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40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执笛双手缓缓放下,余者仍沉醉其中。

  “上官弘。”说者于视角上仰视,而听者则从其它角度仰视,“你我城下一叙。”

  关陇界上,几乎都与王叡有些故旧,或是期盼着与王叡有些故旧。天水的上官弘一度入中朝为官,便曾一睹十八岁中书令的风采。而杜真明显属于后者,出于年龄上的吃亏,他出仕时,王子卿已辞官游历四方。至于与王子卿同辈的人,则连目送其尘的机会也没有了。

  上官弘依言出城,王叡的威信不至于让他命丧城下。

  杜真于城上观,只见上官弘与王叡相谈甚欢,心中颇为不放心,仍派人跟随。

  王叡见一众人前重后杳,只笑了笑道:“何必监视上官国相如此?”

  “非监视相国,而是瞻仰王令君。”跟随之人心虚。

  上官弘亦觉如芒刺在背,只听王叡道:“我亦犹人也,杜将军得太后宠信,日后之位必尊荣我百倍。”

  既罢,上官弘复至城门,对杜真道:“放了他们,他们便不会索要王妃遗体。”

  最终,杜真带着满腹狐疑,同意了上官弘的意见,准备将陆昭等人送出城门。

  在被松绑的一刹那,陆昭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对上官弘道:“相国,可否为我们备三匹快马?”见上官弘仍在犹豫,陆昭继续道,“安知此事无关明日?”

  杜真方要阻拦,只见上官弘目光幽幽,声音喑哑:“给他们。”

  厚重的城门再度打开,缝隙间的清尘一线如刀刃劈在已如玉轮的面庞上,刺眼异常。“跑。”陆昭清冷决绝的声音毋庸置疑,“他们要杀我们。”

  “谁?”其余二人异口同声。

  “王子卿。”

  没有人可以带着真相逃离此地,如同杜太后需要一名凉王妃与两名媵侍的尸体死在城内,来宣告汉中王氏仍是从叛亲族。对于汉中王氏来讲,他们只需要媵侍和一名与凉王妃同样穿着的人死在金城之外,莫言其他。汉中王氏对整个西北舆论仍有着绝对的掌控,待舆论酝酿完满,众人皆以为王妃已归家下葬,那么王氏自可带回尸首向朝廷与陆家邀功请赏。

  城门大开,数万名兵士目视于此,荒野玄黄间,金戈扬起,如同欲投向美人发间的宝钗金簪。虽是数万部曲,但骑兵皆列阵于最后方,不然陆昭也不敢侥幸放手一搏。

  陆昭马术绝好,一鞭麾下,快马自奋勇向前,然而顷刻她即拨转马头向左,在众目睽睽之下,奔袭逃离。余下二人,葛忠自调转马头向右,而那名媵侍只缓缓向前行。她行的如此缓慢,如此笃定,白雁西风紫塞,皂雕朝阳荒草,曾经一睹无数遍的塞外风光,如今热烈昂扬地迎接满怀。然而前排弓兵搭箭开弓,数翻轮射后,媵侍与马应声倒下。与她的王妃一样,这个人间她亦来过,亦不留恋。

  王叡立于乱尘之中,双目半垂,不辩喜悲。

  疾风箭雨自耳边飞过,陆昭不曾回顾,只策马蛇形奔走躲避。自南门向左自是东去,等不及彭通等人为她铺设的归途,平凉陇山隘口,或许仍有生机。

  一支箭矢打入侧腹。陆昭只俯身重新调整了平衡,平素的克制与冷静如今只是她操纵躯体的习惯,求生的欲念似被一箭刺破,再也无可抑制地奔袭脑海,载着她,孤身投入堆金沥粉的无垠荒漠。

  温热的血液又一次从伤口内的渗出,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没有追兵。王叡弓兵所射的箭支不过是为了将她逼到绝路,一只受伤的野兽无论如何都走不出陇山的夜晚,更何况是一女子在雪夜带伤奔袭。注定都是死,何必徒惹嫌疑。

  陆昭心中冷笑,徐徐抬起手,满手都是冶艳的鲜红,顺着素腕,一滴滴凝聚在一道小小的不易察觉的伤疤上,然后又顺着小臂滑落,沾满衣衫。

  远处,依然没有任何军队的影子。陆昭慢慢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眼,她努力让自己清醒,她只需要看到一名斥候。

  她不怕死,自从算定走这一步棋,她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家族弃她于不顾,这真的没有什么,她从出生之日起所受教的,便是为今时今日而做准备。只是这样孤独地在荒寒中死去,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如此冰冷,如此孤寂,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却依旧难以窥见。

  陆昭忽然只觉得想笑,人在死之前脑海中原来就只有这些么。

  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曾在吴宫的藏书阁中拼命寻找这个答案,不过自许多事情发生之后,她再也没有考虑过。现在,她开始思考。陆昭以为自己会想起亲人,严苛的母亲,寡言的父皇,曾趴在她膝头听她念诗经的幼弟们,但是这些画面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如一片混沌,模糊不堪,仿佛所有人的面庞都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眼前又是一个岔口,马儿不肯驻足,她试图去控制缰绳,最终却跌落于马下,连同最后一丝光明也堕入万丈深渊。

  冥冥之中,她的耳边划过一丝温软的气息,那匹紫骝马走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闻了闻她的发梢。一片光影在她的眼前划过,犹如烟花,然后便寂灭了。

第94章 救赎

  吴国虽然是鱼米之乡, 但吴国皇室却极好骑马。自从和魏国交好后,便从北面和魏国通商的柔然部族年年进购宝马良驹。陆昭十三岁那年,吴国借着她祖母过寿, 办了一次马球赛,魏国亦送来数匹宝马作为贺礼。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名质子。

  清一色的珍珠珞辔头, 十几匹马被悉数分给了权贵们, 做以拉拢。陆昭爱骑马也骑得好,那时她的兄弟姐妹都有了自己的马,唯独她没有, 她太想要一匹马。

  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从不允许她随意索取一事一物。她的母亲把任何事情都为她安排得妥善无虞,该读《左传》的时候不会为她讲授《汉书》, 该学琴棋书画的时候,绝不会随着她的性子去学剑舞。桎梏, 樊笼与尘网,她早已习惯。

  但是在离开赛马行宫的郊外, 陆昭却遇到了一匹小野马。

  它的皮毛光滑,有着淡淡褐色的斑纹, 眼睛温柔如水。第一次, 她走下玉辂,摸了摸它的鼻子,又驻足看了看郊外的景色。此时众人已经离去, 昨日骤雨,今朝方歇,唯有新翠揽风, 春雨濯尘。不知不觉, 已人迹寥寥,各家车马悉数离开, 陆昭也要回宫了。

  玉辂徐徐前行,青纱帘外,几名小宫女嬉笑回头,原来那匹小马正跟着她的玉辂走。它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不远也不近,几个宫女只觉得好奇,却不撵它。走到宫门口时,陆昭开始犹豫起来。

  “把它放回山林去,这马宫里头养不活。”说话的是赤袍男子,头束玉冠,面如照影摘花,目带深秋清寒,惹得一众宫女频频交首私语。

  隔着纱帘,说话人的面容陆昭看的并不真切,但闻声识人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她曾闻魏国质子一向桀骜不驯,却偏偏出落个妖孽模样,再加上身旁众人的一举一动,不是他却又是谁。陆昭知魏国与吴国虽然和亲,但是早晚要有胜负之战,更何况这名魏国质子并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于是,她只命宫女替自己道了谢,便回了宫。吴国戍卫知道,陆昭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因此也没敢拦那匹小野马。

  小野马就这样进了吴王宫,陆振和顾氏也没有说什么,仿佛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吴宫内宝马良驹甚多,这匹小野马也着实不是好驯养的类型,且资质驽钝。她便随意丢了个名字给它,具体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总之用陆衍的话说,俗气的不得了。

  华林园向来是皇室云游的时常去处,小野马就被养在了比较荒芜的旧苑。陆昭每次从思危阁习书,至去给父母晨昏定省的路上,除了两名侍女和一名内侍,又多了一匹马跟着她。小马很通人性,从不乱走,每次都只送她到旧苑门口,然后等陆昭省安回来时,再送她回去。

  养马的味道大,且毁草木。荒郊野岭里,一匹马你爱吃哪口吃哪口,但宫里不可以,这里的草木有名分,养出了规矩,轻易破坏不得。宫人的暗地抱怨并没有起什么太大的效果,但皇室子女们却可以大胆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上达天听。陆衍也不止一次来找陆昭说他养的白鹤被马吓得躲到了玄武湖对岸。

  其实,陆昭从不觉得一只马跟在她后面是一件多么有趣致的事情,只不过时间长了,渐渐习惯,而习惯便是接纳之首。有时她觉得,这或许是深宫之中绝然少有的一双温柔眼睛。

  旧苑的西边原是一片片行宫,后来陆振觉得太过奢靡,便改成了文臣使者聚会的居所,亦有他国游者慕名而来。江山不只是巨石堆砌而成,它也有繁花细柳,涓涓细流。明眸善睐下,或许就是暗藏机祸,言笑晏晏后,或许就是山陵沦亡。

  那一年,陆昭开始学习和这些人事打交道。每次她从行宫回来经过旧苑的时候,小野马都会陪着她一起穿过云桥、花海、枯石、蔓草。那段时间,陆昭经常害怕走夜路。席间人们的眉眼,犹如一张张面具一般,惹得她心烦意乱,虚伪的话语犹如绳索一般,勒住她的喉咙,让她近乎窒息。

  有次夜里,陆昭刚刚在清谈会上见过几个楚国使者,他们谈词锋利,虚伪的笑容后暗藏杀机,她席上几乎疲于应对,颇有惶惶逃跑之势。回来的路上,她只觉得一片漆黑寒冷,忍不住颤抖,只不过身后束缚的无数条丝线,令她看上去依旧完美,无懈可击。

  紫电于天穹划过,如刀刃一般斩断绷了太久的丝线。她近乎狼狈地从坐撵上坠落下来,在惊慌失措的宫人们的注视下,独自跑到花园深处。不远处灯火通明,但是此时,她伸出手,只能触碰到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在想她靠近,有什么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发梢,又拱了拱她的手臂。她抱紧它,她只能选择抱紧它。

  古人曾对马这种动物高度赞扬,八尺苍龙七尺騋,翩翩浮云出从戎,迅速,勇烈,为目标而风驰电掣。而她,她偏要赞扬它的单纯,它的温暖,它的一心一意。

  然而有一日,在楚国使臣的会面上,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出言不逊。她做了一件大傻事,至使江州一带起了争端,将士战死,忠骨轻抛,于上位者果然就是一句话的事。她以为会受到最严厉的训斥,但是父母甚至没有面见她,只是出面安抚了楚国的使者,又遣人送去币帑。

  但当陆昭自吴宫回旧苑时,她看到一率禁卫正奋力将那匹小野马用绳索套住,之后一人手持长鞭,狠狠地在马背上抽打。

  皇室一言有误,自有臣下性命替你偿还,可那些臣下也曾是他人之心爱。陆昭明白,这是父母对自己的警告。

  晚上定省,陆昭在殿外,慢慢将表情从惊惧调整至愧疚,脑海中回想的,是侍卫的鞭打声和小马的嘶鸣,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再失言。

  一年过得很快,小马长大了不少,陆昭也变得越来越忙。在权利场间的周旋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她的寡言少语和无欲无求是她最好的伪装与利刃。每天晚上,她从台城回来,走到旧苑的时候,马儿都会开开心心的颠簸地跑过来,拱一拱陆昭日渐消瘦的肩膀。而陆昭,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来面对它。

  再后来,就到了母亲寿宴那天。

  她的剑舞,动作一丝不苟,说不上美丽,谈不上妖艳,偏偏那个质子中途搅局。他款款而来,漫漫而去,手挥五弦之余,却不知为何从眼底蓦然生出一团火焰,一如他身上的袍服,一如无穷无尽的梦寐。

  只是陆昭不知,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东西,也是自己眼中的东西。

  魏国宾客不知是觉得宴会太过无聊,亦或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只道陆昭与元洸,一对璧人,奕叶宗姻,云云。

  而浇灭这一切的,是母亲眼中的冰冷。

  陆昭对此,也是清楚明白的。乱世倾轧,她的婚姻不该在短暂的和平时期的盛筵上被提及。她的国家父母为她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的人民为她倾注了太多的资源,她是吴王唯一的嫡出女儿,在国破家亡之际站出来去和亲,才是她婚姻的不二选择。平日的极度宠爱,不过是他日抬高价码的手段。而她昔日所学的一切,会让自己在他国生存的更好,为家国在关键时刻做出贡献。

  每每听完这些话语,陆昭总觉得那不过是愚蠢而又简单的臆想。如果吴国都要灭亡了,有谁会在唾手可得的江山和一个地位朝不保夕的女子之间犹豫。她的母亲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只道,这个世上的人有很多弱点,情爱便是一个。

  那句话至今意味深长。

  重华殿大火,布防图失窃。陆昭走出禁闭后,直接来到旧苑。她仍旧身着那件舞衣,手执长剑,带着通身的不羁与狂傲,和已经遍体鳞伤的马儿慢慢地离开宫门,离开那片精致华丽的花木,最终走到人迹罕至的树林深处。她靠着树坐下,抚摸着它柔顺的鬃毛,看着它纯洁而温柔眼睛。

  她的走失牵动了吴宫内外,宫中的戍卫在慢慢地接近,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号。陆昭闭上眼睛,时间慢慢流逝,而她们已经无路可逃。

  于是,她拿起剑,杀了它。

  马儿没有丝毫的挣扎,就如同她被母亲的亲卫带回自己的宫殿时一样。自此之后,她依旧弹奏琵琶,只是不再跳舞,需要时,她仍会哭泣,只是不再悲伤。

  她开始忘记一些东西,不知为何,只是记不清。而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也只有鲜红的血液,仅此而已。

  现在,陆昭倒在地上,目视着已经颠倒的一方天地。雪水淤积,空气中混合着泥泞和死人的恶臭。很快又被继续飘落的白雪遮盖,只是那味道掩不干净。

  她几乎能听见军队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她望见了一群人,有人呼喊,有人厮杀。莫名地,她想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曾看着她舞蹈,看着她在窗影下编五色丝绳,看着她带上那支玉鸦钗时的强作镇定。他的温度与那匹马相似,却不一样,无论是肌肤还是双眼,不是温暖,而是接近炽热。而炽热燃起的火,终使幻象破灭。现实不过是锋利的瓷片直抵咽喉。

  恰如此时此刻,刀锋从夜空上方笔直刺下,陆昭眨了眨眼,一脸的坦然。然而在一瞬间,刀锋被槊锋挑开,血肉之躯被兵器穿透,混沌之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陆昭微微抬起凤目,夜色星霜漩入双眸,她看到了另一双眉眼。那双眼睛曾对她许诺:“我在此处接你回都。你不要跑掉。”

  有人在等她,他不要让她走。

  陆昭忽然慢慢抬起手,然而自己仿佛在天与地的扭曲之中越陷越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冷,手指也慢慢僵硬,眼前无数个人影离散又重叠。

  “元澈。”陆昭渐渐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陷入黑暗。

第95章 安宁

  金狻猊漫着一丝沉水香气, 恍惚而昏沉。绛红色的轻罗纱帐逶迤垂地,暗杂金线的织绣将刺目的日光折进了帐子里。陆昭伸出小臂挡了挡,慢慢适应眼中这片暖人的色彩, 中途却被一只手禁锢住。

  帐外的人似乎并不想掀开这重罗纱,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 将细伶伶的小臂一握, 仍有余隙,于是迅速地紧了紧,不给逐渐下滑的手臂一丝退路。他的指节碰到伤疤处时, 陆昭下意识的缩了一下,但是臂腕却被禁锢的愈发坚牢。她转过视线, 透过薄纱,对方的面容看不清楚, 但她却从一片光影之中勾勒出了一副温柔的笑意。他在看着她。

  “鲸鲵陆死骨,玉石火炎灰。值不值啊。”元澈口吻戏谐, 几近嘲笑,却凭白无故多了一丝嫉妒。她愿意为她的家族而死, 义无反顾, 但与自己博弈,精打细算。

  “还好。”陆昭抿了抿微微湿润的唇,不似出逃时已几近干裂, 与那双被缰绳磨破却已涂上药膏的手一样,被精心地照料过。她不经意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慢慢起身,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得很好, 但剧痛并未消除,仍然一丝一寸地剥削她所剩不多的气力。想了一会儿, 在纱帘外那双手想过来托起她之前,陆昭决定拿过旁边那只吴绫软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垫好,轻轻地躺了回去。

  元澈笑了笑,并没有觉得自己碰了钉子,反而掀起罗纱,用绸带束起,让更多的阳光照在陆昭的身上,之后,懒洋洋地坐在榻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光亮处,肌肤不再是了无生机的瓷白,而是焕若积雪,晔若春敷,长发披在丝光明华的锦缎上,漫成一片寒水鳞波。

  她的情态玉湛澄澈,眉眼明彻浅清,如同魂魄刚刚附落其上,元澈的眼神望去,似乎只要细细雕琢,便可铸塑她的风骨,描出她的姿态。元澈注目于她,目光每刻入一寸,陆昭便将身体往被子里挪一寸。数次往复,露在外面的不过是一双微微低垂的眼睫,和两簇白至清寒的指尖。不等陆昭全然回避,元澈再次捉住了她的手。“为什么?”元澈的语气温柔,却仍带着一探究竟的执念,看着依旧躲避自己的目光,他的手又握紧了一些,“为什么喊我的名字?”

  陆昭微微蹙眉,一双凤目由微垂之态干脆转至全然闭合。阳光太过刺眼,亦太过炽热,她无法直视其光,寸寸炙烤下,曾经保护她的面具也一层层剥落成灰。

  陆昭语气有些着恼,却仍旧小心翼翼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我只看见了你,自然喊你的名字。”

  紧握的手僵持了一会儿,元澈笑了笑,慢慢把陆昭的手塞进了温软的锦被中,并将被角细心地掩好。

  “军中还有事,我明日再来看你。”

  元澈关上了房间的门。陆昭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望着不远处的金狻猊,因去者匆匆而行撩动的青烟,柔和地摆了一下。

  陆昭将整个身子漫入被中。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战役如何。不过这些她暂且不愿去想,突如其来的闲暇与舒适从寂静的房间四壁如瀑涌来,似乎要冲淡她身上的所有血孽。

  凉王军队于前夜被迫上陇,太子元澈的主力军如其身后狼群,步步紧逼撕咬,而陆归所率部众亦与山上合而围之。然而凉王之骁勇善战实在是被所有人都低估了。即便是上陇山前,在知晓元澈要生擒自己的意图后,凉王便以自己为诱饵,率精兵一力抵抗漆县,而主力部队在夜晚上山,悄悄转移。若非陆归及时发现,遣人报信,只怕主力早已撤出萧关之外。

  之后元澈与陆归将主力合围,中途不乏吸纳了肯于投降的士兵,仅仅对于奋死抵抗者悉数缴杀,以期最大程度上减少魏国自身的内耗。然而凉王麾下的这些沙场宿将也十分狡诈,陇山上亦有诸多分叉小路,几路将领择小路且战且退,尽可能的游离在包围圈之外,穷追则不及,轻懈则反噬。

  元澈一直追击这些人至陇山西北一片小路处,没想到却发现了陆昭,遂将其带到最近的崇信县医治。

  随着陆昭被带回,彭通留在金城的人也带来了消息。原来是杜太后得知陆昭荣封忠肃县主,大为光火,认为陆归必叛无疑,方欲痛下杀手。倒全赖王妃回护,方才不致殒命于玉京宫内。来者又将杜太后如何气郁吐血,怒斥凉王妃的原委一一陈述,最后道:“据说凉王妃饮了鸩酒自尽了。”

  元澈点了点头,道:“明日在军中设奠,孤要亲自祭奠凉王妃。”随后,望了望医者频繁进出的那间屋子,即便是濒死的时候,她亦竭智尽力,将可以利用势力的信息,可以争取的城池,乃至于后期作战路线全部传达出去。最后,又对凉王与汉中王氏进行了最为强悍狠戾地切割。她已经做得太好,即便在父皇隐隐露出杀意的獠牙后,她依旧选择了对于家族与时局最好的选择。

  元澈深吸一口气,他未曾想到父皇对她竟已经惮虑如此。其实他早应料到,她的聪慧,抽剑切玉,刻水镂冰,早已为物忌,早已为君王忌。

  要将她保护起来。既为物忌,那便奉在手中,不要伤她分毫。既为君王忌,那便先为她做一件皇权的外衣,只待他能踵步而上,她便可拨云重见天日。元澈算了算再度遴选女侍中的日期,此次,他要用上所有的力量与手段,促成此事。自然,在此之前,他也要确定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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