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5章

作者:第九杯茶 标签: 古代言情

  “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是说有人没死?”

  “也不能那样说。据说,南颇的小女儿在这次事件之前就已失踪,至于是死了,还是逃了,谁也说不清楚。一个抄家入罪的奴婢,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若不是后来这事,南家女眷就算是为奴为婢,好歹也是条活路。”

  “灭族之恨,这个死结恐怕是解不了了。帮西陀人也好,帮燕云人也好,他对南陈的恨恐怕早已深入骨髓。可惜了!”

  “这样的人,你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很难。不过,这人如果真的能为我所用,那倒是好事。他在西陀生活多年,对西陀了如指掌。现在又参和了雄鹰部,想来对雄鹰部也了解甚多。有这样的人在,不管以后是与西陀人还是燕云人为战,都能知己知彼。”说完这话,桑吉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眼皮沉得很。

  百里子苓思量着桑吉的话,稍稍有点出神。

  “等明日,我去会会他。好歹,老师与他还是有些交情的,也许可以……”桑吉话没说完,人便睡了过去。

  院子里,几个小厮正在替受伤的士兵包扎,老沈头忙着配药,每一场仗之后,他都会几天几夜地忙碌。这一回,也不例外。

  百里子苓走到老沈头跟前,随手拿起一片药材在鼻底闻了闻,但很快就被老沈头抢了回去。

  “那狼崽子呢?”百里子苓问。

  老沈头回头示意了一下院子西边的厢房,他今天一直忙着,根本顾不上那孩子。那孩子也算是命硬,昨晚挺过来了,好歹这两日不会那么快死掉。

  百里子苓推开西厢房的门,那孩子听得动静,立马睁开了眼。他想起身,奈何四肢无力,根本爬不起来。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此时稍有微澜,静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百里子苓。

  他那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百里子苓冷眼看着,染血的战袍以及脸上的几道血痕让她在光影里十分狰狞。

  他们彼此看着,无声无息,恍如时光静止。

  这个狼崽子是个有故事的人,百里子苓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狼崽子到底有多少故事。而那些故事,又能值多少钱。今天这一仗,北楼关士兵死伤过半,那么多人的妻儿老小,她可是就指着这小子换出银子来。

  她的嘴角带起了几分笑意,浅浅的,不知道她心头想什么的人,只觉得那笑容太过温暖。事实上,那些笑容与温暖无关。

  她走到床榻边,突然俯下身来,与那孩子对视。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她有点意外和惊讶,甚至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有了某种错觉。他的眼睛很好看。不,他的眼睛就是一汪深潭,若是一直看着,感觉自己会掉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不禁在心头问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十五或者十六,肯定不会更大。

  “叫什么?”百里子苓轻启嘴唇,声音很浅。

  孩子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但百里子苓并未听清。她便把头再凑近了些,两个人脸贴着脸,她的气息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袭扰,有点痒痒的。

  孩子又动了动嘴,这一回,声音依旧很微弱,但她却听清了,他叫晏辰。

  “西陀人?”百里子苓再问。

  他轻轻摇了摇头。

  “燕云人?”

  他还是摇了摇头。

  “南陈人?”

  这一回,他没有再摇头,只是眨了眨眼。

  “将军,将军!”屋外有人大喊,百里子苓自然也就顾不上再问什么,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晏辰,淡淡说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死。若是敢死,老子就把你扔到草原上去喂狼。”

  前一句像是关心,而后一句是妥妥的威胁。这便是百里子苓。

  夜色降临,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之上,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她派去清州的人回来了,但兵却没有借到,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将军,你好歹休息一会儿。”

  易风拿了件披风给百里子苓披上。夜里,北楼关已然很冷。秋凉了,气温也下降得厉害。

  “城里怎么样?”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放心吧,一切都好。你好歹也睡一会儿,不然身子扛不住。”易风又劝道。

  “这算啥,想当年,跟着父兄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没有合过眼,一样把敌人杀得个片甲不留。”

  “是,将军神勇。可是,那时候你是跟着老将军……”易风这话一出口,自觉没对,立马住了嘴。

  是啊,那时候有父亲和兄长在,她只管冲杀便是,哪里需要操心这么多事。百里子苓看着黑漆漆的远方,稍稍站了一会儿,而后对易风道:“我去睡一会儿,有事,立马叫我。”

  关楼之上,秋风吹得呼啦啦地响,旌旗在夜风中摇摆。

  易风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但在北楼关的军营里,从来没有人当他是孩子。他能打能扛,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更为勇猛。三年前,百里子苓把他从家里带出来时,他才十三岁。他是孤儿,从小在百里家长大,他跟着百里子苓来到北楼关,从此,再不是孩子,而是能征战沙场的士兵。

  那时候的北楼关,他想了一下,其实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十四岁的时候,他在北楼关第一次杀了人,就是去年与赫都的那一仗。为此,他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百里子苓并未给他什么安慰,只是淡淡地说,上了战场,你慢慢就会习惯杀人和被杀。如果你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了你,这是战场的生存法则。

  那时候,他觉得百里子苓好冷酷。但后来才明白,是这沙场太残酷。

  百里子苓于他来说,既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亲人。他追随百里子苓,鞍前马后。他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守护者。他本就力量惊人,加之这三年里勤学苦练,也长了些本事。每每沙场练兵,与那些大他几岁的老兵相搏,皆无不胜。桑吉倒是多次表扬过他,倒是百里子苓吝啬些,只说他力气大而已,别无长处。

第7章 、诱降

  易风有点走神,听得身后有动静,立马转过头去,但见两个士兵抬着坐在软椅上的桑吉上得楼来。他立马迎了上去,“桑副将,你怎么来了?”

  “将军呢?”

  “将军刚刚进去小睡,要不……”

  “不必惊扰将军,让她休息一下。”

  两个士兵把椅子放下,这才退去。

  “桑副将,你这伤怎么能乱动,万一扯开了伤口,那可麻烦了。再说了,要让将军看到,又该骂人了。”

  “我不来,将军就不骂人了?这点伤算什么,又死不了。”桑吉虽是这样说,可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一会儿将军醒了,怕要心疼了。”

  “心疼?”桑吉笑了起来,结果扯到了伤口,一脸痛苦状。易风吓得小脸都白了,忙要招呼士兵过来,桑吉不让,连说没事,其实疼得直冒汗。“就咱们将军那个心,如铁如石,她能疼谁呀?动不动就喊杀喊打的,哪里像个女人。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将来会娶了将军,总之,我是替那倒霉蛋捏了把汗。”

  “桑副将,咱们将军也没你说的那么……”易风想替百里子苓辩驳,但却发现自己有点词穷,挠了挠头,只好转移了话题。“桑副将,你说,燕云人和西陀人今晚会再来吗?”

  桑吉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桑吉在来关楼前,先去见了南颇。

  他原本是想等到明天再去,但一觉醒来,觉得这事不能过夜,招呼士兵抬他去了牢房。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知道这种路数对南颇无用。如果施以重刑,也不过是给南颇身上弄些伤出来,无济于事。

  从前,他听老师说过好几回南颇,无缘得见。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却成了阶下囚。

  二人隔着一道牢门,彼此打量。火光摇曳,把这牢房照得时明时暗。

  “南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也算是缘分。”桑吉先开了口,一支手臂支撑在椅子扶手上,好歹是腰上靠了个软垫,还算不吃力。

  南颇之前见过桑吉,在这北楼关里还曾有过一次擦肩。他知道桑吉是文臣,更知道桑吉是皇亲国戚。

  “桑副将如此身娇体贵,来这北楼关做一个小小的副将,倒是受委屈了。”

  桑吉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却不以为意,仍旧笑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呀,在这北楼关确实不堪用,顶多就是给咱们将军做个校书郎,可比不得南先生,运筹帷幄,智勇双全。”

  “校书郎?桑副将何必如此谦虚。上都有名的大才子,在南陈,除了金殿上那位,谁敢让你做校书郎呢?”

  “先生过誉了。晚辈不才,与南先生和恩师章老大人相比,不足挂齿。”

  “章老大人?前工部尚书章世年?”南颇有点意外,不由得站起身来。章世年与他乃是忘年之交。早些年,南家还未出事的时候,每每他在外游历,遇上一些特别的物件一定会买下来寄给章世年。章世年好金石雕刻,自己本身也算是雕刻大家。年节的时候,章世年也常以自己亲手雕刻的小物件相赠。他们二人,虽然一人在朝为官,一人在野游历,年纪又差了不少,但却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南家出事之后,他曾托人带信去章府,后得回复,章世年人虽在江南办差,但已向皇帝递了折子给南家求情。虽然最后并没能为南家求得些什么。但落难之时,有人伸手相助,总归温暖。南家被充军发配,章世年虽未能前去相送,但却舍了不少银钱托押送的人对他们尽量照顾些。这些事,他一直记在心上,却无以为报。

  如今,这位北楼关的副将自称是章世年的学生,他的心头在涌出一抹感动之余,马上就明白过来桑吉此来何意。桑吉是来劝降的,他还真的低估了北楼关这一文一武两位将军。

  “我与世年兄多年未见,有生之年,怕是无缘了。你既是世年兄的学生,来日若是见了他,替我说声谢谢。”南颇叹了口气。

  “先生何不亲自跟老师说。这些年,老师常念及先生,当年没能救下你们一家,乃是他一生的遗憾。如今,老师的书房里还摆放着先生当年替他淘回来的那些小物件,视若珍宝。只是,每看一回,就会伤怀一回……”

  虽然南颇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桑吉这些话,还是有些伤感。昔日过往在脑海里一一划过,最后却是以残酷结尾。他这一生,走到现在早已无法回头,而且他也根本没想回头。

  “不愧是世年兄的学生。”他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我与南陈乃是死仇,不共戴天。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就想问一问桑副将,若是有朝一日,桑家也落得个家破人亡,你能不恨?”

  “若说不恨,那定是假话。不过,南先生,你的恨是源于那些故去的家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算是南陈亡了,已经去世的人怎么都活不过来。你何不为何活着的人想一想。”

  “活着的人?我这条命,死与活,有何区别?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如今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便杀,我又何惧?”

  “先生视死如归,那你的小女儿呢?你唯一的亲人,也不管了吗?”

  “什么小女儿?她早死了,死在南陈那个狗皇帝手里!”南颇大怒,突然就冲到了牢门前,恶狠狠地冲着桑吉大喊。

  “南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南家的女眷被处决的时候,根本没有你的小女儿。据说,她在那之前就已经失踪。按年纪来算,现在也快三十了吧。想来,早已嫁作人妇,也为了人母,有了安稳的日子。你说,我要是现在寻她,能不能把她给找出来呢?”

  “你……”

  南颇的手狠狠地拍在牢门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真是没想到,世年兄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来。想拿这些话诓我?年轻人,你还太嫩了点!”

  南颇递过一抹杀人的眼神,而后退回去,坐到了地上。

  “南先生,要不,咱们就试试看。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嫩了。”

  桑吉说完这话,朝士兵招了招手,便有两个人过来将椅子抬走。南颇见人走了,不觉得有点慌,他追了两步,但又止住。是不是人家给的套,他现在也说不好,但如果小女儿还活着,想到这个,他突然有些站不住。

  百里子苓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稍稍扶了扶额角,她已经许久不做噩梦了,今夜却梦到了父亲和长兄。

  埋羊谷!

  她在心头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醒啦?”

  百里子苓抬起头来,见桑吉半靠在椅子上,立马黑了脸,朝着外面就喊道:“易风,易风!”

  “干什么?要把我送回去?”不待易风进来,桑吉便道。

  “立马滚回去养伤,别让我在关楼上看见你。”

  易风闻声而入,惊慌道:“将军,何事?”

  “找两个人,把桑老二给我抬回去。”

  易风看了看桑吉,桑吉示意他先出去。百里子苓一瞧,这小子居然敢不听她的话,正要骂人,桑吉却道:“你派出去的人应该回来了。既然没有借到兵,我又如何能安心养伤。倒是我不争气,偏偏在这种时候受了伤,不能帮你,反倒会成为你的累赘。”

  “说的什么屁话!”百里子苓低骂道。

  桑吉一笑。

  百里子苓又骂道:“还笑,一会儿疼死你。”

上一篇:青梅难哄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