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宠记 第50章

作者:穷酸秀女 标签: 布衣生活 古代言情

  庶吉士这个官职,虽说还不被他放在眼里,是连九品都不如的未入流的教习。入翰林学习,由学士任教,教导三年,学成后经考试,通过后便可留任翰林院,将来为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等等参与机要之责。

  天子近臣,这是众人皆红眼的顶尖地位,连高总管一个不全的奴才,就因为伺候皇上,便能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耐,连八百丈远的宫外,当初那人命官司都能毫不费力的解决,就能说明待在皇上身边,是多么好的事了。

  哼,小小一个吴清,本不如他,无论是出身还是心计,可如今却将要一步步越过他,冯元怎能不郁闷,越想心里越不平衡,若是绿莺知道了那小白脸有如今成就,会如何作想?

  自从那穷酸书生入了翰林院,他心里便一直有这个念头,深怕绿莺知晓后,心内会生出后悔、惋惜、怅然,即便她已是他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强抢了去。可饶是如此,他一想到她心里还会惦记着那小白脸,心里还有旁人,他就恨不得那吴清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本以为当初断得彻底,那书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扎眼,可谁知,将来竟要同朝为官了,端的是堵心。

  这些念头虽然一直未曾表露,可也一直盘桓在冯元心上。故而,当那日绿莺突然一改常态,说出那些难听话时,他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吴清。

  照说以她的性子与胆量,哪能不要命地这么忤逆于他,再说,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都不顾了?故而,他才猜着,她是不是从哪里探听到了那吴清如今的情形,才有恃无恐?可妇人,就是少见识,再有好前途,如今也是个没品级的小教习,他若想捏死他,也不是没那本事的。

  可如今消了气,冯元才想到,绿莺发那邪火,根本不可能与那小白脸有关。其一,当他提起那人时,她一脸莫名。其二,一想到遇劫那日她发生的情形,便猜到她是心内愧疚了,菱儿是替她挡灾,才有这下场,以她良善的性子,心内难受,也是自然。

  那日再气,如今也消了。一个自来耗子胆儿,爱哭的大肚子,受了那番磨难,妹妹也永远离去了,无论如何,她一个小女子,也是不容易。他便想着,给她几日吃吃苦头,等她知错了,悔过了,来到面前跟他好声好气的求饶认错,他就原谅她了。

  可这都几日了,还气着呢?他都想通了,自己顺了气,她还要僵到何时?罢了,再等几日罢,左右也不急。无声叹了口气,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绿莺用过午膳,呆呆坐在窗下,望着院子外的几棵光秃秃的树。秋风将树叶都吹黄了,一片一片落下来,半点不留余地。她有些羡慕,自己若是如那叶子就好了,轻松自在,没心没肺。菱儿有此下场,全因她而起,若不是她非要上山,若不是最后为了救她......她心内愧疚,这是一种背负,一种承受不住的重量,旁人未经历过,没法理解。

  经过那次翻天的争吵,此时她有些失望。不是因为降等的炭火、粗大不化的盐巴、盘子里惨白惨白不知名的肉,而是冯元的态度。他没让她回南门,而是继续困在这个无生无气的牢笼里。

  其实,那日说的那些难听话,一半是她心内确实所想,一半只是为了激怒他罢了。冯元这个人,已然是世间难得的好官,也是难得的好丈夫。他为国、爱民、重妻,可又不可避免的有着世间万千男子的陋习,他重男轻女、自负、虚伪。

  他为自己撑开一张羽翼,不论保护得好与不好,起码给了她一个避风港。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她的心没那么大,她也会难过、也会痛,菱儿的遭遇,是个坎儿,她过不去。她不能像一只鸵鸟,苟求安生,她要做些甚么,尽管使出的是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可若不做,她良心难安。

  “姨娘,天凉了,莫要再吹风了。”

  深秋了,这要是冻着,吃坏了药,小少爷可如何是好啊,春巧劝着她。想到近日府里下人的慢待,灶房的人,打发她就跟打发要饭的。去领炭,就给她那么两块,当养鸟么。零

  “奴婢心里好慌,不知今后这日子会不会更糟,姨娘那日怎么能那么顶撞老爷啊,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得想想小少爷啊,大人受罪就算了,那么小的孩子。那日老爷若是......”春巧不敢想,那日若老爷一个急怒之下,一脚踹上来,可如何是好啊。

  她一想到姨娘倒在血泊中,腿间那血还源源不断的往外淌,还带出一块能辨别出五官的血肉,她就一阵后怕。

  听了春巧的话,如同被触动机关,绿莺嗖地回身,面上愤慨,嘴角打着抖,哽咽道:“我就只能想着自己么,那菱儿呢,谁又会想着她呢?若没她,别说我了,我的孩子也已不在人世,这些你想过么?他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应该感激他菱儿姨母,若没她,我与他如今早已大刀穿腹、暴尸荒野,哪能还安稳地坐在这锦绣窗沿下。”

  她立起身,直勾勾望着春巧,厉声质问:“你们一个个的,以为一切事都理所当然,我就该是八条命,永远不会死,有老天保佑?可世人那么多,老天爷又顾得上谁。你们谁心疼过我妹妹?难道她就该死?她一出生,就注定要为我抵命?我李绿莺,又何德何能?”

  春巧怔愣地不敢言语,讷讷地望着她。姨娘一直性子温和,从未见她这么生气地与丫鬟说话,到底是怎么了嘛,菱儿的走,谁也不想的啊,她又是骂老爷,又是对下人发脾气的,这么不依不饶的,菱儿就能回来了?

  算了,她有些委屈,下人而已,又说不上话。瘪瘪嘴,她去收拾床铺,当掀开枕头的时候,却大吃一惊。

  枕下一把头发,不是断发,长的,带着发根,乍一看,甚为惊悚。

  闻着的香味,确实是姨娘的,跟鬼怪扯不上一点干系,春巧的心便放下了。可姨娘为何在这藏着一束头发,她自己揪的?

  春巧的心又紧绷起来,怯怯地回头望向绿莺,见姨娘没看这里,她也不知怎么想的,便将那一小束头发塞进了袖口。

  这厢,绿莺猛摇着头,无比憎恨自己,李绿莺,这冯府,你当初为何非要把菱儿拉进来呢,汴京那么大,哪里不能安顿她呢,都怪你啊。

  手背微凉,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窗外。

  八月深秋,竟下起了雪来,菱儿,是你在哭么?

  雪花斜着飘进窗扇,落到她的脖颈上、手背上,冰凉又湿润,像妹妹的抚摸,娇憨又纯粹。

  望着皑皑的雪白,绿荫心道,妹妹,你放心,用你换来的锦绣堆,他们谁乐意享就去享,姐姐不会。

  雪下了有一层厚的时候,冰冷的玲珑院迎来了几日以来的第一回客。

  这人,却让绿莺一愣。

  作者有话说:

  蟹蟹未未炸我,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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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王姨娘冒着雪来探望她, 此时还能不嫌她晦气,绿莺心内感激。零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事已至此, 你再说, 再做,也是徒劳啊。你想没想过, 你如今到了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太太会如何对付你?”

  绿莺无谓地指了指四周, 笑着道:“你瞅瞅, 我这院子冷得跟冰窖似的, 吃的不如狗食, 一个失宠的人,她还会有心思对付我么?”

  王姨娘摇摇头, 穷寇莫追的道理, 太太她从来不知道,心若不狠,冯府也不会如今只有一个嫡子。

  “那你的孩子呢?你就能保证,她能让你安然无恙地生下来一个, 会跟她的儿子争家产争宠爱的庶子?”

  “姐姐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你知道甚么?”

  绿莺眉心一跳,难道冯佟氏又想了甚么狠毒的招数,又是下毒?

  王姨娘叹了口气, 望着她,眼中冰凉:“你难道不奇怪, 我与刘妹妹为何这把年纪, 未坐下来一子半女?”

  这点绿莺确实奇怪, 估么也是让冯佟氏下药了罢。

  见她能猜出一二来,王姨娘面上露出些欣然,这李姨娘果然还没傻透气,便不再担心了,今儿跟她说的,也不怕她不信了。若真是个糊涂虫样,再误会自己挑拨离间,那可就白费她的一番善意了。

  顿了顿,她凑近绿莺,挑眉笑着道:“刘氏她是没生下来过。我呢,是有幸生了,接着却又被害死了,你说,我俩哪个更不幸些?”

  王姨娘神神叨叨的,出口的话也让人惊心,绿莺与她四目相对,脸也隔着不足一尺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身子一冷,呆呆地望着她。

  嗤嗤一笑,王姨娘又往后一退,靠回椅背上,回复到方才的正经:“不过呢,我与她如今也算平等了,都生不出来了,肚子再是如何施肥,也长不了半棵草。”

  这是意料之中,也不算意外,只是绿莺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是......”太太?

  点点头,王姨娘一脸嘲弄:“没错,是她干的。不过,你猜不到的是,我与刘氏成了废人,孩子被闷死,这些老爷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粉饰着这冯府虚假的太平。”

  不可能!冯元再如何是个圆滑世故的,即便心里再爱重冯佟氏,也不可能甘心拿子嗣讨好她罢?

  不过,他倒是极为重男轻女的。“怎么可能,他还是个爱孩子的,不,是爱儿子的,难道姐姐生的是女儿?”

  “呵呵,妹妹傻了不是?是女儿,她还会去害?”王姨娘噗嗤一声,好笑道。

  不,绿莺猛摇头,“不可能的,姐姐应该是误会了,虎毒还不食子呢,老爷不可能眼看着亲生骨肉......”

  “是亲生骨肉没错,可若是个残废儿呢?”

  绿莺大惊,残废儿?脑子一晕,她呆呆地抚向肚子,心口咚咚直跳,忍不住浑身发冷,牙也吱吱打起颤来。

  正如置寒潭,又听到王姨娘说了句更加令人胆寒的话来。

  “我只知道是她主事的,可真正操刀之人,我却不知。老爷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可那闷死孩子的小被儿,可是他亲手烧过去的呢。”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上晌,侯府灶房便开始蒸月饼、煮毛豆。下人从地窖中搬出三年前酿的桂花酒,又将今年新酿的酒放入地窖中。

  夜里,花园中桂花满园,中间摆着两方大木圆桌,四周放着八个火炉,主子们穿着喜庆的薄袄子,一一落座。

  侯爷侯夫人与儿子儿媳一桌,两房的小辈们一桌。

  桌上瓜果、月饼、毛豆、桂花酒。月饼皆是一尺宽,正中绘着嫦娥蜡兔,颇为有趣,下人用切板隔成小块,以便落筷。其中的桂花酒最是惹人垂涎,新酿的酒装入甏中,于地窖中伏藏三年,于三年后的中秋取出,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那桌,冯安兴致高昂,被老爹圈了这么久,也就逢着年节时候,才能与同辈说说话,玩耍玩耍,外头的狐朋狗友,一点边也挨不上了。此时,与堂兄弟们一顿胡说海喝,甚是热闹。

  这厢,大老爷冯开与太太冯戚氏后头,皆有几室偏房伺候着,倒酒的、切月饼的、剥毛豆的,唯有冯元冯佟氏身后冷清,只一个宋嬷嬷和几个侯府的小丫头照应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幺子啊,房里人少,子嗣也少,端的是可怜见的。多亏是留在京城了,若是去了南方,她可就照应不上了。

  回头看看身后的俩大丫头,都十八了,正是褪下青涩、花儿绽放的娇艳年纪,心内琢磨了一番,便朝儿子开口道:“我儿近来衙署忙不忙啊?”

  冯元连忙回道:“还行,还算清闲。”不用下江南了,万事都好。

  “李氏月份也大了,剩下的都是歪劣货。你也没个周全的人伺候,不如今儿你便将绵芽领了去?”老夫人指着身后的丫鬟道。

  她口里的歪劣货,说的其实是王氏刘氏两个,冯佟氏以为说的是她,面上愤愤,心道这跋扈的老夫人简直欺人太甚!她这个气啊,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明摆着塞人,连磕巴都没打一下,把她当甚么了?

  冯元听了母亲的话,有些受宠若惊。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儿,连他都要面上厚待几分的人,竟要给他当房里人。这可如何使得,连忙笑着推辞:“不可,不可,儿子不敢夺老夫人的心头好,哈哈。”

  侯爷扫了一眼冯佟氏,觉得这事夫人办得不妥,便轻咳一声,道:“二媳妇身边若是有得力的,定会安排的,你就莫要瞎操心了。”

  老夫人也不知明不明白这话,心里不知如何作想,反正面上却仍是接着指了指另一个大丫头,朝二儿道:“那双荚呢,你看得上不?”

  这桌还坐着大房夫妻俩,这时候,冯佟氏就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妯娌间最爱攀比、也最爱看热闹了,她抬头扫了长嫂一眼,见冯戚氏面上平平,眼里却闪着光,分明笑话她窝囊呢。

  可饶是如此,又能如何,她能跟冯元作,哪能跟婆母吵闹?喝着清香满溢的陈年桂花酿,闻着四处扑来的桂花香气,旁人沁人心脾,她却心如油烹。

  这两个大丫鬟,冯元哪个都不想要,连忙推辞道:“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可你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儿子哪能夺爱。因着皇天后大丧,倒不好这时候添人纳喜,待过一阵子,信芳会看着安排的,老夫人就莫要在这等琐碎事上操心了,保重身体才是咱们的福气啊。”

  瞅了一眼冯佟氏,老夫人心道,儿子拒绝她,也算情有可原,太太在旁边,也得忌讳一些才是,便想着,改日再单独与儿子说,定要让他收下,绵芽和双荚可都是顶顶好的人品跟人才,模样端正又不失娇俏,识字懂文墨,贴心妥当,到时候,可得给她多生几个金孙才是。

  冯元今儿没带绿莺来,一是自己与她还堵着气,左右自己是不会先矮下身子的。二呢,实在月份太重了,此时正是深秋,在院子里实在是太冷了,万一受了凉,吃药对孩子有碍。

  回府时,他想了想,今儿是团圆的日子,大家都聚在一处了,可绿莺还是一个人,大着肚子孤零零的,实在有些可怜,便打算去看一眼。

  嗯,只是偷偷看一眼,他可不是去示好。这么想着,便迈步去了玲珑院。

  这时已是亥时初了,若不是中秋,万家都已入眠的时刻,可正屋那灯却还满满地亮着。

  冯元心内一喜,这是在等他,知道他要来?

  可紧接着却又摇头了,忽然来此,也是他临时做的决定,她又会去哪里知道,那这灯......是睡不着?没他在,她睡不着?

  轻声往窗下走去,伸手在嘴边润了润,附上窗纸,捅破一块窗棂后,他往里头望去。

  这一望,冯元顿时一惊。

  直起身,他蹭蹭几步走到门前,腾地抬起一脚踹开房门,踱了几步进屋,只见春巧趴在桌旁,而床铺整齐,屋内也再无一人。

  近前后,冯元探了探春巧鼻息,还好只是睡过去了,便使劲儿推了一把。

  推完,见她不醒,他便知道这是被下蒙汗药了。

  这却有些奇怪了,是谁?难道绿莺被绑架了?那也是图财啊,可他翻了翻首饰银钱,俱在。

  忽然,枕边一物,引起冯元的注意。

  他走过去,是道信封。

  打开来,甩平整里头的笺纸,上头只有四个字:缘尽,勿寻。

  这又有甚么不明白的了,上回她与毓婷比试,字迹他认识得一清二楚。

  将信纸刷地揉成一团,冯元心内的火愈烧愈大,似要燎原。

  烛火映衬下,他的脸紫青一片,眯着眼,恨声道:“贱人,我饶不了你!”

  作者有话说:

  蟹蟹雨竹大大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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