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缠春山 第71章

作者:晏灯 标签: 爽文 古代言情

  殷芜鼻尖嗅到一股甜腻又靡丽的味道,似檀似麝,并非之?前所熟悉的青竹之?气。

  她人被百里息禁锢于方寸之?间,心跳得极快,试探着?想挣脱出去,百里息却倾身压了过来,“这么晚来做什么?”

  他才服了“无忧”,此时身上燥热,却也因服药的缘故感?官格外敏锐,掌心的那截手腕温润细腻,正好解他的燥热。

  “殷芜被蛇咬伤,承蒙大祭司搭救才得保全性命,故来道谢。”殷芜也察觉了百里息的异常,害怕再触了他的逆鳞,便只将脸转向?一边,没再挣扎。

  “是夜里才想起我的救命之?恩?”他语气中似有不满,又似调侃。

  “不是。”既然决定将事情说开,殷芜说话也坦诚不少,“早就想来同?大祭司道谢,只是不敢,直到刚刚才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当真鼓足了勇气?”黑暗中,百里息笑了一声。

  殷芜也觉羞愧,毕竟这勇气似乎也不太足,人都到门?口了,却不敢敲门?进来,若不是百里息将她拉进来,难得积攒起来的勇气只怕也要散了。

  “殷芜漏液前来,除了道谢,还有别的事,还请大祭司容殷芜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静默片刻,百里息松了对她的桎梏,去桌边点了灯。

  是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灯芯是棉花搓的,并不算明亮。

  借着?灯光,殷芜才看清百里息的模样?,他坐在一张半旧的禅椅里,胳膊慵懒搭在扶手上,鸦青的寝袍,清冷隽秀的脸,只是眼?角微红,是长久无法安眠的人才有的模样?。

  殷芜不敢再揣度他的事,垂头看着?足下?的砖石,道:“殷芜多番遇险,都被大祭司所救,殷芜欠大祭司好几条命,若没有大祭司,殷芜早已死——”

  “说重点。”百里息开口打断殷芜铺垫的话,目光落在她那张略白的脸上。

  被这样?一噎,殷芜原本准备的那一大段话再无用武之?地,只得直抒胸臆道:“大祭司于殷芜有恩,殷芜却利用大祭司的怜惜,多番欺骗利用,为大祭司所厌弃并不冤枉,若大祭司依旧觉得心中愤怒难解,于大祭司的修行实在无益,殷芜不敢求大祭司的原谅,但?也不愿再毁大祭司窥天见地的机缘……”

  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住,那油灯的火苗被窗隙的寒气逼得颤动,殷百里息的影子便似在摇动。

  他微凉的手抬起殷芜的下?巴,浅色的瞳仁里带着?一点邪气,声音暗哑,“才过了一年多,阿蝉学会说废话了。”

  面前的百里息让殷芜觉得陌生,或者说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才生出亲近熟悉之?感?,就又变得陌生疏远。

  “殷芜知道大祭司心中还有怨恨,不如告知殷芜该如何弥补,也好让大祭司早些消了气往前看。”她终于直视百里息的双眼?,呼吸微微急促,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让她做什么都好,只是给她个痛快。

  “这我需好好想想。”他的指腹轻轻擦过殷芜的唇,目光也落在其上。

  时间似凝滞了,他的动作、他的神情都变得缓慢而清晰,他的脸逐渐在殷芜面前放大,唇上微凉,那股似檀似麝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住。

  殷芜本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他看似温柔,实际强硬,不容殷芜临阵逃脱。

  尽了兴才容殷芜喘一口气,气息相交的距离,他道:“我给过你选别人的机会,你没有珍惜,所有如今只能选择我。”

  这一年的时间,若殷芜成?了亲,或许他就不会再出现了,可她没有,那就不是他自?私放纵。

  殷芜听了这话却似被踩了尾巴的狸猫,退了两步,杏眼?微红,声音也有些颤,“大祭司何必这般羞辱我?”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却不肯在百里息面前显露脆弱,忍了又忍,声音里还是带了湿意,“大祭司既恼被我坏了修行,又说不耽男女小爱,心中应很是后悔沾了殷芜,如今这番话又是为什么?若是为了羞辱殷芜便不必了,殷芜一直铭记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百里息当初胡乱找的借口,如今成?了回头箭扎在自?己?身上,苦笑一声,“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当时我心中满是戾气,恐伤了你,故意说那些话让你走。”

  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被扯碎,疼得殷芜终于落下?泪来,她闭上眼?,那晶莹的泪珠就悬在鸦羽之?上,欲落不落。

  “大祭司之?欢喜、之?钟情,殷芜这般俗气之?人实在不配,亦不敢再交付真心,大祭司因我之?欺骗而不再信我,我也因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了绮念,死灰难复燃,不如就此断了念想,于大祭司和殷芜来说都是好事。”

  见殷芜这般抵触,百里息有些后悔方才的急功近利,便不再逼迫,他重新将自?己?抛进禅椅里,半眯缝着?眼?,薄唇吐出一个“好”字。

  殷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又后悔来找他,不但?没将事情讲清楚,反而又惹了新的苦恼,如今是没有精力探究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些冷,心知应是又犯起寒症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要回去。

  手放在门?上,脊背窜上的寒意却更盛,竟是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这副模样?落在百里息眼?中,却似在踌躇犹豫,原本冷津津的那颗心竟瞬间便回了暖,他起身走到殷芜身畔,手按住了门?扇,也按在了她的手上,还未说话,就被她冰凉的手吓了一跳。

  “手怎么这么冷?”他瞬间清醒,即便隔着?厚重的衣衫,也依旧能发觉殷芜身上透出的寒意。

  百里息将殷芜抱到床上,扯了被子将她盖住,急声问:“这是怎么了?是受凉了?可有常看的大夫我找人去请?”

  那股寒意从小腹逸散开来,似一张冰雪织成?的网,将殷芜死死绑缚住,她说不出话,却不想让百里息惊动别人,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袖,艰难摇了摇头。

  冷汗自?她额上沁出,濡湿了额角的碎发,似一条濒死的鱼儿。

  百里息唤辰风去寻茜霜,自?己?上榻抱住了殷芜。

  他身上滚烫,殷芜即便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抱住了这个能缓解痛苦的热源。

  百里息将殷芜紧紧抱住,手指搭在殷芜的腕脉上,他的心如今不仅会跳了,还跳得乱七八糟。

  茜霜来时殷芜已经昏睡过去,身上虽然还是凉,但?呼吸已经平顺下?来,百里息隔着?放下?的幔帐冷声问:“她可是生病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茜霜又是自?梦中被叫醒,人也有些迷糊,正心中思索,却忽看见床边脚踏上的那双水红菱鞋,心中一咯噔。

  那是殷芜的鞋,鞋在这里,人在……榻上?

  茜霜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正想探问,便听帐内那声音又冷了几分:

  “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

  茜霜对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祭司始终有些畏惧,心中一时乱糟糟的,威压之?下?,下?意识道:“算……算是病吧,姑娘可是犯病了?”

  帐内之?人终于没了耐心,里面传出窸窸窣窣之?声,随即幔帐被掀开,百里息闪身出来,帐内昏暗,茜霜什么也未看清。

  “什么病?多久了?”他冷肃着?一张脸,眉峰微蹙起。

  茜霜有些犹豫,但?稍一思索便知此事瞒不过百里息,索性将事情说明了,说不定还能让这位权势滔天的大祭司心生恻隐,就此放过殷芜呢。

  “其实不算是病,”茜霜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百里息,“大祭司身上的极乐蛊已解开了吧?”

  百里息不知怎么又牵扯到极乐蛊,那日殷芜将解蛊的药方给他,可他心如死灰,觉得解不解开极乐蛊已没什么意思,本想将药方烧了,中途又改了主意,将那烧焦的药方吞了下?去,后面体内那条毒蛇却蛰伏下?去,于是每日都是磨人的空虚。

  他虽不明就里,却觉得讽刺,想摆脱那蛊虫的折磨时,无法摆脱,放弃之?后反而逍遥起来。

  “极乐蛊是殖种在百里家先?祖身上的,附骨吸髓,不断长大繁衍,所以百里家的子孙都会受到蛊虫的折磨,因蛊虫在体内的时间太久,所以拔除极难。”

  茜霜曾听殷芜说起极乐蛊之?事,此时说与百里息听,也是要他生出对殷芜的愧疚之?情,“所以拔除蛊虫的第一步,就是将它引到殷氏女子体内,姑娘当时吃了一个月的烈药,同?房后蛊虫便已过到她身上,本来她吃过解药便能恢复,可也不知是解药出了岔子,或是姑娘身体太弱,竟从那时起便患上了寒症,一个月总要犯上一两次,寒症发作时人冷如冰,动弹不得。”

  茜霜见百里息面色冷凝,想了想,又道:“姑娘才到冠州时大病了一场,险些活不下?来,好在最?后挨过去了,只是伤了元气,可能这寒症和那场病也有些关系,找了城中好些大夫来看,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是没什么效果,姑娘心灰意冷便不看了。”

  ……

  茜霜出去,屋内便只剩两人,百里息站着?未动,眉目似被霜雪所染。

  一年半前,桐潭州的事了结,他回到京中,便是那时殷芜将他身上的极乐蛊过到自?己?身上,茜霜说引蛊之?前要食一个月的烈药,那药应该极伤身体,引蛊过身之?后该怎样?的疼痛难忍?

  她为何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若是她当时说了,他会信吗?只怕依旧是不信。

  那时他从百里睿口中得知殷芜的可疑,他全心信任、爱惜的女子竟是个骗子,缱绻情深都起源于欺骗,这于他来说是不可原谅饶过的。

  即便她说了,只怕他也以为是她的又一次欺骗。

  她最?难受的那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折腾她、羞辱她、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

  他就是这天下?最?残暴的恶人。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时常后悔将殷芜送走的决定,今夜却庆幸这个决定。

  他是阴暗、桀戾、肮脏的疯鬼,就不该存在于她的生命里,甚至不该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一点印记。

  天光放亮之?时,殷芜清醒过来,她身上虽觉乏力,却已经好了许多,掀开床帐见百里息闭目坐在那张禅椅里,神色平静得不似一个活人。

  殷芜心下?觉得异常,却因倦怠实在无法深究,只隐约记得昏睡时听见了茜霜的声音,便想将自?己?寒症的事同?百里息说清楚,免得又惹出其他官司来,只是声音有气无力:

  “昨夜是殷芜冒昧打扰大祭司,殷芜身上的寒症只是发作时冷一些,并没有什么别的,亦不影响平日生活,为大祭司解蛊是殷芜的选择,大祭司不必挂怀,亦不必觉得亏欠殷芜,殷芜告退。”

  百里息整个人都陷落在阴影中,从头到脚散发着?颓丧的意味,眼?儿也未睁,只淡淡道了一声“好”。

  直到关门?声响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才抬了起来,只是没有焦点的落在虚空。

  *

  主城那边的曲庆主帅收到消息,说是计谋成?功,芮城内的军队和黎族起了内讧,两方在城内打得你死我活,如今防备松懈,正是夺城的好时候。

  曲庆主帅大喜,来不及等增援,他亲自?率三万精锐前往芮城,准备来个囊中取物。

  到了城门?,发现芮城的确防备松懈,竟让他轻松破了城门?,这一路实在太顺利了,他先?是轻松突破了冠州的边防,又轻松占领了主城,心中便觉得旻国因圣女之?死已近无主之?国,官兵离心,遂决定攻下?冠州后,还要将临近的四望城也纳入囊中。

  三万铁蹄长驱直入,一路没见到什么人影,倒是家家闭户,有属下?提出情况可疑,主帅虽知道不对劲,可此时骑虎难下?,也存着?侥幸的心思,不肯就这样?撤出去。

  等行至城中,周围民居均是二层小楼,前后街道狭窄,待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三万兵马围困窄巷,箭雨铺天盖地,队伍大乱,自?相踩踏便伤亡过半,那主帅竟就这样?窝窝囊囊丧了命。

  剩下?的一万多人负隅顽抗,不过他们失了先?机,不熟环境,主帅又死,败已是必然。

  刀剑声、喊杀声持续了一整日,敌军尽歼。

  老?弱妇孺们都集中在筒楼附近的民居内,便是远远听着?那边的声音也觉胆寒。

  天黑之?时,城中心终于安静下?来,至半夜时,来筒楼这边躲避的妇孺们终于回到各自?家中去,殷芜担心郁岼的情况,才开门?便看见门?口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殷芜吓得“呀”了一声,那人却开口道:“殷姑娘莫怕,是我。”

  殷芜听出是辰风的声音,稳住心神,“你……是有事?”

  辰风今日也穿着?潜龙卫的金甲,此时才经过血战,样?子也有些狼狈,平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中,此时竟噙着?水盈盈的泪。

  “请姑娘念在主上多次施以援手的份上,去……去看看主上!”辰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哽咽。

  殷芜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开,身体忍不住轻颤,嗓子干涩,“他怎么了?”

  *

  殷芜推开房门?,入内便又闻见那股靡丽甜腻的味道,房内漆黑,她循着?记忆摸到了桌边点亮了油灯。

  如豆的火焰亮起,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禅椅中的那人。

  被随手扯下?的胸甲扔在他脚边,肩吞和裙甲却还未脱,银甲被|干涸的血渍染成?暗红,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闭着?眼?,眉峰隆起,本是隽秀清雅的一张脸,却因眼?尾沾染的一滴血迹而生出桀戾之?意,他手边的矮几上倒着?一个白色瓷瓶,些许红色的药丸散落在瓶口。

  殷芜想将那药瓶收拾起来,却惊醒了百里息。

  因才清醒的缘故,他眸中尚有些混沌,看了殷芜一眼?便又闭上,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原本的混沌已被疏离散漫所取代。

  “有事?”他未起身,视线也不落在殷芜身上,只是一下?一下?揉着?自?己?的额角。

  殷芜未回答他的问题,握着?药瓶问:“这是什么药?”

  方才辰风去找她时,说百里息在服用“无忧”,且服用的药量越来越大,今日战前他服的药有些过量,双方对战时百里息竟舍弃了弓箭、舍弃了优势,孤身闯入敌营,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那黑压压的敌军几乎将他淹没,虽说百里息几乎已无敌手,但?高?手也有力竭之?时,这样?的打法实在让辰风惊惧害怕,所以才不管不顾去找了殷芜来。

  “调理内息的药。”他对上殷芜审视的目光,朝她伸出手,“给我。”

  “既然是大祭司的药,必定是极好的,说不定也可治疗殷芜的寒症,殷芜借大祭司的药吃吃。”她从瓶中倒出些红色药丸作势要吃,手腕却被百里息牢牢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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