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45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这一次,陆昭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仅仅如此么?那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

  元洸只是慢慢走近陆昭,左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颔。与自己面容的含春笑语截然相反,陆昭的眉睫之间,自有一种莹骨清寒之气。不过是眼梢微扬,便有振海不惊,尽吹尘垢之意。嘴角略勾,便生摇晃崖山,敲碎冰簟之感。

  感受到对方剧烈的抗拒,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揽过了她脑后的青丝。男子生而有之的力量本就难以撼动,更何况他此时已按住了她的七寸。此时,陆昭全身已完全僵直,元洸更加肆意地揉弄那一抹乌鬟,期许在对方的脸上也看到一丝表情的变化。

  然而,并没有如他所愿,那张脸依旧波澜不惊。元洸只觉得大为光火,那个曾经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弱点与秘密,正在渐渐消失。是因为那个人的介入?

  嫉妒与愤怒瞬间化作心底的狰狞,而表现在面容上的则是极尽绚烂的一笑。既如此,那便借此机会,再将她导入正轨。元洸拢了拢陆昭的鬓角,试图让对方的面容更为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家族如今控扼陇山,便如口含天宪。你曾打造的消息网络,密密而织。如今你与太子交往甚密,连绣衣属的人不敢轻动了你。若我所求仅仅如此,我岂非不知你,更低看了你?”

  元洸的目光凝于陆昭的眉宇之间。他自是好藏家,因此好眼光、好耐心以及出手的好时机,缺一不可。若非如此,便不足以匹配眼前珍宝之价值。她由他悉心挑选,如今,他蛰伏已久,她积厚成器。凉王反叛,关陇世族倾出三辅,奔赴战场,而他也手握兵权,自此,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自当人尽其用,琴已调弦,曲已谱就,只待她于刀光剑影上再度而舞。

  “找出他们……”元洸缓缓低首,闭上眼睛,在陆昭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语气极尽温柔,“让他们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短暂的温存之后,那双手连同颜色妖娆的衣袂渐渐离开。“我派人送你归家。五日后会有人带你进宫。”元洸的背影翕动,恍如一片柔脆的羽毛,“入侍太后,备选女侍中。”

第105章 赴宴

  青灰色的砖瓦配上漆黑色的大门, 再加上重重羽林侍卫,这便是陆昭回到家时见到的场景。氅衣被风拉扯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陆昭除去罩帽, 黑发有如乌云,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 侍卫们并不拦她, 反而让出一条道路。

  陆昭舒了一口气,看来元洸确实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向外透露过一丝一毫。

  “娘子,是娘子回来了!”雾汐的声音让陆昭真正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娘子怎么穿得这样少?这伤又是如何弄得?”

  “无妨。”陆昭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家里人都安好?”

  “都好。”雾汐一边招呼人去取衣服炭盆,一边扶着陆昭进了府门, “娘子……”

  “父亲母亲呢?二兄呢?”

  “刚被宣去宫里了。” 雾汐有些着急,“娘子……”

  陆昭忽然抬手, 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神情颇是淡漠, 良久方道:“云岫的身份,如今仍是在籍宫女, 她不见了, 宫里人会找她。”

  雾汐连忙捂了嘴。这些日子以来,云岫忽然失踪,国公府已经四下派人寻找。她与云岫也是年少相伴, 自然比旁人更心急些。然而这份心急也只能悄悄压下,因为当年陆昭派云岫携玉玺去驿馆,之后便走了刘炳的门路, 在宫内以宫女的身份暂居。如今国公府到处都是绣衣御史属的人, 一旦她表现出与云岫有旧识,一定会被人怀疑。

  然而刚刚她见到陆昭, 那份担心便有些压抑不住,向她告知这一事情的同时,也是对双方共同旧友的遭难表达一种倾诉。但陆昭远比她更要清醒克制,并未因环境的突然改变而有丝毫的松懈。雾汐猛然惊醒,理了理思绪,将神色恢复如常,而后随陆昭走入房间。

  今日是又一次阖宫宴饮,自凉州宣布暂时停战后,各地的捷报终于有时间被文吏们撰写成文,投入长安。因此,这几日的庆功宴也颇多。

  陆昭沐浴完毕后,疲惫地走至桌案前,一边将尚还潮湿的头发披在肩头的帛布上,一边取出之前收存的红泥封口、落款是京兆立券的信。崇仁坊的宅邸自经由陆冲之手贩卖出去后,她并未留意其买家。但经此事之后,陆昭还是想看一看立券上购买者的名字。

  虽然元洸说这间宅子是由他购买,但他身为藩王,即便不顾王法愿意购买,但经手此事的是陆冲,以其素养,还不至于将私售藩王宅邸的把柄拦在自己的身上。而能替元洸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想必是其亲信中的亲信。

  指甲划过红泥封口,立券上,一个名字赫然映入眼帘——王叡。

  对于当年俞氏一族侵占皇陵一案,陆昭略有耳闻,尽管外界猜测俞氏一族是遭了魏帝的清算,但她本身对此并不认同。俞氏乃齐国旧族,先帝时期随旧姓西迁来到关中,就地扎根,族人多有出仕。而当年魏帝由世家拥护上位,本身并不具有执政之资,也没有能力清算世家。而俞氏作为魏帝的戚族,在形势与实力上都可以对关陇世家做出制衡。

  对于俞氏之死,自然是谁获利最大,谁就是主谋。当年薛、贺两家把控朝纲以及关中舆论,想要让人相信皇帝为铲除遗族旧姓而隐诛俞氏,并不困难。铲除俞氏后,中枢与地方上的压力皆会有所减轻,最终结果当然是关陇世家获利最大。

  当年元洸年纪小,历世浅,为此言所惑不足为奇。如今经历了吴国质子生涯的历练,再看透这一切也就不难了。

  以当前形势来看,元洸手握长安一门,又得魏帝的信重。这意味着他不仅可以通过总览东门所过的所有地方信件,获得第一手信息,还可以借此阻断一部分通信往来。而掌握着兵权,一是可以用治安之名,来扫除长安城东关陇世家们的眼线与绣衣属的眼线,二是可以借此提拔底层军官,从而产生出忠于自己的军功嫡系。

  以陆昭来看,光这一份资源,就足以打造一个拢括长安东区的封闭势力网。更不要说一旦发生宫变,这一批有着武装的精兵可以直入宫门,从而争夺禁中的话语权。

  而王叡又与元洸有所勾连,不管是否是烧冷灶的心态,还是因为关陇常年把持中枢给汉中王氏造成了不满,如今都与元洸有了共同的利益诉求。

  陆昭镇定地将京兆立券的信再度收好,此局最终的全貌她已窥得。元洸已联络汉中方镇,把控长安东区与部分禁军力量,外加其封国援兵已经进驻洛阳,这次是要一尽全力,为母亲复仇,与关陇世家掰腕了。

  陆昭笑了笑,她已在浪潮之高,既如此,她又何妨将长安的春风一揽,赴这一场群雄的盛宴。

  此时的元澈,亦远在陇山之高。他透过窗,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明月。十五月圆,薄云划过冰轮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清冽而圆融的寒光一视同仁地看顾着丘山与草芥,衰荣与浮沉。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任月光洒染其上,仿佛如此便触碰到了永恒。这一刻,他似乎有一种错觉,与历法无关,与天象无关,更与君王得道失德亦无关,月亮本身既是圆全。而那些阴晴,不过是光与影的变幻,人心得意与失意的写照。

  是自己多事了。元澈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物是人非的房间,最终将留在桌子上的那枚血玉镯,永远封存在了屋内。他另有一番功业,待他去闯荡。

  清晨湿薄的云气将日华拨乱,元洸走在向保太后请晨安的路上,便在这片日光中驻足,看了看母亲曾经一时荣极,一时衰落的地方。

  清凉殿,曾是他母妃的居所,母妃死后,他在那里又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人们皆道清凉殿是阖宫最清凉之所在,却不知冬天的时候,此处最为萧索孤寂。他也不必再穿霓霞绮丽的衣裳,扮演受尽宠爱的五皇子。凛冬来临,最暖不过一件皮裘罢了。

  倒是那些浣洗衣物的宫女们时常在墙角处议论,曾经的俞夫人如何的风姿绰约,哪日陛下又赏了名器珍玩。可是到头来,物是人非。侵占皇陵一案,是有人陷害,父皇英睿,不是看不出来。他从前以为,这仅仅是这个帝王的心胸,并未那样宽宏而已。而如今他亦深知,在层层殿宇的包裹下,各个势力的围困中,作为君王的个体,是多么渺小而无力。

  自前朝国祚衰亡,末代皇帝无一善终,血腥与暴力的清洗,是这个时代最终的底色。将他呼之欲出的是皇帝本人,但执刑者仍是一个又一个的世家。他们不觉疲倦地捕杀异己,最终有人登堂入室,有人沦落尘泥。他的母族,一个曾经势固根深的大国遗族,注定不能幸免。他的母亲,则作为斩断根茎,孤立皇室的一件牺牲品,然后享受史书中的寥寥三字作为结语。

  “以忧殁。”

  祸患之后,便是辽海愁云,齐蝉遗恨。母亲病逝,哀悼的泪水尚未拭干,他便被塞进另一重锦衣华服之中,陪着他的父皇,唱念做打,一个演重情重义,一个扮无双孝悌。长安本身就是最大的瓦市,而宫中则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戏子。只是关陇世家的面前,他的父皇不可以唱“人祸使然”,况且红颜若非祸水,则必须薄命。父皇自己唱,也逼着他唱。

  渐渐地,他感到厌倦,于是他开始毁僧谤道,藐权蔑贵,再试着尝试戳穿一些人,撕掉他们的面具,让他们身名俱败。偶尔,他也会用他们的做派来达到目的,摧折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这让他感到无比快乐。他越来越喜欢真实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许多东西的真实之后,厌倦也来的同样快。

  莫名地,元洸想到了陆昭,无疑,她是那些人之中的登峰造极者,虚伪善变,淡漠无情。可她又是不同的,具体为什么不同,元洸也说不上来。

  在他即将出质的那一天,刘炳把他引至清凉殿的西廊下,他的父皇就坐在那,斜靠在卧榻上,旁边是一尊狻猊香炉。他行了礼,他的父亲只是虚抬了抬手,望着屋檐角处滴水的铁马出神。

  元洸也不做声,见旁边的雨过天晴色的定窑香合半掩着,便取了银勺,舀出一些细腻如脂的蜜色香膏,滴融在香炉内的隔片上。待轻烟袅袅时,魏帝指着近处的一株桃木,开口道:“这原来栽的是一株海棠呢。”

  元洸不应话,垂眼看去,只觉一片枯枝干藤上,雪光刺目。海棠无香,因此他的母妃要日日拿香熏它,那般费力,也不见效验。

  父皇将玉鸦钗放到他的手心里,话语简短而有力:“带着它,去吴国吧。”

  那时候,他一度憎恶父皇的无情。而今时今日,他终于知道,由于自己当年窜动乌台翻查此事,已经触及关陇世家的底线。他与那个被早早丢在江洲的兄长一样,因群狼环伺的虎父已无力再保护他的幼崽,他要把他们丢出去,丢得远远的。若上天眷顾,捡一条命回来。

  怔忡的目光收回,元洸重新理正了青纮与冠冕,抚平了衣袍上那些不易察觉的折痕,最后调整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走吧,去长乐宫。”

第106章 品花

  元洸面见保太后的时候, 保太后正看着宫人们将春季新培的花朵搬进搬出,而丞相贺祎亲自陪同在侧。他虽已为三公之首,但自其出仕, 所仰赖的仍是自己姑姑的威惠。因此,即便是挑选花卉这样的琐事, 他也是能陪同便尽量陪同。

  于家族利益上而言, 前朝与后宫实为一体,于个人情感上而言,早已丧父的贺祎与保太后之间更添了一分天伦笃睦之感。

  此时, 贺祎正在数十品月季中为保太后挑选,几轮品评之后, 便在娇容三变与七宝冠之间犹豫起来。保太后作风一向果决凌厉,贺祎也乐得在其面前扮演犹豫不决。

  保太后看着贺祎叹气道:“你也别在这挑来挑去了, 好的月季如今都在薛美人处。”

  贺祎闻言,手中拨弄花叶的动作忽地一滞。保太后一向不作怨天尤人之态, 如今这句话似乎是有所表态。因此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花儿,走到保太后身边笑着安慰道:“哪里能够?她兄弟前线因畏战才被太子申斥, 凉逆侵入三辅时又无大功, 陛下是明君,这时候再亲近薛美人,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况且薛氏入选女侍中时, 已非适龄,太后开恩抬举,她记太后一辈子的好都来不及。”

  薛芷原与元澈同岁, 二十过半, 在女子中已不算年轻。不过对于门第婚而言,这种情况确是十分普遍, 家族联姻原本就是政治上相互扶持,资源共享。女子拖到三十余岁嫁入高门,这样的个例也是有的。

  薛芷一事,里面也有些曲折。两年前元澈南下伐吴,又遇蒋周两家兵变,此时遴选女侍中,由于薛氏与皇室又有着先帝定下的婚约,若薛芷不参选,那就是摆明了不看好太子,对于提出伐吴议案的魏帝,则更不看好。当时白石垒已破,京口沦陷,局面可谓大好,不参选这种做法无疑是巨大的政治污点。因此薛芷必须参与此次遴选,来替薛家表态。

  但因蒋周两家兵变,又急需其他世族的支持,为数不多可以用来置换的资源,就是太子正妃之位。薛氏远在河东,很明显无法提供这样的助力,这也意味着如果薛芷的目标必须是太子妃,那么就注定落选。这样的落选对于薛氏在关陇地区的地位,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且薛芷的年龄也摆在这里,再议高门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如太子妃这样的地位,却是不能有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保太后直接出面,建议薛芷入侍今上。

  见贺祎已经启开话题,保太后也不讳言道:“先前推举薛美人,总是要为咱们关陇大局考量。如今她兄长在战场上丢了人,她不谙声自处,反倒狐媚惑主,说是贺存见死不救,着实令人寒心。”说完又转向元洸,“你如今正妃未选,也要自己留心,一旦一锤定音,再难更改。”

  元洸笑着:“孙儿明白,也留心着呢。”

  保太后听其回答似三不着两,然而现在当着贺祎,为避免他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来,不好描补,因此也不再细问。元澈的婚事便是前车之鉴,做事总要留有余地,关键时刻方能转圜。

  就两年前局势而言,蒋周等兖州、豫州派势力极大,一旦成功废位太子,那么新的太子人选,两家便有足够的发言权。即便两家也有改立元洸之意,但最终仍会作为主导,分走大部分政治红利。以贺氏一己之力,难以竞争。而薛氏也会因女儿落选,转而与蒋周两家联合。

  虽然薛、贺两家本身同为关陇世族,且同入中枢执政,但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竞争。若薛氏为此计,那么贺氏必将被逐渐排除与中枢之外。因此保太后在关键时刻出面,将薛氏指给今上,无异于为薛家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她已是年纪大的老辈,毁约之名,由她一人担起,生前身后,影响均不大。

  自此,薛氏不仅与今上紧紧捆绑,也与贺氏休戚与共。保太后以此高超的手腕,将关陇豪族打成一块铁板。

  如今,兖州与豫州的外患均已消除,贺家这几年也比先前扩张了数倍。而保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待其鹤驾归西之后,薛氏因其外戚身份,终究要高出贺氏一头。自此,薛氏与贺氏争端初现。

  只是用完了人家再翻脸,未免吃相难看,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打压。而狐媚惑主这四个字,对于以容貌著称的薛芷,再合适不过。

  保太后走近那品娇容三变月季前闻了闻,冷笑道:“花色绮丽,观之美甚,只恨其颜色总是变幻无常,不好安放。”

  贺祎知保太后话中有话,对答道:“此花颜色当红时自然是登堂入室之选,待成粉紫色,太后将它移出去便是了。况且如今这季节还冷,等夏季。夏季品兰,侄儿早寻了陈梦良名种,已经在花房里育着了。”

  保太后斜睨了贺祎一眼,但这却是十足十的亲近之态:“当季的花还没选定,我等着夏季?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太后自然是万寿无疆。”贺祎一面恭维,一面继续为保太后在剩下的两盆花中做挑选。

  最终,元洸实在不想再继续观看贺祎的种种做派,忽然言道:“太后,何不点那盆六朝金粉?”

  保太后抬首看了看元洸。方才她提及婚事,元洸的回答便显得有些古怪,如今他又贸然提起六朝金粉一词,能当此称号的,现在长安,仅有一人。保太后与贺祎相视,他们太明白,这个人此时正处于怎样的风口浪尖,又有着怎样的能力。而她背后的家族,她的兄长,此时正是关陇地区的新贵,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吸纳关陇世族在本土的利益。

  保太后转身瞧了那盆六朝金粉一眼,其色泽如水月,如清波,联想到那个人,竟也毫无违和之感。保太后故作轻叹:“这六朝金粉虽列贵品,但其色独擅新异,香气尤甚,难于供奉案前啊。”

  元洸走向前,将那盆六朝金粉从众花之中移至一方石台上,朝晖微照,晓露暗湿,甫脱离阴影的花如一捧雪光,极尽清冶。元洸道:“此花之态,亭然露奇,敛肤傍干,清婉如襟怀之咏,静深如凝神之思,千艳之丛独处,万籁之间独寂。其花瓣软薄,颜色清淡,看似暗弱。但其叶茎刚毅劲节,好似剑脊,自有横扫群雄之势。至于其香气,自然不宜困囿居室,但若供奉于外,香袭千里,何人不趋?”

  保太后遥遥望过去,度花如度人:“元

  洸,你喜欢这盆花?”

  元洸和手下拜道:“六朝金粉,众花之冠,孙儿自不愿假以他人之手,却也不敢擅专,唯愿其供奉于太后尊驾前。”

  保太后点了点头,话中意思,她已然明了:“此花是否宜养于禁中,也需要看看陛下之意,最后供奉于何人身前,也要看看各家之意。这些话,先不要到外面去说。”

  在这个名字呼之欲出之前,保太后决定将谈话暂时止于此。

  待元洸走后,保太后与贺祎一道回到殿室内。“你有何看法?”对于是否引陆家入关陇圈层,保太后虽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也需要家族内部一同协商。

  “陆氏女郎,侄儿曾见其御前奏对,窃以为,其才华、手腕,俱不在当年王子卿之下。若能为女侍中,为太后所用,参知政事,必会所向摧靡。但太后可还记得先前陛下曾封陆氏为忠肃县主一事?”贺祎向下暗指了指,沉声道,“陛下大张此事,此间意,不可说。”

  保太后点头道:“即便陆氏女未在凉王大营,靖国公身怀玉璧,陛下忌物,此为应有之意。”

  贺祎道:“若是非常之时,保太后将此人保下,这份恩惠,陆家必然相报。只是如今陆氏女已平安归来,陛下反倒不能有所动作。依侄儿之见,太后可以尝试在陛下面前举荐陆氏。”

  保太后明白贺祎此举的意思,这是要捧杀陆昭。她出面来举荐陆昭,今上必然怀疑陆氏是否于关陇世族勾连,心有不悦。虽然不能拿贺家怎么样,但此时正值战后封赏与陇右人事挑选,今上必然会借此机会,对于陆家有所动作。此时,陆家与王氏在陇西的局面尚未稳固,贺家的表态不仅会让今上对陆家处理的手法更为强硬,还会令刚刚结成的陆王联合产生嫌隙。

  对于局势的不确定性与潜在的危险,陆家对于与关陇贺家会更具有合作倾向。因此此举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如若今上对陆昭抱有杀心,那么作为保太后,她自会面将其保下,陆贺的联盟之后也会水到渠成。

  至此保太后微笑道:“便如你所言。”

  贺祎自宫中出,长子贺存早已在外迎候。前日魏帝因其战事失利略有不豫,此次父亲入宫面见保太后,便是要探听魏帝本人之意,并且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斡旋的机会。但父子二人相谈之后,贺存却没有想到今天会抛出与陆家联合这个议题。

  薛家如今对于贺家来讲已不足取,两家如今俱为中枢巨擘,势头上已颇有争锋,但经此战来看,也都发现自身武力上的不足。因此与薛家相比,陆氏在武力上的崛起与在中枢的匮乏都是更好的合作选择。既然他陈留王氏可以借此机会寻求合作,对于贺氏来说也可以。

  不过这个联合归根结底,是锦上添花。贺家在关中立足虽晚,但盘面颇大,官僚之中,多以嫡系充任。光是这分优势,就足以让贺家屹立关陇不倒。但陆氏一族的忽然崛起,则意味着要在关陇地区与贺氏分利。于此,贺祎还是心存警惕,并且在后续涉及陆家的操作中更加小心。

  “那为何父亲还要帮助保太后促成此事?”听完父亲的剖析论述,贺存不解道。

  贺祎慢慢踱步前行,边走边道:“你看陆归,陇山一战优势那样大,他所上报的军功不过尔尔。”

  “父亲?”贺存依然有些不解。

  贺祎道:“对于曾经的恩人,若有一日政见不合甚至即将反目,也不可贸然下手。保太后如今仍有立元洸之心,我等也需为其考量一二。”他走到马车前,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此时马儿正在低头吃着御道边的杂草,“政坛风云诡谲,人生道阻且长,怎能为了眼前的利益,让所有人看出来你是个畜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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