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32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她静静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内心忽然感?慨万千,情不自禁便叹了口气。

  细辛正在灯下忙着收尾她们次日要卖的?绣品,听到叹气声,抬起头道:“主子想什么呢。”

  贺兰香:“你我已用姐妹身份相处三年,私下里也该改口了。”

  细辛只好?重新道:“姐姐在想什么。”

  贺兰香伸出手,温柔抚摸着小?桃花细嫩的?脸颊,眼里盛了无?尽的?惆怅一般,“我在想,分明好?似昨日里才带着你隐身此地,一晃眼竟三年过?去了,三年,还?不知?外面?的?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细辛跟着怅然起来,“是啊,这一晃眼的?,世子竟都?快要满九岁了。”

  贺兰香身体一僵,顿时便说不出话。

  细辛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是我说错话了,主……阿姐你别难受,我……”

  贺兰香笑?了下,声音却些许哽咽,“这有?什么不能提的?,这三年里,我何尝不是日夜思念着光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后悔假死离开,更庆幸带着桃花远离了那些人。如今的?日子虽清贫,却也让我心安,再也不用担心父子相残,手足相争之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细辛还?想再说什么,张口却只有?一句叹息。

  “天黑了,阿姐快睡下吧。”

  *

  夏日多雨,京城已延绵七日潮湿,青灰色的?天幕盘旋在皇城上方,厚重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长明殿内,奏折堆积如山,年幼苍白的?帝王坐在龙椅上,守着让他不见天日的?奏章,乌黑的?长睫遮住眼中神采,身体瘦小?,遍体阴翳之气,教人难辨其喜怒。夏侯宁提起御笔,稚嫩的?声音低而轻,却在空旷的?殿中分外清晰,“多亏摄政王不在京城,朕才能摸一摸这奏章。”

  “摄政王说朕年幼,还?不必批阅奏章。谢阁老说朕羸弱,应当倚靠内阁辅佐。”

  夏侯宁笑?了声,殿中冷意森森,“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朕年纪小?不懂事,都?在拿朕当傻子,可朕看得懂这奏折上的?字,知?道该如何批阅,他们只是不想朕过?早脱离他们的?控制罢了,他们,都?在骗朕。”

  夏侯宁抬头,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子瞻,你会?骗朕吗?”

  殿中,谢光身着牙白弹墨绫锦袍,身姿已初有?少年模样,清瘦颀长,挺拔如竹,五官出落的?极为?俊美秀逸,神情沉稳。他颔首,“臣不敢。”

  “子瞻这话说得太快了些。”

  夏侯宁重新垂眸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与?秘密,有?些秘密见得光,有?些见不得,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知?道。”

  谢光再启唇,声音坚定:“臣对?陛下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夏侯宁又笑?了声,没了那么多的?阴翳,显得爽朗不少,“子瞻与?朕一起长大,朕信你。”

  “那么,陛下呢?”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夏侯宁一怔,不由得抬眼看去。

  谢光缓慢抬头,直视上那双阴沉的?眼,道:“君使臣以礼,臣使君以忠。臣对?陛下抱以赤诚,陛下理应对?臣毫无?嫌隙。见不得人的?秘密,臣没有?,陛下有?吗?”

  夏侯宁看着谢光的?眼,久久未能出声,直到雨点击响琉璃瓦,才缓慢回神,垂下了眼眸。

  “朕没有?。”

  “子瞻,永远不要骗朕,只要你不学他们骗朕,朕……自然也不会?骗你。”

  出宫时已是日暮时分。

  软轿出了西华门,谢光下了轿子,正欲踏上马车,便有?心腹上前与?他耳语。

  谢光的?神情总算走了一丝波动,他动作?极快地接过?递来密函,拆出信纸展平,一字一顿去看上面?所写。

  看完,他仰面?望着黑云密布的?天,手掌逐渐发力,将掌中信纸握成一团,低声笑?道:“母亲,您让儿子好?找啊。”

第101章 第

  166 章

  雨过天晴, 日光灿烂,村庄里外笼罩着雨后湿润清新的泥土香,处处绿意盎然。

  贺兰香见总算出了个好天气, 便跟细辛将没卖出的绣品都翻了出来,晒在院子里去?去?霉气, 二人忙碌不忘说笑,商量着中午做些什么吃的。

  一门之?隔的院落外, 谢光正在聚精会神听着里面的说笑声,袖中的手都在不自觉发颤。

  这三年来他都很?后悔, 后悔若知那日是他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他一定不会多说半个难听的字。无论他此生会有多恨谢折, 她贺兰香都永远是他谢光的母亲, 他那些忤逆之?言,从在头脑里生出时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这时节莴苣最是鲜嫩,等会儿去?地里拔上两?颗炒来下饭。”贺兰香提议。

  “太素了些吧, 桃花昨晚就吵着要吃肉呢。”

  谢光听着儿时熟悉的声音,再也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正要迈出脚步开门而入, 便有一道清甜脆嫩的声音从里传出——“今天学堂莫得课, 娘亲我出去?耍了!”

  “别走远, 到饭点赶紧回家?。”

  “我才不回,我不吃那爪子笋!”

  感觉到脚步声渐近, 谢光后退许多步,直到篱门被重重推开又合上,他才抬起眼眸, 去?望向那道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幼小身影。

  只是看到对方的一个背影,谢光的心?便已酸涩紧皱。

  密函里所概俱全, 他知?道那是谁。

  谢光转头又望了一眼篱门,回过脸,眼神便冷沉下去?,毅然决然跟上了小女孩。

  从村里到村边,谢光跟了一路。直到小桃花停在一颗枇杷树下,踮着脚想去?摘压弯枝头的枇杷,他才停下脚步,在她身后静静打量着她,眼中盛满冷意。

  都是因为她,母亲才会抛弃自己于?不顾,如果当初没有她,母亲根本?不会离开。

  她若不在这个世上便好了。

  只要没了她,母亲便只剩下他一个孩子,纵是不想回也要回到京城,回到他的身边。

  谢光抿紧唇线,悄悄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趁农人都在田间忙碌无人注意,一步步朝女孩逼近,不发出丁点声音。

  “破果子长好高,咋个都够不到。”小桃花高仰着头,两?眼盯紧了金灿灿的枇杷,正头疼,忽然想到什么,一转头对陌生少?年道:“大哥哥你?过来,我摘不到那个果子,你?把我驮起,我好去?摘它。”

  她口齿还算不得清,哥哥叫得像“蝈蝈”。

  谢光身体一僵,锋利的匕首亦僵在袖中,一时间竟不知?对方是否是在和自己说话。

  小桃花等半天见他不动,跑过去?便把他给拉到了枇杷树下,二话不说便往他背上爬,心?里还想:“这哥哥长得蛮巴适,就是脑袋瓜瓜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如愿摘到枇杷,小桃花从谢光身上下来,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个,又伸出手递给谢光,“给你?。”

  谢光接过金灿灿皮薄肉厚的枇杷,只是瞧,并不往嘴里放。

  小桃花便又另拿了一个,一把塞他嘴里,大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欢天喜地地问?他:“甜不甜?”

  谢光被迫品尝着嘴里清甜的汁水,感到分外不爽,袖中的匕首再度蠢蠢欲动。

  这时小桃花发现?了闪着寒光的短刀,枇杷都忘了嚼了,立马两?眼放光道:“哇塞,大哥哥你?这把刀子好秀气好安逸!可以用来给枇杷削皮皮吗!”

  谢光被她弄得又僵住了。

  小桃花围着左看右看,馋得不行,央求他:“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我把枇杷都送给你?吃。”

  两?次被打断,谢光心?里又闷又恼,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偏偏梗在喉头,他脸色一沉,只好把刀拿了出来。

  小桃花仔细瞧着,发出哇哇的惊叹,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刀子。她想伸手摸摸又不好意思,便反复瞧着上面?的字,挠头好奇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谢光:“不贰过。意思是犯过的错误不要再重犯。”

  看着小桃花一脸茫然的神情,谢光意识到她并不识字,不由得便皱紧了眉头道:“你?都三岁了,这点字还不认识?”

  小桃花顿时心?虚起来,“谁说我不认识,我只是刚学,还不够熟悉而已,其他的字我都认识,认识的可多了。”

  谢光便从地上捡了根树杈,在土里写了最简单的大上人三个字,然后问?小桃花:“这三个字怎么念。”

  小桃花支支吾吾半天,一个说不出来。

  谢光的眉头皱更紧了。

  他似乎没再那么想除去?眼前这个小丫头,但他的心?情也更差了。”

  他忍不住道:“你?娘不是已经将?你?送到学堂去?了吗。”

  这都学了个什么。

  小桃花更加没理了,低头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小声狡辩道:“可我也不能天天都干坐在那啊,我得常出来走动走动,不然腿脚都不能动了,人也会变成小傻子的。”

  “你?不坐在那才是真傻,”谢光正起脸色严厉道,“从今以后不准再逃学了,奸邪狡诈蠢,排在最后的恶习便是蠢字,人若目不识丁,麻木愚钝,才是真的没有出路。”

  小桃花还没被除了贺兰香以外的第二个人这么凶过,泪花当即便涌来出来,强忍住不肯流出,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大眼睛瞪着谢光凶巴巴道:“你?管我啊,我娘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谢光将?最后两?个字生咽下去?,垂眸移开眼神,眼中复杂万千。

  “哼,才送走个怪老伯,又来个怪哥哥,”小桃花吸着鼻子抱怨,“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

  谢光听着她的嘟囔声越来越轻,等抬眼,人就已经跑走了,头顶两?只小髻颤巍巍打晃,彩色的头绳跟着跳跃,像纤巧的蝴蝶飞舞。

  谢光并未叫住她,也没有去?追,目送着她回到村子里,自己也转身离开。

  *

  阴云延绵,雨打堂外芭蕉,入门牌匾上题有“文行忠信”四字,不必想也知?此地乃为府学所在。

  而偌大堂中,只有一个学生。

  谢光看着廊外雨势,唇齿里仿佛还留有枇杷的清甜味道。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五者分为恭,宽,信,敏,惠。”

  “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使人……光儿?”

  见谢光仍没反应,谢寒松神情愠怒,卷书拍手,扬起不少?声音,“光儿?”

  谢光回过神,起身行礼道:“叔公。”

  谢寒松面?带肃色,“你?将?我方才所言重复一遍,解释是何意思。”

  谢光眼有茫然之?色,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寒松无奈叹气,亲自解释:“恭,宽,信,敏,惠。为人恭敬便免受欺侮,宽厚待人便能得拥护,为人诚信便使人信任,灵敏聪明便易成事,予人恩惠便能对其差遣。我刚刚说的便是这些,你?都懂了吗?”

  谢光颔首:“孙儿已懂,多谢叔公教诲。”

  谢寒松:“你?自幼早慧,性情沉稳,长到如今,心?思已非成人所能及,也正因此,你?才更该时刻克己复礼,严于?律己,防止落人口舌。”

  谢光头又往下低了低,:“叔公所言极是。”

  谢寒松看着这被自己一手教大的孩子,叹气道:“其实你?也才不到九岁,还是个孩子罢了,叔公也知?道不该苛求于?你?。可是光儿,你?肩上是整个阳夏谢氏,你?的担子太重了,焉能有懈怠之?时?”

  谢寒松阖眼,额上青筋痛苦跳动着,“更何况,谢折一日不除,你?父亲的仇便一日不报,即便你?能咽下这口气,叔公有生之?年见不到谢折偿命,纵死不能瞑目。”

  谢光长睫敛目,眼中再没有一丝神采,“叔公放心?,孙儿不敢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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