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66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陆昭心中计较一番,如今京畿方面只怕已经出现了物资短缺之事,而吴地的粮船估摸着也要开到了。粮船停靠港口无非是在泾水附近,于是她又提笔书了一封信给陆放,让他调取一部分资用分别拨给京中的王峤以及郊外的孔昱。另外还列出一份书籍名录,其中包括五礼之法,汉曲音律,以及钟繇等书法著作。让陆放找人分别誊写一份交与兄长和孔昱,另一份转送到自己这里。

  将这些事情理清之后,陆昭便找来云岫一起将近几日陇道行走的路线进行复盘。哪条路上有车辙可以修复采用,哪里的道路更为平坦开阔,水源、草场的分布,以及每一段道粮食的折损率。云岫这几日将这些都一一记了下来,现下配合着陆昭所学的六体制图,一个极为完备的物流道路详略便在两人三晚中完成了。

  别人视陆家为上位榜样,并不妨碍陆昭学习薛氏的发家史。陇山没有水运,物流日靡千金,如果

  能在资源输送上取得一些优势,那么日后无论行台建在哪里,只要大家还需要吃饱饭,就势必不能缺了陆家这一环。安定这一块地方在战后可能会被朝廷随时掌控,如果想要长久居于此地有所经营,就必须要有如血脉一般的根植和渗透。

  元澈不在,陆昭就去云岫那里睡,一张床榻,两个女孩子,就未免谈及一些私事。当说到崔映之时,云岫到并不愤慨,她更警惕魏钰庭将要用到的手段。

  陆昭笑着道:“你大可放心,魏钰庭未傻到要与我直接交锋,更不会去奉崔谅所出的任何诏命。人走到他这个份上,是很少会亲自出手的。”目前,魏钰庭不会亲自来惹她的麻烦,正如她不会在任何场合对魏钰庭有负面的表态一样。寒门与世族并重的局面,在元澈这里将会维持很久,以期完成一个平稳的过渡。

  寒门执政是太子的大政路线,而一个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两种执政思路。太子要重用寒门,那么她陆昭即便是千般不愿,也要对魏钰庭等人维持一个表面的敬重。

  自古以来,路线斗争最为残酷,汉武帝可以把匈奴出身的人养在身边信重为辅政大臣,对于史实明言的司马迁也未让其遭受国史之狱,唯独对那个怀柔为政,批判战争劳民的戾太子,他下了杀心。

  元澈从军中回来已是第五日的晚上。陆昭在署衙吃过晚饭,魏钰庭恰巧路过,便找到陆昭商议之前提出的设立庠序事宜。元澈才归府,来往之人颇为杂乱,陆昭索性先不回院内。设立庠序面向的是庶民及寒门,陆昭将议程看过,并未提出什么反驳意见,但即便只在两郡之内设立学校,也需要大量的钱帛和人力作为支撑,陆昭便以财政紧张为由,先将此议卡下。

  推诿扯皮了一晚上,陆昭独自回到房间。屋内没有亮灯,也没有人,周遭的空气温热且潮湿,借着黑暗,陆昭转到屏风后,除去了最外层的官服。小侍已提前备好了浴桶和热水,氤氲的湿气漫过屏风,如云雾缭绕翻腾而上,湿热更甚。陆昭最终除去了里衣,准备先洗个清爽。

  浴水中,发簪与步摇一一拆下,然而妆台却在屏风的另一侧,眼下四周并无任何可以放置的地方。陆昭平日虽然看着清冷无欲,然而玩心却大。蹬着水中的小杌子,她渐渐踩上了浴桶的边缘。屏风架阔却单薄,陆昭微倚在上面,如清霜落枝,两溜玉臂轻轻搭开,月光与水光齐淌在肩头,一片净澄。

  一支金簪从手中抛却,细细的金色流苏如燃烧的星尾,划过黑夜,斜斜落入不远处书案的笔筒内。受到初胜的小小鼓舞,投金执玉的游戏愈发如火如荼。白玉与翡翠抛洒,金箔与珠花盛放,或跌落进深沉的砚中,或开缀在繁丽的绮上,任何月色不及之处,乃是漫天的星光雀跃。

  而元澈不过是静静躺在帷帐后面,便如此从梦中坠落到一个丰盛的人间。

  室风轻荡,薄透的纱觳下,颇有云山初开的风致,划在元澈的脸上,一如落在了陆昭的肩头。层冰明了皎月,积雪了却劳尘,清华流转的一瞬间,那肩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便盈盈闪动而下,如冰玑滚落,而单薄的肩膀早已不堪承其重。

  屏风的边缘收束着无尽空界色,丝织的绣屏自将一切隐晦地遮挽着。竹茎清刚,自细伶的脚踝向上延伸,颀长的竹叶于腰间繁茂,湖石雕镂着双腋的阴影,而飞鸟轻柔的羽毛则将微微臌胀的边缘划弄,模糊成一片轻佻的浮云,在一小滩水渍上染出一团胭脂色。

  最后一对珊瑚耳铛蜷缩在她的手中,举目早已四壁琳琅,曾被他盛赞的心爱之物总要找到一个妥善的归宿。浓烈的红色被陆昭轻轻夹在指尖,瞄准的则是放着樱桃的水晶盘。

  爱物脱手,两枚珊瑚如湘妃泣血,斑斑洒落,于空中勾缠在一起,最后却仅仅挂在盘子的边缘。其中一枚弥留其上,通过纤细的银钩,拉扯着摇摇欲坠的另一只。最终,银钩不堪其重,盘外的那一只珊瑚耳坠跌落在地。

  那声音极轻,落在元澈耳中不知怎的,竟如大恸一般。他惊坐而起,帘风轻涌着。伴随着屏风后落水的声音,此时的元澈深深感受到,他的脚早已从云端踏入了凡尘。

  陆昭听得帷帐后的人声,猜出那后面躺着的大概是元澈,于是瞬间回身,躲进水里。她的眼睛沿着浴桶边缘穿过屏风,向外望去,颀长寂寂的身影走到那案桌前弯下了腰。

  衣裾声,步履声,指甲扣了水晶,呼吸划过纱觳。慌乱之间,陆昭一把扯过架子上那件里衣,胡乱裹在身上。

  元澈却只贴站在屏风后,并不过来,檀木的间隙透过光晕,轻薄的里衣便如宣纸一般在水中化开。

  悄无声息的欲念戛然而收,一枚樱桃越过了屏风,轻轻掷在陆昭身上。樱桃红透,香泽荧惑,却在欲落水中之际,被锁骨轻轻托住了。

  夏夜如许,谁都爱玩。

第155章 阶层

  盛夏太热, 子夜无风,元澈与陆昭故而皆不点烛。元澈已在冯让房间洗过,但仍觉奥热, 此时只着一件单袍。

  丝织的袍服宽袖大摆,束身剪裁, 似乎只要稍稍一扬手臂, 便有风袭来。柔质的面料与硬挺的肌骨贴合着,连同曲臂俯腰而生的褶皱,都充满着力量。元澈这几日在军营间辗转, 面色已无刚出长安时的那分透白,自上而下皆是未晒满的淡淡棕色, 如同金箔在火焰中融化,泛着细腻的光泽和蓬蓬的热气。

  这一丝热气燎到了陆昭的身前, 陆昭正闭着眼,淡定地向榻里面错了半个身位:“别太近, 热。”

  她手里捏着一只竹柄小团扇,轻纱绷的扇面儿, 如云雾一般覆在脸上。下身是一条夕岚色小裙, 上身却只罩了一件单层纱衫,修长的臂在胸前似遮非遮,隐隐露出了一段荔枝白的金排扣主腰与细腻的肌肤。

  陆昭的里衣在浴桶里的时候已经被浸透了, 不想再教外人看见,便让元澈从衣箱里给她拣几件衣服出来。元澈挑拣了半天,挂在屏风上的时候似乎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结果……就是这样。

  “听说我不在的这几天, 从京里来了不少诏书。”元澈也乖觉地躺了下来,两脚轻轻搭在榻尾上。

  “嗯。”陆昭没有睁眼, 一旦离开身旁的小火炉,凉意便如苔藓一般,沿着阴影漫布全身,“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崔谅督雍州军事,给自己人封了官。那些诏书有的我留了,剩下的都绞了。”她呼吸匀停,金色排扣起起伏伏,“都用在咱们的诏书上。”

  元澈侧了侧头:“听说你绞了削去你爵位和封崔映之的诏书,还动了气。”尽管明白陆昭所表现出的愤怒或者悲伤从来都不是为了情绪的发泄,但元澈依然不太甘心。况且最近略阳城内流传着风言风语,以此事为最,他一进城便听见有人在道途中议论着,因此也想要提醒一下陆昭。中书令既清且贵,时望还是很重要的。

  “崔谅削我爵位,我确实有点不高兴。”陆昭没有直接回答崔映之的部分,“他日后若要巩固在雍州的势力,抬高我兄长的地位,乃是应有之意。如今他把我的爵位贬下来,借机抬了兄长和父亲上去,弄得好像做补偿一样。我这爵位丢的,纯属无妄之灾。”

  原本陆昭的封爵诏书还未发出,如今却被崔谅一股脑地撸了下来,陆昭身处中书高位,各家也都不会太热衷于为她发声。

  “那孤得补偿你。”黑暗中,元澈轻轻地握着陆昭的手吻了吻,“金城之战甚忙,要不你把孤的尚书事也给录了吧。”

  陆昭听罢喟然,声音慵懒道:“录了尚书事我不知要和魏詹事这些人精多说多少话,殿下饶了我吧。”

  她说出的诸般话语,只有这个“饶”字最金贵,挠进了耳朵里,听得元澈哪里都麻。他忽然翻身起来,双手撑着半个身子,一片阴影笼罩在陆昭的肩膀。

  “殿下不如也给我一把节杖吧。”团扇的竹柄沿着手指,恰到好处地抵在了那片正慢慢下俯的胸口中间,凤目微微睁开,风落清泠,目光抵着元澈含着热气的咽喉。

  陆昭与陆归两人几乎如出一辙,对于名爵之类的事无所谓,但是极其看重事权。从这二人名下过的爵位不知有多少,无论是带着恶意的还是带着善意的,安抚的,屈就的,统统不在意。固辞不受,换一个稳定的事权,才是顶要紧的事情。

  万户侯魏帝在的时候陆归已经辞过一次,但是对于一州督护以及车骑将军开府照单全收。如今轮到陆昭这里,中书令这个印蔫不响地接了,丢了封邑立马跑过来要个节杖,不知肚子里还藏了多少东西。

  “殿下不日就要去打金城了……”陆昭的语气极为理性,“我一个人和魏钰庭他们守着略阳,总是不安心。虽然殿下让这些宿卫看家护院,但殿下毕竟归京这么些天,里面渗透了哪些人,想来殿下也不清楚吧。”

  当时在崇信县的时候,光是元洸渗透进来的人,只怕都有不少。如魏钰庭、彭通等人,能量虽没有元洸那样大,但是元澈毕竟有两个月没有在略阳坐镇,难免给人钻了空子。

  闻言,元澈也愣怔了片刻。盼着陆昭不好的人的确大有人在,崔谅便是头一个,陆昭的性命安全他虽然也是极为关心,但是以陆昭的性子,也不是会把性命完全交付给别人手里的人,连自己也不可以。

  元澈还是有意在陆昭身边安排一个亲卫军编制的,不过现下看她颇为认真的样子倒只想逗她玩。他忽然从陆昭手里抽走了扇子,把玩了一会儿,而后指了指那扇子柄道:“古来以竹为节杖,这上面虽无牛毛,却颇有苏武落旄之遗风,孤便赐给你吧。”

  陆昭皱了皱眉:“就这么个小破棍,换成金的我都不惜得要。”

  不过这话说的还是有些违心,前朝物资紧张,节杖多用毛竹制成,也有金铜制的,但那多半是假节钺或是使持节,能杀两千石高官与持节军镇大员。如果是使持节,陆昭心里还是乐意的。

  “倒是有不小的。”元澈望着那裙子微蓬似花朵,盈盈腰身如一握,“孤肯给,就怕你不要。”

  似是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微妙变化,陆昭慢慢夺过了团扇,重新遮在脸上,双腿曲着,整个身子向元澈所罩之外蹭了蹭,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他蹬回原来的位置上。

  两人一夜,都没睡好。

  “这床硬。”次日一早,元澈黑着眼圈,一边抱怨一边去屏风后面洗漱。陆昭早已穿戴整齐,书案上满满摆的是之前所发诏命的留案。

  “那让他们再置一张软些的床进来吧。分着睡,舒服还不热。”感觉到了屏风后对方目光扫来,陆昭立刻转了话题,“王峤如今在京中仍任着中书监,我爹爹去了少府,可见京畿物资短缺得紧了。”

  三万大军,数万部曲,近十万户人家的积蓄是养不起的。京中府库见底,想要钱粮,就得用事权来和世族们交换。陆放所在的淳化乃是西北物资集散之地,沿着泾河经由长安京畿附近的河渠完成输送。

  而王峤乃是兖州豪门,在薛家所控扼的豫西通道没有拿下来的时候,经由兖州,让东南的粮船沿淮河、颍河等水脉经由梁县,便能走到武关。虽然武关之后也有陆路,但毕竟是官道,粮草折损也不会很大。

  而作为交换,很明显,陆家要了掌控皇室资源供给的少府,而王峤则要楔入中枢。

  “你爹爹掌少府,我是放心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毕竟是日后的泰岳,能在内乱时担任起皇室起居的责任,作为太子他也挑不出任何的不是,甚至觉得陆家是难得的忠义。毕竟,皇帝出了什么差池,对陆家没有半分坏处。但如果陆昭的父亲任了少府,则必须要谨慎万全,担当起所有的责任,甚至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还要照顾平衡各家重臣,很难说是个美差,“先前魏钰庭和我提起过要设立庠序,这事你觉得如何?”

  “好事啊。”即便身为世族的陆昭本身不觉得是什么好事,但常年磨练出的政治素养还是让她将标准的答案脱口而出,“只是如今战事吃紧,钱款上总不好紧着这件事。章程我和魏詹事他们可以先拟着,等金城那边安定了,再付诸实施倒也不迟。”

  世族之所以不倒,靠的就是对经术的垄断与治国经验的代代相传。前朝又加以九品中正制对阶层进行固化,落在寒门的眼中自然就是没完没了当官,可恨。魏钰庭等人想要利用设立公学来防止世家对经术与治国之法的垄断,便是所有寒门起势必须要做的一个步骤。

  然而时下虽然纸张已有普及,似乎只要大举设立学校便可完成对世族的重击,但陆昭对此其实并不担心。

  设立庠序的事情,陆家在江东并不是没有做过。换了谁在皇帝这个位子上都想把这事给办成了。但在一众豪族中杀出来的陆家,自然更明白这些世家的底色。设立庠序看似有用,但长远来讲,并不足以震动执政门阀。

  大世族们不仅可以靠着门第不动声色地去剥削下层,从而得到整个官僚架构的分层利润,还可以通过钱帛、经术本身等各个方面对国家设立的官学进行渗透。这些打法,她在江东都是真真实实体会过的,玩都玩腻了。

  依靠经术传家的世族们怎么可能把这些书籍说捐就捐,要想掠夺人家的立命之本,就要拿鲜血来换。维护自身利益,乃人之本能,人的分层永远都会存在,禁锢的高墙永远是自上而下设立的。那些壁垒只会越来越具体,或有形,或无形,永不消除。而世族的春天注定会持续千年。

  如果注定要在设立庠序上与那些寒门展开一场战斗,那她倒是乐得恭候。敢在自己的场子里斗,看他们一眼都算输。不过庶族寒门也并非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扳倒自己,对于此,陆昭多少也有些准备。正思考着,这个其他方式果然来了。

  门外小侍忽然在外面禀报:“殿下,崔娘子那边出了点事,想请殿下过去看看。”

第156章 舆战

  元澈开了门, 见小侍神色异常,也明白并不是什么小事。而崔映之出事,多半是冲着陆昭来的, 在未弄清楚情况之前,最好还是不让陆昭出面。简单交代陆昭几句之后, 元澈出了房门。

  约莫一顿饭的时间, 云岫过来报信。她一脸焦虑之色,进屋关好了门,便将外面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陆昭:“今日一早, 小侍去送饭,听见崔娘子的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门是反锁的, 他敲门见无人应,便赶紧让侍卫砸开了门。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殿下封锁了消息,将那几人逮捕入狱审问。”

  陆昭冷然一笑, 崔谅以封自己的女儿为太子正妃昭告天下,不出几日便有厄难发生在他女儿的身上。作为唯一在太子婚事上有冲突的陆家, 嫌疑实在太深。如今陆家势位愈高, 或是兄长手下为邀宠而为,亦或是被人栽赃陷害,一旦被人盯上, 大行渲染一番,声望必将大跌。出了这件事,无论是将矛头指向车骑将军府还是指向自己这个中书令, 都将给陆家给予重击。

  “行此恶事自然夜半最佳, 怎么偏偏选在了白天,还是在小内侍送饭的时候。”这件事不难发现漏洞, 云岫便率先指了出来,“太子居所,守卫森严,必是有人串通过,悄悄使人放行,才得以事成。”

  沉思片刻之后,陆昭先问道:“殿下是打算交给谁去审?”

  云岫道:“此事发生在彭刺史治下,那几人交由天水郡守监押审理,但殿下点了魏钰庭协助。娘子可是知道是何人设局了?”

  陆昭微微一笑:“这件事倒是不难猜。陆家名誉受损

  ,崔娘子临此事也不能得以善终,而彭刺史乃此地一州长官,此事若处理不好,也关乎陇西派在本土的执政力。一层一层地剔除嫌疑,除了魏钰庭他们有这个动机,那就是汉中王氏了。”

  陇西派、陆家势弱,崔家女出事致使崔谅与太子之间再无缓和余地,魏钰庭自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汉中王氏支持的是渤海王,未必没有拆散太子与世族的联盟并且引崔谅入伙的嫌疑。要知道陇西与天水毗邻汉中,来日无论这两郡归于何处,如果陇西派和陆家都倒了,那么来日能够执掌此处就只有汉中王氏了。

  “那殿下还让魏钰庭去协理?”云岫的不平呼之欲出。

  陆昭一边理着桌子上的东西一边道:“魏钰庭就算有嫌疑,也不会亲自出手。我猜想,魏钰庭当时在场,并且帮着咱们说了好话。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日后舆论弹压不住,他这个老好人能顺顺当当地把中书印给接过来。但因为中书下诏,去汉中、洛阳的使者还未表态回来,诏是从我这里出的,背后是陆家的威望在撑,所以太子必须要将中书印稳在我的手里。但这件事如果闹大,又太损陆家威望,两边就谈不拢。只要这两方没谈好,印就不会交给魏钰庭。派魏钰庭去协理,意思是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就是要逼着他,不要让这件事情产生恶劣影响。”

  云岫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太子没比她家娘子傻太多。

  陆昭沉思片刻,而后道:“之前兄长想派些人过来进驻保护咱们,你出城方便,可以去探探看他们走到哪里了。这些天先不要让他们进城,也最好不要在天水郡内逗留。军籍名册,暂时落在崇信县。不过要放出风声,就说这些人已经要进略阳城了。”

  本来是想讨要节杖之后,将兄长麾下的部分士兵编入制中,在太子出征时保障一下自身安全。但出了这件事后,还是要避免这些人进城,以免发生更恶劣的事情时,陷入被怀疑的境地。

  云岫应下之后便出去了。而这件事陆昭目前还没有太多施为的空间与必要,此时再去中书署也不合适,就干脆在房间内休息补觉。

  不得不说中书高位、地方州牧都是两千石的是非地,想上位者比比皆是,今天一个大坑,明天一盆脏水。怪不得历代中书令没多少个长寿的,刺史坐到五六十岁也都得找个闲职荣养荣养。

  局面如此,后面只会更加恶劣,她也得抓紧时间荣养荣养。

  元澈自去处理此事后,便没有再回到陆昭这里。此事涉及面甚广,两人暂不想见,才是对对方最好的保全。但事情远未结束,崔映之的事情终于风言风语被有心之人传开,再加上城中早已流传陆侍中善妒之名,几经添油加醋,再被人们谈论起来时,便有了阴谋的味道。

  下午时分,刘庄之弟刘豫匆匆登门,简单寒暄过后,便将这半日城中乃至整个天水郡的情形告诉给了陆昭。犯事之人已被诏捕,现在正前往天水治所襄武。路上刘庄门下吏员对这些人进行了初审。这几人对于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未承认行那污秽之事。

  “眼下案情尚未审理,兄长让我先来见见令君。”

  刘豫心中忐忑,他家并非彭家,对于陆昭并没有那么信重,这件事情上多多少少还是怀疑了陆昭所为。但毕竟陆昭执掌中书,对整个陇右来说,都是很好的局面,一旦出事,无论是魏钰庭还是汉中王氏接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因此,无论怎样,他都要事先来探探陆昭的口风。这一次他以查访为名,特意请求进入后院询问,也得到了太子的允准。

  陆昭对于刘家的怀疑倒不生气,对一个方镇之女行此恶事,杀了头也不为过,如果真是她做的,那就要赶紧抹去证据,洗清自身,对陆家和陇右各方都好。

  陆昭听罢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实是不知,我若真想为此,早在行军路上便可动手。事后让这些人或逃至安定,或赏金买命,岂不是既死无对证,又可以嫁祸他人。事既已至此,还望太守与足下和魏詹事秉公以论,查据实证。”

  刘豫闻言顿惊,原本他只觉得陆家难逃干系,如今想来,若那些犯人在路上出了事,或是在治所出了事,那么刘家,乃至于整个彭家都要受到牵连。这个阴谋所涉及之广,已非他可以想象。

  “多谢陆令提点。”

  刘豫匆匆走后,陆昭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人不管作何为,结局都是个死,既然一口咬定没有让崔映之受此辱,大抵也是事实。但这也从背后说明了主事之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过不堪,以至于让崔谅抱以杀心。这个结果他承受不起。既然这样,那么汉中王氏就首先排清了嫌疑。

  如今她一番话,先让刘庄、彭通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起来,不至于自己孤立无援。毕竟在兄长不能派兵保护自己的这段时间,她要有所施为,多多少少都要借助这些世族。

  这是一场由魏钰庭掀起的舆论战。

  不得不说,魏钰庭这一次切入了一个最刁钻的角度。历史上能引起所有人共愤的,不是杀人,不是掠地,而是一个“奸”字。这个字不仅能激发女子的共情与愤怒,更会激起天生拥有着占有欲的男子。这些男子并非发着什么善心,不过是单纯屈从于本能而已。一旦被舆论裹挟,涉事者便很难洗清自身。

  既然是舆论,那就是永远的只能选一边。此事必将继续发酵,自此往后,整个陇右,极端的情绪将会占领道德高峰,同情弱者的心态会成为所有闻者最强的驱动。

  舆竞天择,弱者生存。而出生于世族、执掌中书的她,就注定是那个不会被同情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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