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蟾记 第8章

作者:阮郎不归 标签: 古代言情

  蒋银蟾眼珠子从他脸上转到酒杯里,唇角微翘,道:“你自己要跟着我,倘若遭遇不测,可别怪我。”

  原晞心想她果然是怕连累我,柔声道:“我不怪你。客店人多眼杂,不能住了,我来时看见一座禅院,是个幽静之处,我们过去借宿罢。”

  蒋银蟾收拾了一下,用一块白绸汗巾蒙住脸,与他离开天涯客栈。两人只有一匹马,原晞先骑上去,她翻身坐在后面,双臂环住他的腰。

  街道两边的房屋疾速倒退,夜风中飞花片片掠过身畔,她凝望他的后脑勺,怒火和怨气平息,失而复得的欢喜才从心底喷涌出来。

  行了十几里路,似乎只是一霎。

  小小的禅院里透出灯光,原晞勒住马,蒋银蟾还紧紧地抱着他,脸颊贴在他坚硬的背上,舍不得撒手。

  原晞有点尴尬,又无奈道:“蒋小姐,到了。”

  蒋银蟾在他小腹上摸了两把,跳下马,笑嘻嘻地仰着脸看他,一副占了便宜的无赖样。原晞不好意思与她对视,倒像是自己理亏,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树上,走到门前敲门。

  一名年轻僧人打开门,原晞双手合十,道:“师傅,打扰了,我们兄妹途经宝刹,舍妹身体不适,想借宿一宿,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僧人面露难色,蒋银蟾摊开手,一锭五两的银子点亮了僧人的眼,他便古道热肠起来,收下银子,乐呵呵地领两人到厢房,掇出一盘茶来吃了,让两人好生歇息。

  却说毕明川发现韦老爷要抓的那名刺客是使毒高手,便想到了毒王申渚仁。申家庄离苏州不远,与毕家素有往来,毕明川让父亲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申家庄,请申渚仁派两个得力弟子帮忙对付那名刺客。

  申亮和申青骑马奔驰在池州郊外的官道上,天色渐明,前方的树林烟雾缭绕,树林旁有一座不起眼的破庙。两人拴住马,走进破庙,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穿蓝布袍,一个穿绿布袍,长得一模一样。

  申青咦了一声,道:“你们是孪生兄弟?”

  蓝袍人和绿袍人吃了那美少年给的药丸,毒不仅没解,还扩散至全身,现在好像两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们望着这对陌生男女,眼中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蓝袍人道:“我兄弟二人中了毒,动不了,两位行行好,帮我们请个大夫罢。”

  绿袍人道:“等我们解了毒,定有厚报。”

  申亮挑眉道:“中毒?谁给你们下的毒?”

  蓝袍人恨恨道:“是个阴险卑鄙的小畜生,我们也不认识他,狗娘养的,说好了给我们解药,我们吃了他的药,屁用都没有!”

  申青道:“他长什么样?”

  蓝袍人道:“瘦瘦的,比这位公子还要高点,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应该是个标致的小白脸。”

  申青高兴道:“师兄,就是他了!”

  蓝袍人和绿袍人心中一惊,暗道他们莫不是一伙的?

  申亮道:“他为什么给你们下毒?”

  绿袍人道:“他想知道魔教大小姐的下落。”

  “魔教大小姐?”申亮和申青诧异地对视一眼,申青道:“魔教大小姐在哪里?”

  绿袍人道:“在铜陵县的天涯客栈。”

  申青道:“难怪九霞帮,薇露宫的人都往这边赶,师兄,你说点子自身难保,怎么还去蹚别人的浑水?”

  申亮道:“不知道,你先替他们解毒罢。”

  申青拿出金针,在两人手上扎了几针,便有紫黑色的血流出来。

  “一个时辰后,你们便能动啦。”

  两人喜动颜色,蓝袍人道:“没想到姑娘精通医术,真是我二人的造化!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申亮道:“你们不必知道,告辞了。”

  走出破庙,骑上马,行了一段路,申青才想起来,道:“师兄,那对孪生兄弟是不是伍氏双雄?”

  伍氏双雄常在淮南一带行走,干的都是杀人劫货的大买卖,他们武功本就高强,更兼孪生兄弟,心意相通,打架时配合默契,便好像一个人生了四只手四只脚,很难对付,官府通缉多年也没能拿住。

  申亮道:“就是他们,他们一定也是冲着蒋大小姐来的,却栽在了那名少年手里。他们这样的江洋大盗,经验极丰,能让他们中招,那少年确实有点本事。”

  到了天涯客栈,一行人迎面走出来,其中一人面似乌金,两道板眉,鼻子大的出奇,肉乎乎的,像个瘤子挂在嘴巴上,正是九霞帮的二当家阴客生。

  九霞帮原本是长江水道上势力最大的帮派,十五年前惹怒了北辰教,一场血战后,元气大伤,又被其他帮派趁火打劫,从此一蹶不振,对北辰教恨之入骨。

  阴客生一边走,一边骂道:“妈的小娼妇,让老子白跑一趟,等老子抓住你,剁成肉馅送给你娘。”

  申亮申青听见这话,便知道蒋银蟾不在这里了,那少年想必也不在了。商议一番,决定先在客栈住下,再出去打探消息。

第十四章 偏向虎山行

  五更天时,蒋银蟾便醒了,梳洗一番,去隔壁看美人。手一推门,拴上了,她也不叫原晞开门,直接运力一震,隔着门把门栓震断了,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原晞还睡着,她走到床边,见他齐胸盖着被子,一双手臂露在外面,伸出袖口的小臂上昨日抽出来的红痕已经青紫了。他肤白异于常人,一道道伤便显得触目惊心,她手指轻抚,被这种破碎的美迷住了。

  原晞睁开眼,面色惊慌,把手臂收回被子里,裹紧了被子,道:“大小姐,你怎么进来的?”

  蒋银蟾抬起右手一翻,道:“隔座分香,我爹的成名绝技,你听说过么?”

  原晞点点头,道:“当年蒋教主驾临少林寺,就是用这一招在大雄宝殿外震碎了殿内的香炉,他离去后,如空大师说十年内,他必将成为中原武林第一人。”

  蒋银蟾笑道:“大和尚还是小看我爹了,他只用了五年,便击败了中原第一高手沈过雁。”

  原晞目光扫过断裂的门栓,心想你爹若是知道你用他的绝技做这种事,只怕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抽你一顿,口中道:“蒋教主实在是旷世难逢的大才,只恨我迟生了数十年,不然就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了。”

  蒋银蟾道:“你若是早生数十年,我们便遇不上啦。”

  原晞一笑,道:“说的也是。”

  他下床梳洗,蒋银蟾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一举一动都优雅斯文,且随意自然,毫不做作,与她常见的江湖汉子气质迥异,与施琴鹤那种斯文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

  僧人端了早饭来,两人吃过,去拜见此间的住持。蒋银蟾施了十两银子,住持便极力挽留他们多住几日,又说凤凰山就在附近,山上风景绝好,不看后悔终生。

  蒋银蟾便要去,原晞道:“大小姐,现在整个铜陵县到处都是找你的人,我们还是尽早去苏州罢。查清了奸细的事,你和北辰教的人会合,我便放心了。”

  蒋银蟾道:“我既然出来,就不怕有人找我麻烦。找不到我,是他们的福气,找到我,是他们的劫数。”

  好狂妄的口气,但她的确有狂妄的资本。原晞再次意识到,她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女孩子,笑道:“好罢,我们去凤凰山看看。”

  两人骑马上山,行至半山腰,树林参天,路径回环陡峭,马不能骑了,两人便牵着马步行。风盈袖,花沾衣,时不时地遇见牧童樵叟,挑着担子,唱着歌渐入白云深处。

  蒋银蟾心中一动,指着周围的花草树木,问原晞认不认识。原晞不仅说得出名字,还知道主治什么病,各种药方想都不想,便从口中吐出来,显然是熟记于心了。

  蒋银蟾道:“你还真像个名医的弟子。”

  原晞道:“我本来就是。”

  走到一河湾边,水面开阔,潭深鱼多,有两三个牧童坐在岸边垂钓。蒋银蟾从他们手里买了两尾刚钓上来的鱼,拿出匕首刮鳞剖腹,原晞去捡柴禾,顺便摘了些去腥的香草。

  生起火,鱼烤得香气四溢,一人一条吃得干干净净。

  沿岸走了一会儿,见柳荫下泊着一只竹筏,蒋银蟾拉着原晞跨上去,拿起竹篙撑了几下,竹筏只是打转。

  原晞笑道:“你不会,我来罢。”接过竹篙,一篙撑开了。

  天在河湾底,人在云中行,身后的追兵,红尘的烦恼都远去了,原晞感觉身心舒畅,自从来了江南,便没有这样轻松过。

  蒋银蟾脱了鞋袜,挽起裤脚戏水,原晞知道汉家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瞧的,但她一双脚生得玲珑纤妙,映着碧水,像翡翠座上的白玉笋,实在好看。

  倘若娶她为妻,便能时常把玩这双脚了。原晞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心道我是嫌命太长么?居然想和这泼妇做夫妻。万一得罪了她,就算不死在她手上,也要死在她娘手上。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请了尊邪神回家。

  当下摇了摇头,收起这要命的念头,把目光从她脚上挪开。

  蒋银蟾躺下,头枕着双臂,看他青衣飘扬,襟带临风而动,活脱脱一个画上走出来的仙郎。她拍了拍身侧,道:“过来陪我躺会儿。”

  原晞道:“男女不同席,我怕污了小姐的清名。”

  蒋银蟾眯起眼,拔出匕首转了个圈,笑道:“那我给你除了根,便不致我清名有玷了。”

  原晞立马躺下了,蒋银蟾收起匕首,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人,就喜欢吃罚酒。”

  原晞闭上眼,任由她摸来摸去。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发困,蒋银蟾把脸埋在他臂弯里睡着了。一觉醒来,斜阳凝紫,漫天霞光,仿佛还在梦中。怔了一会儿,她坐起身,原晞臂间一空,便有凉意袭来,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蒋银蟾穿上鞋袜,道:“回去罢。”

  原晞持篙将竹筏撑到岸边,上了岸,两人牵着马下山。樵叟牧童也都负薪赶牛归家,到了能骑马的地方,原晞不肯再坐前面,蒋银蟾想他是怕被占便宜,反正今日便宜也占够了,便很大度地让他坐在后面。

  原晞搂着她细细的腰,无声笑了。行了五六里路,禅院就在眼前,蒋银蟾却不停,纵马过了禅院。原晞问她去哪儿,她说要去酒楼吃饭。

  酒楼?原晞睁大眼,她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她么?

  “大小姐,你若是嫌禅院的饭菜不可口,我去酒楼买了带回去吃,好不好?”

  “不好,带回去就凉了。难得来一趟江南,我可不要将就,若被一群鼠辈逼得不敢露面,我还有什么资格接任教主?”

  她勒住马,侧过脸来斜眼睨着他,道:“你若是害怕,便先回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晞头一回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气魄,眼波流动,笑道:“我不怕,只要你想去,我便舍命陪佳人。”

  蒋银蟾哈哈笑了,道:“好,是条汉子!”双腿一夹马腹,又奔出两三里,到了一家酒楼门首。

  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两人进门,大堂里有七八桌客人,都在饮酒吃饭。其中两名汉子是九霞帮的,看见脸上蒙着白绸的蒋银蟾走进来,下死眼把她盯了两眼。

  蒋银蟾和原晞上楼,在一间阁子里坐下,点了几道拿手菜,一斤金华酒。阁子有竹帘挡着,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一名九霞帮的汉子等伙计上完菜,在楼梯口拦住他,拿出一幅画像,问道:“那间阁子里的姑娘,是不是这画上的样子?”

  伙计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汉子大喜,跑回九霞帮落脚的客店报信,另一人留在酒楼盯梢。

第十五章 花枝叶底犹藏刺

  暮色垂落,街上还有许多行人,原晞牵着马,陪蒋银蟾站在一个烟熏火燎的摊子前,等锅里的油炸面果。这种点心,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摊主用漏勺捞起那些圆滚滚的面果,沥干了油,装进纸袋里。

  蒋银蟾接过纸袋,边走边吃,一个挑着担子的人经过她身边,蓦地从担子里抽出一把钢刀。几乎同时,前面一名步履蹒跚的老妪举起拐杖,直刺蒋银蟾胸口。剑光一闪,两只断手掉在地上,行人停下脚步,惊呼声和惨叫声一齐响起。

  蒋银蟾拈起一颗面果,送入口中,她如何出剑,如何收剑,只有身旁的原晞看清了。

  走过长街,十几个人从暗处跳出来,手持兵刃,将他们俩围在中间。为首的阴客生盯着蒋银蟾,厉声道:“妖女,我们九霞帮被你们魔教害得好惨,今日我非宰了你不可!”说罢,挥刀猛扑过来。

  其他人也一拥而上,蒋银蟾把纸袋往原晞手中一塞,拔剑迎敌。月光明朗,她剑招变幻,宛如玉龙飞舞,剑气寒彻四方。九霞帮的人虽然武功不如她,但胜在人多,且都很拼命。这般打法,就算蒋银蟾赢了,也要负伤。

  斗了一炷香的工夫,阴客生腹中微痛,竟有个解手之情,憋了一会儿,腹痛愈发厉害。蒋银蟾左掌震飞一人,右手长剑急刺他小腹。阴客生翻身后跃,裤裆登时一片湿热。

  他脸色难看,未免自己腹泻当场,名声扫地,只好下令道:“撤!”

  两名帮众肚子也正闹腾,闻言如蒙大赦。

  蒋银蟾莫名其妙,道:“怎么不打了?”

  阴客生夹着腚,急于找地方解手,哪有心思搭理她。九霞帮众人走远,一只暗红色的小虫落在原晞手背上,钻入衣袖。

  原晞道:“大小姐的剑法如此厉害,他们定是不敢打了。”

  蒋银蟾想了想,也只能是这个缘故,败兴道:“一帮胆小鬼,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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