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蝉鸣 第55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古代言情

  宣应亭面?露不忍,缄默不言,游照仪却道:“当然有可能是不小心的。”

  宣芷与顿时抬起头来, 怔愣的看着她, 可?对?方并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的手?——她正拽着宣峋与的几根指节,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似乎这些让她极为痛苦、震惊的事情在她那?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语气淡淡, 指腹摸过宣峋与圆润的指甲,又滑到指缝间细细摩挲,说?道:“不小心从洛邑找出了?这种草, 不小心加入了?先帝的香炉之中,不小心正好与曾经献的药相克……不小心杀了?先帝, 不小心登基夺位,不小心猜忌宗亲, 不小心对?我等痛下杀手?……京城广邑王府还有一院子?的尸体, 卜同钰还未归来生死未卜……”

  “别说?了?!别说?了?!”这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让宣芷与感到崩溃, 激烈的打断了?她, 满是泪水的眼中还有怨愤。

  那?毕竟是她父亲……也曾真心爱护过她,也曾辛苦为国?事操劳……

  可?游照仪转过头来和她对?视, 面?目生寒,神色冷漠。

  “殿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的命令清清楚楚——软禁帝姬,活捉世子?,游照仪杀无赦。

  流云声一案只是导火索,不论先帝之死的真相有没有暴露,他都不会让广邑王府的人脱离掌控,今后要面?临的腥风血雨只多不少,她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前路交给一个还未下定决心的引领者。

  更何况如今那?上位之人,比她想象的更要狠毒昏懦。

  游照仪回过头去,继续看桌上的幽幽烛火,道:“若是您还未下定决心,还请回吧。”

  “我……”她下意识的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游照仪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极其锋利,透着冷冷的寒光,这个女子?一向坚强、勇敢,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不费吹灰——曾在叱蛮两度救她于水火,一往无前,万夫莫当。

  在叱蛮朝不保夕的日子?仍在眼前,父亲冰冷的斥责和话语犹在耳畔,得知叱蛮反悔之时燃起的滔天恨意,杀了?宗政和后的战栗惊怖……

  幼年练武习文的辛苦,展露锋芒时遭受的打压,弟弟立储之时的失落,曾经燃起夺得天权的那?把心火,朝中女官女将的壮志难酬,曾经见过被抛弃的女婴……姑父温暖的怀抱,姑姑飒爽的英姿,阿满胆怯的眼神,太子?无奈的劝告……

  这一幕幕过往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姑父的话穿过多年的蒙昧如惊雷般再次在她耳边炸响——“大约是你太像你姑姑了?。”

  姑姑……

  ……家国?大义,终要做出取舍。

  宣芷与抿了?抿唇,一直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抬手?擦干净眼泪,慢慢的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依旧看向游照仪,问:“你想怎么样?”

  游照仪:“您是殿下,是宣氏血脉,皇族后人,应该是我问您,您想怎么样。”

  宣芷与:“无故操戈,是为反贼。”

  游照仪:“筹谋帝位,毒杀长姐,天理不容。”

  宣芷与:“人证物证已然缺失,空口无凭,如何使人信服,若我得位不正,后患无穷!”

  室内蓦然一片阒寂。

  宣芷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可?游照仪却微微笑起来,挺直了?脊背,轻轻道:“殿下,看来您已经想好了?。”

  宣芷与口干舌燥,半天没有动作,良久才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讷讷的坐下了?。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后面?的便不再那?么难,她眼神发直,声音却慢慢沉稳了?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抓住流云声一案,继续翻查洛邑,再寻找先帝旧案的证据,补齐卷宗,昭告天下,才可?讨伐。”

  宣应亭和裴毓芙对?视了?一眼,语气沉沉:“你想好了?,阿芷,这条路没有归途。”

  宣芷与定定的和他对?视,说?:“没有我,皇叔您也会反吧?”

  宣应亭没有否认,说?:“是,一旦人证物证俱全,我是一定要为长姐报仇的。”

  宣芷与也笑起来,灯光映得眸子?一片通红,说?:“若是事成,您一定会顾念最后一丝兄弟之情,扶持太子?登基,”见对?方眼神默认,她才慢慢的说?:“既如此,我也和皇叔做个交易。”

  “我自愿回宫寻证,查明姑姑死因,交予皇叔,昭告天下,讨伐父皇。”

  “作为交换,那?个位置,由我来坐。”

  ……

  直至天光熹微,水阁的门才再次打开。

  宣应亭已经从暗室内的另一条路连夜赶回并州,历经一夜大事,几人还尚算清醒,裴毓芙让他们先回各自的院中休憩,若有消息再做打算。

  夫妻二人携手?回院,洗漱用膳后和衣躺在床上小憩。

  这几日劳碌奔波,昨夜还一日未眠,宣峋与瓷白?的眼下透出了?青黑,让游照仪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郁气。

  宣峋与靠在她怀中,还欲言语,却被游照仪打断,将他整张脸按倒自己?怀中,说?:“先休息,这些事有我。”

  宣峋与没说?话,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游照仪揽着他纤细的腰肢,一边摩挲着安抚他,一边静静的思?忖着。

  宜光帝姬比她想象的还要懦弱,虽然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反,但到了?最后……她必须给自己?、给广邑王府再留一条后路。

  ……

  第?三?日正午,皇帝派来的刺客在广邑西城门的不远处追到了?正在逃跑的帝姬殿下和广邑王妃,争斗中广邑王妃身边之人护持着她逃走,无奈中抛下了?帝姬。

  帝姬逃跑无果,只能被带回了?上京。

  另一边,游、宣夫妻二人乔装改扮,带着兰屏与许止戈进入了?洛邑城,再查流云声一案。

  洛邑地处上京东南方,有中衢最大的河流之一雀潭江流经,气候较之上京更为湿润,夫妻二人与兰屏、许止戈扮作兄妹,身份是刚从乾州回来的商人,经历了?几年战乱,希望能在洛邑寻得落脚之处。

  他们选定的地方叫做迈州,是洛邑最为繁华的城市,城门的筛查颇为严格,好在几人的身份、文书一应俱全,盘查了?两轮就顺利进城。

  城楼两边照例是营房、官驿,再往前就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摊贩,很是热闹,乍一看,自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

  马车毫不起眼,车轱辘慢慢的在街上碾过。

  宣峋与一反常态的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离得游照仪远远的,见她看过来,还恹恹的瞪了?她一眼。

  兰屏见状,以?指掩唇低笑。

  盖因几人出发前商议乔装,游照仪给宣峋与买了?一身秀美的女装。

  她倒义正言辞,道他容色过于摄人,容易引起注意,不如改换性别,更能浑水摸鱼。

  宣峋与拗不过她,不情不愿的穿上了?。

  中衢民间的服饰多以?浅色为主?,但分类很多,光是青色一种都能染出十五六种不同的颜色来,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宣峋与今日便穿了?一件天水碧的交领窄袖绸衫,露出了?一小片瓷白?的肌肤,下身则是同色的织文束裙,腰间系了?条空青色的裙带,垂了?一枚圆润的玉佩,比之平常穿的广袖素袍更显腰肢纤细,浑然多了?一丝弱柳扶风之感,头发梳成了?一个漂亮的惊鹄髻,又缀了?一个金步摇,此外再无其他赘饰,虽未施粉黛,但一顾一盼间依然丽色不减,直叫人三?魂去了?七魄。

  他穿了?女装,有些羞赧,兴致也不高,只靠着马车壁上一个软枕闭目养神,游照仪看了?他两眼,弯起指节置于鼻下,掩饰般的别开了?目光。

  马车慢慢的停下来,许止戈轻敲车门,道:“客栈到了?,今日先歇一歇罢。”

  兰屏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几人陆续走出马车。

  宣峋与第?一次穿女装,浑身都不自在,下马车都不知先迈哪一步,一只手?微微掀着帷帽,另一只手?迟疑的扶着车壁。

  游照仪好笑,走上前来朝他伸出了?手?。

  宣峋与很是羞恼,轻轻拍开了?她的手?,硬是扶着车壁自己?下了?马车。

  客栈的侍从已然上前来将马车带去了?马房,三?人跟在许止戈身后走向了?掌柜。

  掌柜的下意识的堆起了?笑脸,热情的问:“客官要几间房?”

  男人笑着说?:“三?间上房,顺便打些水、送些点心吃食来,我们都有些累了?。”

  掌柜的笑了?笑,接过银钱,随口道:“好嘞,咱们家的吃食可?是洛邑独一份,”言罢又对?小二吩咐道:“三?间上房——小胡,你带几位客人上去。”

  宣、游二人住在中间,许止戈、兰屏照旧左右护持,四?人现在此处歇一晚,明日开始寻找待租的院子?及商铺。

  要了?解民生百姓,自然要先成为百姓的一员。

  ……

  进了?房中,宣峋与立刻拿下帷帽,有些疲累的坐在凳子?上。游照仪坐在他身边,本想替他揉捏,谁知宣峋与顿时收回了?脚,含嗔带怨的看了?她一眼。

  她颇觉的他可?爱,伸手?擎住他的腰轻巧用力,把他卷入了?自己?怀中,宣峋与身体突然腾空,吓了?一跳,可?惊叫还未出声,已被她堵住了?唇舌。

  宣峋与挣扎的推她,却被她一只手?拢住双腕轻易的制住,一时间只能任由她的气息蚕食。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宣峋与早就不挣扎了?,被她制住的双手?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肩膀,此刻正乖乖的仰着头任她亲吻自己?的脖颈。

  游照仪的吻轻飘飘的,握着他腰的手?却越来越紧,他有些吃痛,一只手?摸索下去,抓到腰间,略有些喘息着说?:“痛——灼灼。”

  游照仪泄了?些力道,真心夸赞:“你好漂亮,阿峋。”

  这句话宛若什么灵丹妙药,让宣峋与心中被迫穿女装的羞赧和窘迫竟都消失不见了?,还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来,说?话都带了?一丝娇气:“你喜欢这样?”

  游照仪低低的嗯了?一声,咬住他锁骨上一块瓷白?的肌肤舔舐,宣峋与感觉身子?一阵酥麻,难耐的磨蹭了?一下双腿,手?软绵绵的推了?推她,哑声道:“别这样,灼灼……”

  这地方不对?,时间也不对?,游照仪尚算清醒,勉力克制着自己?与他分开,几不可?闻的叹道:“真是疯了?……”

  宣峋与知她为了?自己?容貌着迷,欣喜过后却感觉出一丝摇摇欲坠的不安来,浓重的失落和哀伤渐次涌现上来,纤长的睫毛敛下,很快被他掩饰好,照旧温驯的伏在她怀中。

  只要……一直漂亮就好了?,灼灼就会一直看着自己?。

  可?我总会老的……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口一片窒息。

  游照仪还未注意到他的情绪,门口就出现了?动静,二人连忙分开,游照仪帮他整了?整领子?,起身去开门。

  宣峋与背过身去,走到了?里间,游照仪没在意,接过侍从手?中的饭食,吩咐他晚点再送水上来。

  侍从应了?,恭敬的关?好门。

  洛邑和上京紧邻,吃食也差不多,称不上有什么特色,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可?宣峋与却兴致缺缺,吃了?两口游照仪为他挟的鲈鱼,便放下了?筷子?。

  游照仪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她自小缺衣少食,虽然七岁上入了?广邑王府,吃穿不愁,但对?吃食却少有讲究,再加之后来入了?军营,口腹之欲就更加寡淡,可?宣峋与毕竟是广邑王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除从军之时与她同食外,其余时候并不愿意将就。

  见他不语,游照仪又道:“想吃什么?我借用一下他们的厨房。”

  宣峋与摇头,说?:“晚些再吃吧,估计路上累了?,我先去睡一会儿。”

  游照仪迟疑的看向他,宣峋与和她对?视,神态自若。

  几息之后,游照仪错开了?视线,说?:“那?你就去睡一会儿吧,晚些沐浴的时候我叫你。”

  宣峋与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走进里间,不大不小的发出了?几声响动。

  他行?走坐卧一向端肃,这倒是少有。

  他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游照仪夹菜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宣峋与窝进被子?里,心头酸涩,听着外间死一般的沉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无助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难过的情绪像水一样没过头顶,心口窒息的疼。

  不是的,她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她不知道他生气了?……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粗心大意,这种七弯八饶的小心思?,她怎么会留意。

  对?,只是没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