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蝉鸣 第12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古代言情

  游照仪也没否认,她也不敢否认。

  他便以情郎这个身份在她身边待了三天,白日里看着她训练,夜了她便送他到他的帐子里,就像在赫明山上那样。

  唯一让游照仪欣慰的是这几天轮到周星潭的队伍巡逻,他经常值夜,没和宣峋与碰上。

  临走的时候焦十安匆匆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宣峋与便拉着游照仪的手说:“我走了,你要想我。”

  游照仪点点头,帮宣峋与拭去眼泪。

  他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平和的世子殿下,只在她面前流眼泪。

  小队人马即将启程,游照仪松手时宣峋与依旧是委屈依恋的神态,扭过头去,却倏忽失去了所有表情。

  三日来的嫉恨终于灭顶的爆发开来,在他心口呼啸奔涌。

  可他握紧映雪的缰绳,却没再回头。

  送走宣峋与,游照仪着实松了一口气,这三日她心惊胆战,比上战场还累。

  粮草一到,军中底气也足了,士气也高涨了许多,连游照仪都能觉得士兵操练的时候更加认真。

  但过了立冬后,天气便越来越冷,游照仪也有了预感,下一场战事并不远了。

  叱蛮常年生活在苦寒之中,这种冬日他们可以游刃有余的生活,可中衢人不行,尤其是刚从上京来的他们,这边的冷简直要钻到骨缝里,再厚的棉衣也很难抵御。

  如果她是叱蛮,还联合了同在苦寒之地的胥真,便会选择在冬日发起猛攻。

  宣应亭等人也是这种想法,一边向京中索要棉甲、毛皮等物,一边加紧对他们的操练。过了半月,棉甲等物倒是到了,只是数量有限,京中声称钱粮不够,分几批送来,惹得宁酣在营中大骂,说他们等得起,叱蛮可等不起,万一明日就群起而攻,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如何抵御。

  可是无法,棉甲和毛皮尽量均分,也分不到每个人头上,除了各个将军、校尉、副尉,能剩下来的少之又少。

  游照仪队只分到了三十三份,但队伍却有二百九十七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思忖片刻,便让众人抽签决定,一共二十七根签,分十一批人,依次抽取,抽取到最长的两根分配棉甲,最短的两人分配皮毛。

  岱渊问她:“那你呢?”

  游照仪摇摇头,淡淡的说:“我不用。”

  依照这个方式分好了皮毛和棉甲,众人也都没说什么,再加上游照仪自己都没拿,他们再有意见,也都只能咽进肚子里。

  可是谁知宁酣一语成谶,在当天夜半最冷的时候,城楼烽火冲天,锣鼓齐鸣。

  战报袭来,说叱蛮不再遮掩和胥真的联盟,两国的旗帜在队伍中交织,粗略估计,约有十数万人。

  大军压境。

  冷。

  每呼吸一口气,都带着凌冽的寒气和血腥味,好似刀片一样的割开喉管。游照仪已经杀红了眼,握刀的手隐隐发抖,可还是在不断的策马向前。

  十数万人。与定泓关两万人相比,简直是倾轧之势。

  求援信号已经发出,但周边城池何时能来支援,也是个未知数。

  还能坚持多久。

  还能坚持多久。

  下雪了。

  白雪和鲜血交织,一片人间地狱。

第12章 摧眉折腰事权贵

  (1)

  宣芷与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洛邑。

  每年逢年过节她和弟弟都会随着父亲去往京城,去看皇姑姑和皇姑父,她还有一个三叔和小姑姑,到了第四年,她又多了一个表弟和堂弟。

  在她当时幼小而有限的记忆里,皇姑姑总是笑着的,抱着她说,这是我们宣家第一个孩子,然后和一旁的姑父说话。

  姑父很漂亮,很温柔,他也很喜欢宣芷与,任由她在大宴上跑来跑去,然后一头撞进他怀里,于是她便每年都期待着年节,可以来京中看望姑姑和姑父。

  可是等到她五岁的时候,她便不用期待了。

  因为皇姑姑死了。

  幼小的她还没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就随着父亲,住到了上京,成了高高在上的宜光帝姬。

  她问母亲:“姑姑去哪了?”

  母亲听到她问,沉默了一下,眼里是她很久之后才看明白的不忍和沉痛,她说:“姑姑走了,去了天上。”

  宣芷与又问:“那还会回来看我吗?”

  母亲说:“不会了。”

  一滴眼泪从母亲的眼眶中砸下来,砸到她小小的手心里。

  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她总算适应了上京的生活,渐渐明白了后宫为什么多了那么多不认识的漂亮姐姐,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月再也难见到父亲几次,明白了身着华服忙碌的母亲变成了什么角色。

  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成了谁。

  明白了,姑姑为什么再也回不来了。

  没事的时候,她就会看望皇姑父,这些年来,姑父变憔悴了很多,可在她眼里还是一样的温柔漂亮,还会给她讲姑姑的故事。

  说姑姑十岁登基,励精图治,说她在她出生那年如何领着剑南铁骑,剿灭南羌,一桩桩一件件,在她心中播撒下了未名的种子,开出了宏大的花朵。

  她说,她也想成为姑姑那样的的人。

  姑父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阿芷一定可以的。”

  可是阿芷好像不可以。

  十岁的时候,父亲立了弟弟为储君,她不解的问姑父为什么。

  因为她记得姑父和她说过,父亲成为帝王只是因为他除姑姑之外的长子,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她说:“我是姐姐,为什么父亲不立我为储君呢?”

  姑父苦笑着说:“大约是你太像你姑姑了。”

  ……

  渐渐的她明白了,父亲不喜欢她太像姑姑,更希望她像母亲那样,安守本分,困守深宫。可父亲越这样,她就越想证明自己。

  勤耕不辍,焚膏继晷。

  不曾有一日懈怠。

  弟弟背不出来的诗句,她可以背出;讲不出来的策论,她也可以阔谈。

  可母亲却劝阻她,让她不要锋芒太过,只会自毁自伤。

  想要的,不能说。想说的,不能看。

  可她偏偏心有不甘,想要与天争命,妄图握住天权。

  要争。

  只有争了,才能说出口,喊出声。

  一直争到了十六岁,父亲想将她嫁人了,流水一样的世家公子从她面前过去,可她却说,她要像小姑姑那样招一个驸马,然后打仗做官。

  父亲震怒。

  镇国公主府早已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摁不下,拔不出,如鲠在喉,一触即痛,即便那是他的妹妹,是他曾经幼年时一直爱护、珍视的妹妹。

  尔后,她便被父亲日日困守在宫中,等着他为她寻个从没见过的人成婚生子。

  她反抗了很多次,逃跑了很多次,可不论怎么,都跑不出这层层的禁宫,于是她便每日在自己宫中读书、练武,希望有一天父亲能把她放出去,她到时自会证明,她并不比弟弟差。

  可到不了她证明的时候了。

  等她真正可以走出这禁宫的时候,便是要和亲叱蛮。

  那把火,倏忽的被扑灭。

  她哭了,也求了,向父亲低头,向所有人低头,可是没有任何用处。

  小时候会把她放在肩头逗她开心的父亲,此刻身着龙袍,高高在上,目光冷漠的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物品,而不是他的女儿。

  他喊着她冷冰冰的封号,说:“宜光,这是你的职责。”

  她恨恨的攥紧拳头,想,她叫宣芷与,不叫宜光。

  ……

  山水迢迢,离家而去。

  母亲哭,弟弟也哭,可父亲站在城楼上,不曾发出一言。她想,最好,最好她的付出能换来中衢的安定。

  换下中衢之衣,着了他族婚服。

  她像个物件一样被送入叱蛮营帐,等着那个叱蛮新帝前来临幸。

  陌生的营帐,陌生的语言,离家万里,孤身一人。

  一个男人很快进来了,穿着叱蛮的浦苯笫蕉桃拢弑巧钅浚凵裣窨戳晕镆谎目醋潘缓笥蒙闹嗅橛锼档溃骸澳闶侵嗅榈牡展鳎亢芷粒沂沁陈实郏谡汀!�

  他粗糙的手划过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那一夜大约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噩梦,她躺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上,像块肉一样被翻弄。

  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可在男人毫不留情的对待中,依旧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她从来不知她心中能生出这么滔天的恨意,恨不能食其血肉,她恶狠狠的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很快,她就知道宗政和反悔了,应该说,他从没有过娶了中衢一个女人,就要议和的想法,知晓消息的那一刻,心中除了愤恨,竟还有一丝快感。

  她真想看看父亲的脸,想问,你不远万里把我送来,就是要这么个结果?

  她心中重新燃起那把野火,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回去,回到父亲的面前,问他这个问题,到那时,她要好好听听父亲的答案。

  宗政和个有野心的男人,他不仅想要中衢,还想要崇月,想要东集,想要胥真。

  而她,不会让他如愿。

  半年来,她跟在宗政和身边看他打仗,战事不多,都是些小打小闹,有一次还吃了败仗,说中衢军队里多了好几个新人,一直打到他们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