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76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他忽然箍起她身上那条云水蓝的帛带,狠狠地连人带物撂在那张桌案上,玄色的袖袂绞着绀青的继袵。笔筒笔洗一一滚落在地,白竹与笔毡发出细密的摩擦声响,挲在人心口上,最终攀满全身。

  屋外夜风涌动,硕大的树影剧烈而跌宕的起伏。黑暗的浪潮中,不知翻涌着谁的脸,如此妖冶,如此幻灭,催促着那片阴影摇曳得更加猛烈。

  雨水拍打着石台,连同桌案上的皎皎熟宣都殷开湿润的影子,滴落的声音同样清脆。“听到又有什么不好。”最好让声音传到略阳的驿馆里,传到洛阳城辉煌的宫殿里,狠狠将他们的耳朵鞭笞一番。然而四野寂静,白海棠的枝头,只有夜莺克制的嘤鸣。

  修长而坚润的墨锭在桌子的轻颤中滑动,最终因元澈失控的动作重重地击入了墨池。月色下,白海棠的枝丫应着寒风微微躬起,似有摧折之态,夜莺惊起,飞向云霄,便失声了。

  漂亮的腰线渐渐与淌落的府绸分离开,绀青的裙摆与月白中单化成雨过天青的湿润。

  元澈吻了陆昭的额,如宣告,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你从属于谁?”

  他缓缓退身,留下一个足够看清彼此的空间。

  陆昭的双手从元澈脖颈上渐渐滑落,在那抹讽刺的笑容下,用修长的指甲轻轻刻画出对方内心深处的软弱。在刺痛中,元澈也知晓了她的回答——她并不从属于他。

  沉默且意料之中的拒绝,元澈也颇为自知地笑了笑。

  月色下的树影继续张牙舞爪,最后的暑热将白檀香气蒸腾。雕栏玉阶,花萼细蕊,被疾风骤雨打成斑斑点点。

  元澈继续强求着,此时他正是强求一切的年纪。

第177章 分饼

  略阳民变一案既有定论, 王泽的荣封也自行台出诏而发。王泽下葬除保留征南将军之职成礼,亦加封侍中,赠清水县侯, 谥号曰桓,爵位由其子王叙袭承。而王泽棺椁也于下诏次日从略阳城出发。

  行台自太子元澈起, 中书令陆昭、太子詹事魏钰庭、南凉州刺史彭通, 陇西郡太守祝雍,天水郡太守刘庄等出城相送。而孔昱、王谧等人也相继赶到,未作歇息, 也都浩浩荡荡地加入这场送别中来。

  此次阴平侯也随棺椁归乡,见太子出城后下马跪拜:“犬子福寿浅薄, 未能有幸久聆殿下教诲。”

  元澈连忙将王业扶起:“征南将军意气风发之姿,孤仍记忆犹新。英魂虽与你我两隔, 热血于凉州仍然未冷。”

  阴平侯起身,抬头便见跟在元澈身后的陆昭。陆昭自事出之后便在华亭等地辗转, 即便回到行台也是称病不见。阴平侯王业虽明白陆昭的回避主要还是不愿在这个时节把脖子递到自己刀下,但作为一个年长者, 还是对眼前这个晚辈的礼数有些怨气。

  陆昭身为晚辈, 爵位又次之,如今见面自然也要先行施礼。“这几日署中公务繁多,华亭、崇信皆不安宁, 实在是分身乏术,多有施礼,还望阴平侯勿怪。”

  阴平侯见陆昭睁着眼睛说瞎话, 此时只想拿着兜鏊往对方头上抡, 忍了半天,最终眉眼微颤, 从嘴里挤出几句话:“凉州豺狼横道,家中子弟不察,失于防备,遂逢祸殃。”

  陆昭倒并未因身为豺狼而有愧,目中哀婉之态,温言道:“羁旅山川,不能识途,至此辍仙驾于殊乡,惋惜,惋惜啊。”

  阴平侯闻言冷然:“狐死首丘,陆中书亦身处故国之远,又何必久立于此?”

  陆昭强忍住笑,最后皮里阳秋地答了一句:“阴平侯方言豺狼横道,如今实不宜复问狐狸。”

  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此语乃出于《汉书·孙宝传》,时值侯文任东部督邮,掾属于京兆尹孙宝。朝廷下达抓捕恶人的指令,需要在辖区内抓一人作以应付。孙宝问侯文应该抓捕谁,侯文刚正不阿直言应当抓捕霸陵杜稚季。但这位杜稚季着实又和孙宝有些瓜葛,涉及到孙宝的恩人淳于长的托付,因此孙宝又问侯文有没有别的人选。侯文则对答出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之语。

  虽然先前阴平侯所说凉州豺狼横道,或指凉王,或指陆家,但如今陆昭从属于太子,就如同侯文从属于孙宝。如此一来,阴平侯又引狐死首丘的典故暗骂陆昭,反倒将太子也骂成了豺狼。

  此时阴平侯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恨不能拂袖而去。元澈在一旁也是忍俊强禁,陆昭这一句话,实在是把阴平侯得罪死了。

  不过眼下陆家谋求的乃是输人不输阵,即便是在实利上有所退让,但在场面上仍然是要给所有世族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陆家的崛起连同汉中王氏也不能打压,高门旧勋盛况难在,需为后起之秀退避一席之地。陆昭之所以选择和阴平侯在这场谈话中正面交锋,就是要让在场众人对时局有一个清晰地判断和权衡。没办法,也是阴平侯自找的。

  元澈不好让阴平侯在此时落了面子,因道:“征南将军归乡,孤亦有别礼。”说罢对冯让颔首示意。

  冯让得令,旋即领骁勇两百出列,背南向北而立,随侍又取来元澈的拓弓,交到元澈的手中。元澈立于众人前,不着箭矢,徒手引弓如满月,直指天穹,身后两百勇士亦景从随之。弓弦松而嗡鸣,其震撼仿佛能惊落天日,如此鸣弦三次,元澈方落下拓弓,转身对众人道:“征南将军以躯殉国,行台更当扫叛逆,复故土,以慰此战千百英魂。”

  王泽身死殉国,旧事不论,自此行台万众一心,以平定凉州,而后收复京畿,再论功勋,各方也就有了共同的诉求。

  此次王门与陆家的争斗基本算是尘埃落定,虽然双方都未竞全功,但也算是尽其妙手。对于行台,陆家并不打算插手过多,所求的乃是安定本土实力以及家族声望。而汉中王氏则是摒弃了部分本土乡望,转而谋求政治架构的调整。

  一连几日的疾雨惊雷忽然化为绵绵柔晴,落在众人眼中也各具意味。不过再王家与陆家两位执掌人眼中,之所以不彻底撕破脸豪斗到底,不过是因为这么做,任何一方的胜利都只能是惨胜,甚至连胜利的果实都无法落到自己手里,反而要由别家来瓜分。

  接下来,汉中王氏则留下王济与王叡在略阳主事,其余人等悉数归乡。而行台方面,具体职务的划分也在接下来的议事中有所定论。

  王谧任凉州大铨选没有争议,陈留王氏无人在行台中枢,安定太守之位意义也是不大。与其在重镇杵着来日和车骑将军生隙,倒不如提前进望一个大州实职。凉州大铨选掌一州人

  事,如今行台在此,这个职位不输吏部尚书。

  其实这个职位本就会在各方合力之下运作而成,到谁手里都是便宜买卖。但王叡因杀崇信县令而未得先机,惹恼了王谧,这个人情也就只好由陆昭笑纳了。不过随后王叡在崇信县安排了自己族人王友,频频要求与陆家议亲求配,王陆两家也暧昧得不得了。

  “王使君如今既入行台,殿下也属意使君接掌尚书,还望使君鼎力而任。”议事厅内元澈自坐于上,陆昭则将元澈的意思表达与众人。

  王使君说得乃是王叡之父王济,尚书令也是清晨时王叡找到陆昭谈好的。先前陆家与王家也是试探良久才达到如今的共识,元澈录尚书事,王济对他构不成实际威胁,因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王济欣然接招,而后落座不再说话,然而随后便见识到了陆昭绵里藏针的手段。

  席间,魏钰庭也有谏言:“古分九州,汉平帝则分十一州与而刺史部,合为十三部。至于三国,凉州多动乱,是以前朝太康元年另分梁、秦、宁、平四州,今宜当效之。”

  陆昭听罢也是慨叹,该来的终究要来,魏钰庭要分州了。所谓宜当效之,不过是分州的原因不宜说出口——如今凉州已经一割为二,索性再一割为三,设立秦州,是以减小整个凉州对于长安的威胁。这个提议原本陆昭也是要促进的,但并不是现在。

  如今自己的兄长领督护,而王谧则领安定太守,秦州设立会将安定囊括进去,王谧领秦州刺史,乃是正理。但如此一来,在金城一役后,自己的兄长便不可能领秦州刺史,最大的可能则是成为北凉州刺史。而陆家的根据地又在安定,落袋于他人之手,无异于被扼咽喉。

  察觉到魏钰庭的不怀好意,陆昭也不客气,直言道:“分州大议,必要等行台归都才能定论决出。”

  陆昭有所表态,元澈与孔昱等人也大概摸清楚了,陆家是对秦州刺史动心思了。元澈即为行台魁首,此时断然不能表态,而孔昱则与陆昭站在一边,并言道分州至少也要到此战平定后才能再拿出来讨论。

  彭通对南北凉州合并一直有着寄望,如今祝雍已从护羌校尉一职退下,而凉州的权力大体也可以分为凉州刺史督军事之权、护羌校尉、西域都护府三部分。如果能将护羌校尉一职拨在自己儿子的名下,那么以后自己的后代接掌凉州,也是水到渠成。既然陆昭有意分出秦州,想必对凉州是无意的。想至此处,彭通的小眼神便开始一通地往陆昭那里递。

  然而这件事却会触及到元澈的底线,须知晓元澈也是要把邓钧往凉州刺史上培养的,西北边陲和重镇总不能全都掌握在世家的手里。

  陆昭把这个僵局看在眼里,忽然看了看落座一旁不发一语的王济,旋即向元澈道:“殿下,王尚书既从益州退任,益州方面是否也该安排?”

  元澈听闻也乐得充作好人:“益州刺史当由阴平侯主掌,只是关卡险要上……征南将军已去,是否有合适人选填补,尚书举贤可不要避亲啊。”益州是旧勋贵老世族的底盘,元澈是不准备往这里面插人手的,但如果能腾出个位子,让彭通的人占一个,这边厢也就能为邓钧腾出一个合适的空间。

  王济□□通变,闻得此言也知道大家要做置换,因道:“兰坑与迭部,未有人选。”这两地皆近天水边境,若能好好运作,来日倒不失为进望南凉州刺史的好地方。况且南凉州日后是否要与北凉州合并还要两论,对于彭通来讲,与其去扣那个护羌校尉,倒不如把经营的重心移向南凉州。

  王济也不是毫无所得,益州治所旋即在陆昭的倡议下,由汉中迁到了武都。日后向蜀国用兵,攻下剑阁,王家以此进望益州以南,辐及梓潼,得利也颇为可观。

  牵线既成,护羌校尉与西域都护府也基本有了人选,不过这些都要等打下金城。届时元澈有了功业,邓钧也有了战功,以金城为支点徐徐经营,日后转任北凉州刺史,世家们也没有办法再做阻挠了。

  地方上大体已定,中枢方面各家也都有所斩获。孔昱将行鲁地,领侍中,乃是文臣一大荣封,日后进望台辅也是指日可待。王叡仍任渤海国相,加督护,封彭泽县男,爵位上乃是当朝年轻人中的首马,足可为其婚事增光。只是彭泽原在豫章郡,汉中王氏先前利用豫章熊氏,此人虽是寒门,但无疑把豫章乡人得罪了个死,这个封邑也颇有恶趣味。

  元澈坐于上,笑晏晏地望着陆昭,换做任何人坐在中书的位置上,想来都不会如他一般将一切安排的面面俱到。陆昭愣是利用每个人那一点小心思,将秦州刺史这个重镇两千石,不声不响地给挤了出来。

第178章 无谓

  行台既设, 战事也被提上了日程,粮草调动、费用核算、泾水渭水官渠上的船只往来需要和当地世族通气。这些政务乃是关陇世族做惯了的,分尚书台所领, 因此关陇世家部分都在尚书台下。

  而魏钰庭处也并非没有布置,因魏钰庭日后是要领中书令的, 如此一来反倒不好在中书省安插一个自己人。而以魏钰庭的身份地位, 也不好为陆昭做副。而在中枢有地位权势的光禄大夫、侍中等职位,以魏钰庭的履历和名望又是无法肖想的,最后还是陆昭想了一个办法, 从旧典里抠出一个治书侍御史一职。

  治书侍御史原出汉宣帝一朝,昔年汉宣帝幸宣室斋居, 每逢决事,便令侍御史二人治书在侧, 名字由此得来。到了曹魏一朝,治书侍御史便掌律令, 后沿用至前朝,品轶与御史中丞等同, 编员也扩至四人, 负责掌诏狱以及刑案廷尉处决有不当者。说白点就是查漏补缺的岗位,但是名好听,虽非清贵官职, 却是最显亲重。

  陆昭倒非好心刻意抬高魏钰庭,这个堪比御史中丞的官位其实也有一些缺点。作为监察之官,前朝武帝司马炎便有评“能使台阁生风, 贵戚敛手”, 听上去威风凛凛,却实在是得罪人的官。

  翻一翻《晋书》就当晓得任此官者都是些什么人, 庾峻、周处、李憙、刘毅、傅玄傅咸父子。颍川庾峻乃是太中大夫庾遁的儿子、侍中庾纯之兄,起家官是豫州刺史从事,还在混资历的时候已是颍川郡功曹。李憙乃是东汉大鸿胪李牷之子,起家官就是并州别驾。刘毅则是丞相掾属刘喈的儿子,起家官也是豫州刺史从事。

  至于傅玄傅咸父子更不用提,傅玄本人便是北地第一流世族之后,其家荣耀可追祖父,家学更是颇有底蕴,曾官拜侍中,之后因事才转为治书侍御史。就连出身最不堪的周处,其父周鲂在吴国时便已拜基德侯,转仕晋朝则任楚国内史,散骑常侍。

  台阁生风,那是因为台阁都是自己人,贵戚敛手,不过是因为贵戚更需要这些人的援手。政令的自上而下少有认同,多有阻力,而这些世家的身份和关系网,减少了这个阻力。而这些都是魏钰庭所不具备的。不过既然魏钰庭一向爱与世家对立,陆昭也乐得提供这个机会,让他尝尝□□的感觉。

  先前陆昭在略阳民变一案上,将世家们的子弟都交与邓钧,也算作分摊压力。如今她既脱身,魏钰庭便要替邓钧分压,以推动日后邓钧出任北凉州刺史。这一个提议在元澈那里也很快地批了下来。

  将这些难缠的老人精们妥善安放后,陆昭便开始着手身边几个小姐妹的去处。中书自是男子的主场,中书令则是权力战争的重心,不知要吃多少暗箭。而引女子前来弄潮生风多半要被人提刀来杀。彭耽书等人是看着陆昭如何站在这个高位上挨刀子的,自认为没有这般豪情壮志。除了彭耽书尚愿意为著作郎替陆昭分担,其余人则谋求其他的出路。

  如今保太后丧,其麾下的女官架构便不具备合法性。最后由陆昭运作,将彭耽书的女史之位暂时转到皇后名下,此时先与江恒一同研习律令。因姑母也有自己要用的人,庞满儿便暂去女史一职,毕竟养清名也不在为官上。云岫则随她礼法上的兄长钟长悦回到安定,关陇物运还需要她出力谋划,既然有机会走出去历练,陆昭也不愿为了冯让或是元澈强留。

  崔映之自接二连三的事情后,也看得比往日通透,不再寻求为家族发声。每日点茶作画,偶尔还会研究一些好吃食,连神色都比往日更加生动。她做的茶点好吃,众人也乐意买账。

  这一日几人便聚在崔映之处,如今她已有了单独的房院,来去也颇为方便。彭耽书不日便要与江恒下陇前往京兆拜寻杜氏律,云岫也要走,几人一路走来也算是缘分一场,便提出来在崔映之这里一聚。

  听得众人的去处,崔映之笑着清洗茶具,忽而问陆昭道;“昭昭,你打算怎么办?我听闻行台有风声,等太子归都前,中书一职你终是要下任的。太子喜欢你,可如今也未见他诏令封你为正妃。”

  对于未下诏一事,陆昭并不在乎,她父亲眼下还在长安,徒然下诏无异于与崔谅撕破脸,那时她的父亲才算是岌岌可危。

  “去职乃是应有之意,不过却不是行台归都之前。”陆昭喝着清茶,满心满眼闪耀着却都是对权柄的渴望,“至于名分么,说真的,太子妃没什么意思,当中书令那才是人生快意。”说完回望崔映之笑了笑,眼梢吊吊,斜飞入鬓,“你当一天就知道了。”

  崔映之无奈地笑了笑表示无法理解,彭耽书却放下茶杯道:“我也想试,却怕家破人亡。”

  倒是庞满儿笑嘻嘻地从席上爬起来,养了有半月的名士风度果然撑不过一刻:“耽书姐姐别被误了,都像昭昭姐姐这般,做得这个位置,旁人便会想,天大的事你都抗的来,天大的委屈你都受得住,哪会有人怜惜。我便做不来。况且软弱一些又没有罪,说不定就有一个极爱你的人,愿意呵护你一生呢。”

  陆昭面对凑过来的庞满儿,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额,满眼的宠溺,语气却不乏谆谆告诫:“还没睡着就来梦呓了,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彭耽书不料陆昭说出这般直白的话来,缓缓回眸,却仍见她笑着。窗外红芍药在与凤仙花斗狠,而阳光洒在陆昭尖俏的脸上,目光寂静,仿佛长出了尖刺。

  庞满儿最近颇下了口舌功夫,此时也不气馁:“或许呢,或许就有这么一个人,爱你总是比自己更多一些,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陆昭此时缓缓起身,细白的脚踝露在桌角外,如同一只幼鹿:“这种爱又有何用呢?”这么卑微,这么隐匿,其背后透露的是刻骨的绝望,“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拿来取暖,总不能拿它来换中书令吧。”随后陆昭现实的找补了一句。

  “你们在谈论什么?”

  外面一个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却见王叡从花丛中探出身来,暗却一片艳光——红芍药与凤仙花再无胜者。

  王叡也即将前往行台,因其身份贵重,又有使持节的权力,出入这类地方倒不算什么。

  庞满儿见人颇为不满:“又给你那个堂弟拉媒作保来了?”

  汉中王氏王友如今卡在崇信县立着,王叡那边则催促陆家找一个家中合适的娘子,促成两家联姻。这场联姻自然是无关爱情,陆家在安定经营,需要南面有所呼应。而汉中王氏如今要进望蜀中,来日也不希望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关乎拉煤作保,却并非在下堂弟。”王叡虽势位荣极一时,但待下却异常随和,而后转向陆昭,“可否恳请陆中书赏个面子?”

  陆昭知道他有事情不便在此处说,和屋内几人告了退,便随王叡来到别地。

  王叡索性也开门见山:“今上欲封中书为渤海王妃,中书想必也是知道的?”

  陆昭笑了笑:“看来今上有生之年还是想在长安见到渤海王啊。”这个诏令赐婚是小,政治暗示则更多一些。

  如此陆昭也知道王叡究竟使用什么从崔谅那里换到了使持节的权柄。崔谅从长安往各方发出的诏书,元澈都不会认的。但是对于这个使持节,元澈却没有做任何抵触的动作,无他,元澈知道皇帝真的写过封自己为渤海王妃的诏书,这个诏书被王叡从元洸处带到了长安,随后做出了交换。而这场交换的背后,有着崔谅的促成,但更可能有皇帝的默许。

  陆昭之所以觉得行台归都也绝不能辞掉中书之位,便是洞观到了这一层。一旦她失去了这个中书之位的庇护,便会成为各方在长安进行拉锯博弈的筹码,最终会沦为某一方的附庸。

  王叡似乎有所察觉,慢慢靠近了陆昭一点,俯在她耳边说:“中书的封邑在阳翟,如今又有了开府,卸任之后,就不想去封邑看一看?”

  陆昭恶看了王叡一眼:“王子卿,你的婚事怕不是存心恶心我的。”她的封邑在阳翟,而王叡又和阳翟的褚氏联了姻。豪门之间搞串联是没问题,可是若她真的为了逃避长安的乱局选择规避到阳翟,最后只怕还是要面临当地豪族的打压与王叡在司州的全面收割。

  王叡闻言却笑得极其无辜:“中书冤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我也是前几日才从大父那里得知的。若我为此,即便终生不娶也绝不与中书封邑犯之秋毫。”说完还诚恳地向眼前的人深深注目一回,然而最后还是无法克制地多问了一句,“但是我堂弟还是要娶的,陆家那边,还请中书再帮忙多问问。”

  “怎么,王友的崇信县令快当不下去了?”当不下去那可快走吧,陆昭扬起眉毛颇为高兴。

  王谧既为凉州大铨选,那么崇信县令的人选也由其掌控。鉴于王叡在崇信县闹出的人命,使得自己深陷危境,对于王友他自然没有那么好说话。况且崇信县的地理位置甚是关键,王谧也想让自己的人来掌控。王友之所以现在还崇信县杵着,不过是陆家和王家的联姻尚未完成,以此催促而已。

  见王叡恳切,陆昭也如实道:“非我家推诿,实在是族内没有什么好人选,小的太小,除非王友肯像相国这般,为了公主等上这些年。”没有人选倒是次要,陆昭并不喜欢将族里女孩子们礼货一般的塞来塞去,对保媒一事也不甚热心。

  “陆家也不是没有,中书不肯罢了。”王叡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徒见那腰间缀着那块硕大的玛瑙妖冶得毫无节制,落在他身上竟有说不出的服帖。

  “这话说的倒像是怨我不够躬身尽力了。”陆昭皱了皱眉,“相国似乎仍有未尽之意啊。”

  因这一次难得的任性,王叡说错了话也不觉得,抬起头来再作笑容时,只觉得那双幽深的双眸下埋藏着隐隐火光。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徒然陷落了一个深深的空洞,联通着对方的眼睛。至此,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会在这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中有着幽黯而可怖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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