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第134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没回来的时候,成日盼着回来,觉得外头危险,可真等回来了,才发现这长安也不见得就多平静。话说李闻鹊也快回来了吧,你说严观海会不会为了立太子的事情,跑去拉拢他……”

  “这是乱世,刘侯。”

  章玉碗轻声道。

  “你觉得外边危险,是因为你窥见了乱世的一角,你从前觉得这里安全,是因为若长安也乱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了,而你现在发现长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安定,是因为外面的乱,已经裹挟风暴,将零星风雨吹到长安来了。”

  长公主温柔的声音让刘复为之一愣。

  是了,从宋今、岑庭,到章年,哪个不是和南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没有直接联系,也有间接联系。

  而南朝为何要通过数珍会渗透贿赂,千方百计与这些北朝权贵勾搭上?还不是为了图谋以后大计。

  “还有南朝,是了,南朝最近怎么没消息了?燕国那么大一块肥肉被吃下去,咱们这边愣是不吭声,要我说,让李闻鹊在长安窝着属实有些憋屈,还不如让他跟雁门的白远换换,白远年纪大了又是老将,镇守长安也足够了,李闻鹊可以去北边震慑那些柔然余孽,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复絮絮叨叨,从前他可不知道这些,去边城一趟之后,也成长了许多,旁的不说,大局观和战略眼光,总还是有一些了。

  可也只是一些而已。

  “陛下不放心。”陆惟懒懒道。

  在经过一系列事情之后,皇帝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固有的戒备心态,只有毫无根基的外来者,或者皇帝一手提拔的人,才能让他彻底放心,譬如长公主,又如李闻鹊。

  钟离是老将,也称得上忠心可靠,但他年纪太大了,长安是天子卧榻之侧,皇帝担心他镇不住那些宵小。

  “至于南朝没动静,是因为燕国大小也是一个国,灭国又非灭种,总要将百姓怀柔同化,并非几日就能完成。而且我听说,南朝内部可能也要不太平了。”

  刘复其实不爱谈这些军国天下大事,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不知不觉开始关注这些了。

  也许正像长公主所说的,他们身处乱世旋涡的中心,看似平静,却总能从碎屑里看见不安定的未来,而这些未来也攸关每个人的性命,所以他不由自主,想预测自己的命运。

  恹恹的情绪在探头看见外面热闹时,略略清除些许。

  “不管外面风吹雨打,希望长安城可以永远繁华太平!”

  他豪气为两人斟满酒。

  “来,为天下太平,干杯!”

  章玉碗想起他身旁就坐着一个希望“天下大乱”的不安分之徒,不由噗嗤笑出声。

  刘复不好意思:“殿下也觉得我这愿望很幼稚吧,其实这些年大仗小仗不断,哪有什么真正的太平!”

  不说别的,西伐柔然的那一场大仗,才过去没多久,南朝北朝之间,时不时也总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章玉碗敛起笑,一本正经:“不,你的愿望极好,我也希望天下太平,这长安城好吃好玩的,我还没逛遍呢!”

  刘复得她肯定,精神大振:“说得是,听说洛阳繁华不下于长安,有机会定要去洛阳看看!”

  他酒量浅,偏爱多喝,一盅下肚,人就开始晕乎乎的,话也越发多了,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起洛阳如何,一会儿又说洛阳不如江南,主要还是念叨江南姑娘温柔如水,恰是与北地佳丽截然不同的风姿云云。

  陆惟听他扯了半天的南北女子风情,忍不住道:“你喝了不少酒水,也该去更衣了吧?”

  被陆惟一说,刘复摸摸肚子,好像真有点鼓胀。

  “那我更衣去……”

  他撑着桌案站起来往外走,脚步还算平稳,就是——

  “你走错方向了,门在那边。”陆惟扶额。

  终于把人支开,陆惟总算有种“把五百只鸭子都掐死了”的清静、

  章玉碗却已笑不可支。

  “有刘侯在的地方总不缺热闹,以后与他成亲的小娘子,恐怕每日笑口常开,都不寂寞了!”

  “可不是人人都爱他这聒噪与风流,否则说媒的人都已踏破刘家门槛。而且我听殿下意思,似乎对我的寡言不太满意。”

  两人相邻位置,近在咫尺,陆惟伸手便能勾起公主下巴,一张桃花芙蓉面映入视线,因喝了酒,颊边胭脂似乎越发红了,还带了点灼热,从双颊一直烫到他的手指,再烫到心里去。

  他原是刚喝了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去,此时不禁倾身将那酒渡入檀口,细细描绘,仿佛要用佳酿将人沉溺,也让自己得到片刻休憩欢娱,抛开所有身外琐事,算计思虑,一并醉倒在春夏的果香熏陶里。

  不管内里是一颗如何坚韧刚毅的心,躯体总是柔软的,唇舌也是,而这种柔软,总要在两具躯体耳鬓厮磨时,彼此才能真切感受到。

  捉住他衣襟的手先是下意识抗拒,而后慢慢松开,又倏然捏紧,揉搓。

  酒让陆惟浑身沾染热度,原本略带凉意的脖颈,现在摸上去也带着温润暖滑,像一块美玉,她忍不住用指腹摩挲再三,却蓦地被捉住顽皮的手指。

  陆惟不肯让她继续撩拨下去。

  似乎听见他低低骂了一声妖女,长公主不由轻笑,另一只手则悄悄去捏他的腰——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重不一,有点凌乱。

  “咦,是这边吗?怎么门有点晃……”

  他扒拉半天,发现自己把门弄反了,总算进来。

  “喝啊,我们继续喝!”

  刘复嚷嚷,一副人菜瘾大的模样。

  忽然,他给陆惟倒酒的动作停住,眼睛盯住陆惟的嘴唇。

  “你嘴巴怎么了?”

  “花椒吃多了。”陆惟面不改色,夹了一块糖醋莲藕送入口中。

  刘复歪着头疑惑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没点有花椒的菜啊!”

  他虽然醉,又还没有完全醉,看着陆惟的嘴唇思考半天,好像终于悟到什么,下意识又去看长公主。

  长公主倒也没什么异样,她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双颊两坨嫣红,目光漾漾水意,只是神智异常清醒,见刘复望过来,便朝他眨眨眼。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她与陆惟之间,虽然在刘复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可那种暧昧情热的氛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散尽的。

  刘复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他渐渐张大嘴巴,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露出包含了难以置信,震惊莫名,追悔莫及的复杂表情。

  然后——

  哇的一声,刘复嚎啕大哭。

  “陆远明,你这混账王八蛋,让我当不成驸马了!”

第96章

  人人都说,陆惟神机妙算,见微知著。

  但他再能算,也算不到刘复会是这种反应。

  眼看对方越发来劲,陆惟冷静的面容微微龟裂。

  “别嚎了。”

  他喝酒不多,倒是被刘复嚎得头疼。

  刘复抽抽噎噎,不忘控诉他。

  “在边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倾慕公主,还与你说了好多心声,结果你转头闷声不吭就、就……要不是你,殿下指定看上的是我!”

  陆惟:……

  要说先前刘复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那也未必,可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只因陆惟口风极紧,自制力又强,平日里早出晚归,加上最近大事频发,将许多人的注意力也转移过去了,刘复从那接二连三的风声鹤唳里嗅到危险,连去临水坊玩耍的次数都少了。

  他跑到陆惟家里住,其实也源于一部分小动物般的直觉,因为汝阳侯府虽然封侯,但他不在朝廷担任要职,对朝堂上的消息反应慢,即便听说事情,也未必会去解读。陆惟就不一样了,近水楼台,便是天塌下来,姓陆的估计都能提前察觉。

  刘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你小子平日不显山露水,原来是早就暗度陈仓了,好好好,算了认错你这个兄弟,呜呜呜,殿下,殿下那么好看,那么温柔,连说话都从来不高声,跟我家老娘完全不一样,怎么就便宜了陆远明呢!”

  陆惟心道,她说话是从来没高过声,只是下手狠而已。

  再看章玉碗,正托腮瞅着刘复哭嚎,笑盈盈的,事不关己,倒像是在看陆惟与刘复之间的爱恨情仇。

  陆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

  “你在临水坊的那些小娘子呢?”他淡淡问道。

  刘复的哭声戛然而止。

  “月染,贺兰,南春,还有谁?”陆惟又问。

  刘复:……

  “除了临水坊,还有清音阁吧,细柳,初芽,杏娘?”

  刘复忘了嚎哭,渐渐张大嘴巴,面露惊恐。

  “你、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陆惟冷笑不语。

  刘复颓然趴在桌上,像一下子被抽掉骨头,长吁短叹。

  其实他也不是就真对公主死心塌地到那个份上。

  但刘复还清晰记得自己真正对公主惊艳的那一刻。

  不是在永平城外刚下马车,看见一个柔弱的公主,也不是公主对他浅浅一笑,虽然公主与他想象中的满面风霜不同,刘复对公主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但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公主固然容貌卓绝,也不至于令他失态至此。

  真正让刘复惊吓之后乃至仰慕的,是公主在冯华村,拿了他的剑,转手挽出一道剑花,将那蜡烛削成几段,刘复虽然不谙武功,却知这举重若轻,比皇城高手也不逊色。

  再后来公主在上邽城背水一战,手中握着他相赠的压雪剑,衣裙染血,杀气凛凛,与那柔弱外表大相径庭,这样的反差更增风采,见者谁又能不心折?

  虽说那一缕情丝,轻飘飘的,可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存在过的。

  这一想,刘复又有些悲从中来。

  眼泪再度冒出眼眶,但比眼泪更快的还有鼻涕,他低着头,鼻涕不小心就滑下来滴落自己面前的饭菜。

  刘复:……

  陆惟:……

  刘复深觉丢脸,趁着酒意直接掩面而逃。

  “刘侯——”

  身后,陆惟喊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