,你为什么要救我。”

  哪怕她的生死与他息息相关,那她也不觉得便足以令他舍命去救。当然,她更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这冷酷无情的家伙,通过短短几日相处,便对她暗生情愫,情根深种。

  这其中绝对有什么缘由。

  篝火中,树枝被燃至通红,炸开火星,火星袅袅上飘,又化为轻烟。

  两道视线在火光中相撞,一暗一明,一冷一热。

  水珠顺着谢折的下巴滑落,滴在喉结,又从喉结缓慢蜿蜒下淌,流入结实腰腹,蛰在伤口上,生疼。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火星溅开的动静,再没有其他声音。

  贺兰香妥协,低头轻嗤一声:“算了,我跟块木头说个什么。”

  她抬脸看他,眼中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倦色,媚而不自知。

  “趁我现在还有精神,”她理所应当地道,“过来,把衣服脱了。”

  谢折全身水珠倏然凝固住,本就幽暗的眼眸更加沉若深渊。

  贺兰香似乎也意识到话中暧昧,特地补充:“脱完我好给你看伤。”

  谢折眼中沉寂的幽光稍有起伏,手指落在腰侧的衣带上。

  篝火灼灼,照见男子肌肉盘虬的后背,上面伤口无数,血色淋漓。

  贺兰香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直接用水给他清洗,只好撕下一小块裙裾,给他一点点擦拭血污。

  白腻如羊脂的小手动作轻若鸿羽,贴在布满伤口的古铜色后背上,二者对比之下,远比伤势触目惊心。

  “疼不疼?”她轻声问。

  谢折未答。

  贺兰香叹息:“肯定是疼的,可惜在这荒山野岭,连点伤药都寻不见。我倒是听说一种法子,说人的口水有止疼镇痛的作用,哪里破了皮流了血,用舌头舔一下便好。”

  她低下脸,往伤口上轻轻吹了一下凉气,试图为他缓解些痛意。

  酥麻的触感自后背传遍全身,谢折活似被摁到水中的猫,猛地起身提上衣衫,转头怒视她,“你在做什么?”

  贺兰香有点迷茫,不懂他这是什么反应,眨了下眼,长睫似蝴蝶羽翼般微微抖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在往你的伤口上吹气啊。”

  谢折眉心跳了跳,素来冷硬的容颜上,难得流露出点窘色。

  贺兰香眯了眼眸,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如丝,在他眉眼间慢悠悠绕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道:“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舔你么?”

第20章 吃糖

  火星飞溅,光点缭绕在二人的眉梢间。

  贺兰香清晰看到,谢折漆黑的瞳仁重重缩了一下。

  奇怪的兴致漫至心尖,她变本加厉,仰面仔细盯着那双黑眸,道:“谢折,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救我了。”

  “你很讨厌失控的感觉,对吗?”

  “当初提刀杀我,是讨厌自己因我失控,今日救我,也是不想局面失控,你对失控感的讨厌,已经大过了对死本身的恐惧。”

  月光如雪光,与篝火灼热的光辉相撞,烈火燃冰,悱恻缠绵。

  美人娓娓道来,活似山林中摄人心智的九尾狐妖,稍不凝神,便会被她蛊惑了心魄。

  “你过去,一定是经历了一场你毫无反抗之力的险境,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次无能为力的心情。”

  “让我猜猜看,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

  贺兰香眉头轻蹙,一副不胜为难的样子,眼神却带了挑衅的钩子,钩在谢折脸上,慢声轻语,意味深长。

  忽然,光影一暗,谢折反客为主,朝她大迈一步,投下的黑暗将她整个身躯笼罩。

  热风压面,雄性气息厚重而危险,不同于寻常时分刻意的疏离,此时此刻,是强烈到可怕的侵略性。

  贺兰香身姿往后踉跄一下,对视上谢折眼中的冰冷杀气,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

  受了伤的狼也是狼,也有把人脖子咬断的本事,她不该招惹他的。

  山风过境,夜下寂寥。

  遍体鳞伤的高大男子,一点点倾身逼近手无缚鸡的美人,胸膛上的疤痕随气息起伏,小臂狰狞青筋隐有跃起。

  他的眼盯着她,冰冷如斯,不带丝毫温度。

  贺兰香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后背靠在阴冷的岩壁上。

  二人咫尺之距,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呼吸融合相缠。

  “将军。”贺兰香忽然出声,眼眸被他身上的灼气烘烤,变得有些湿润。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芍药纹锦缎荷包,弯起眉目,笑眼盈盈,“吃糖不吃?”

  荷包的包口是往内收的褶皱,边上金丝描边,像女子的裙裾。

  谢折眼神不变。

  直至贺兰香从里摸出一块饴糖,抬手往他嘴里送,他才猛地后退一步,无视鼻息间的甜腻气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糖上。

  贺兰香不怎么爱吃糖,但爱随身带,或往丫鬟嘴里塞,或招猫逗狗,分给路上的孩童。

  像是一种拉拢。

  她很懂如何用讨人喜欢的方式收买人心。

  谢折的视线在那糖上定格瞬息,转身似是转移怒火,扬腿踢起地上一根树枝,树枝准确无误地落进了篝火当中。

  火星飞至三尺高,活似逢年过节,临安街头喧嚣的火树银花。

  贺兰香笑了声,笑声分不清是冷是热,手收回,将饴糖送进了自己口中,细细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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