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13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不过她也不打算让李令仪吃得太痛快,因而又道:“如今行台诸公都在汧县附近,捐输之事多作沟通,想来也能得出结果。倒是迎礼,官渠附近乱事方定,护军府也在清理水道河堤。我也不作隐瞒,李氏也曾到我府上为京兆尹陈情,说车骑将军裁定有失公允。如今想来,也是因京兆尹掌京畿事务,若缺位,也对迎礼颇有影响。”

  吴淼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垂,不得不慨叹皇帝这一方的人都各有各的算计。关于薛琰一案,最模糊的一点是护军府和京兆尹都对长安治安负责,职责上必然会有所重叠。现在陆归手握重兵,占据长安之实,名义上还是与京兆尹并尊。但李氏私下去找陆昭陈情,还说对方有失公允,简直直接将京兆尹置于护军府之下。现在他想要以司徒身份讨论职事重叠问题,都难以开口,很难有效干涉。而陆归看似嚣张跋扈,问题重重,但能够找到的把柄却近乎于无。兄妹二人虽俱是权臣,但狂妄得皆颇有分寸。

  想至此处,吴淼对皇帝更为失望,这件事从头至尾,哪怕让李氏去殿中尚书府找陆昭之前先来通知自己,自己也好组织朝廷介入。皇帝终究还是在忌惮他。不过不能再让方镇因捐输事宜再失控于长安了,吴淼想了想,忽然皱眉道:“李氏私自去过殿中尚书府?御史属的人怎能出这样的疏漏?”

  众人听完也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叡此时却忽然道:“如今御史大夫不置,想来要议御史中丞一职,所以一时间无人过问也是因师出无名。不过司徒既有此言,何不将此职推举起来?”

  此言一出,原本各家因难以介入此事而心情郁郁,现在忽然群情雀跃起来。如果兰台可以介入,那各家也都有了施展空间。不过此时众人也纷纷看向陆昭,陆昭却笑了笑:“先前李氏既有片言折狱之忧,不妨也让御史参详。都介入好。”

  各方争相加入此事,其中还涉及御史中丞这种执政级别的官员选任,薛琰的处境已从可能夺职禁锢变得更差。谁是谁的党羽,谁是谁的棋子,通常难以通过语言直接表露,而是通过行使职权来发出声音。职权行使得越深,表态的价值也越大,因此薛琰的罪名也要因各方伸张自己的话语权而变得走向极端。每一个人看似都在为这件案子的公正与否帮忙,但实际上都是在为薛琰频频树敌,为李氏频频树敌。至于最后结果如何,那便要看薛氏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李氏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了。

  李令仪此时已是焦头烂额,她从未想到过薛琰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众矢之的。正当她考虑如何应对的时候,更恶劣的消息已然传来。

  司徒府忙着遴选御史中丞,关陇世族忽然在各种清议场所发声,将薛琰的诸多劣迹放在清议会上大肆谈论。薛琰或要身败名裂!

第271章 变道

  陆昭素日虽多居宫中, 但每逢休沐依旧归家。然而即便归家也难得清静,行台派了宗正和仪曹尚书来,所为乃是太子大婚的六礼。

  此次汝南王元漳奔赴行台也是收获颇丰, 得了宗正一职不说,因要主理太子大婚事宜, 又再加侍中衔, 论亲信与实际影响力,反要超过位居太傅的姜绍。因六礼第一礼便是纳采,按仪制, 由宗正卿为使,元漳也提前造访与陆家通意。

  六礼繁琐, 诸多细节都要考究。譬如用来告宗庙的六礼版文,长宽厚度各是多少, 聘雁的羽色是否有所要求。虽然南北旧俗不同,但是皇帝与太子的意思都是遵循前朝制度, 除了酒、米、布帛的数目不同外,具体礼制与纳后相差不大。

  首先两万斤的聘金就是一笔大开支, 这笔钱皇室自然不能全数拿出, 自然要由那些南人世族补全。由于太子妃出于南人门户本身也是对南人声望的一次抬高,想到来日要攻略南荆州,南人们也是踊跃捐输, 以换取在朝中或地方一个显重位置。

  单单陆家这一方便出两千斤,而朝中也给出了对策,那便是在司州与雍州一带划分出一片土地, 送与陆家。而陆明、陆扩二人俱封县侯, 陆放、陆遗、陆冲、陆微封男爵。

  陆昭略微思忖而后道:“司、雍二州地近京畿,不宜轻动, 或可暂用江夏。来日若有战,各家子弟奋进,也算是不虚受爵禄。”

  元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自任殿中尚书府长史后,因陆昭举荐也平步青云,因此封地一事他也极力推崇富饶的司州一带。而皇帝这一次似乎也颇给他面子,连同雍州也一并加进去。“江夏毗邻边境,四战之地,经营只怕颇为困难吧。”

  陆昭则更知魏帝用意,关陇世族现在正争相分食薛家的地盘,如果陆家要在雍州、司州置下封邑,那么在那些关陇世族的眼中,他们所奋斗的结果最终都会成为陆家的果实。而陆家先前所为便是引他们去和薛家对立,自己收割好处。如此一来,陆家火烧身不说,还会因此积累巨大的不满。

  陆昭道:“大王为我家着想,我家也甚为感念。只是有一事,雁凭公主如今尚未定亲,来日汤沐邑所选何处,不知大王身为宗正可有所考量?”

  “这……”元漳一时语噎。

  陆昭继续道:“公主汤沐邑总是宜近不宜远,今日大王虽然手笔阔绰,只怕来日难得从容。大王既曾与我共事,我也和大王说一句私心话。太子大功有为,来日必不是弱主,公主封邑各家商讨若不合心意,借此人事调动也不是什么难事。为长远计,大王此时还是不宜轻动雍州、司州二地。现下三辅地区也是不安,待来日时机合适,我家定要助大王为公主筹谋一善地。”

  元漳听至此处也是冷汗连连。魏帝许他在雍州筹措,如果他真大手一挥在关陇地区找封邑,那么来日公主下降时,他只怕也要和已盘踞在关陇的陆家产生摩擦,致使两败俱伤。都说为人父母多为子孙计,魏帝这一手可以说在未来会给予宗室和门阀双重打压。因此元漳连忙拱手道:“若非太子妃点拨,在下仍困迷途。既如此,那我便请荆江之地暂作封邑,想来台省诸公也是乐见。来日若能得主雁凭公主的婚事,还要有劳太子妃提携一二。”

  礼仪之事既已讨论完毕,元漳也要再赴宫中复命,陆昭一路送至坊外。

  回到家中时,陆扩也从工地归来,正依门而立,望着汝南王远去的背影,笑叹道:“今上帝王权术用得到底过深了啊。还是我家阿貉,才压江表,独引世道。”

  陆昭扶陆扩入内,先前封邑一事,她也与这位叔父做过充分的沟通,此时道:“荆江险恶之地,难以经营,终究还是愧对诸位叔父兄弟。诸位叔父兄弟为我陆家稳行于乱局,担当可谓甚重。”

  陆扩听完却摆摆手,他原本性情豪放,不拘一格,闻言笑道:“大丈夫弓马邀名爵,前朝崇玄虚已久,我家早已脱离窠臼。整个荆江日后必然是一片功业莽原,唯奋起者争之,谁还与那皇帝老儿、北伧野犬去争那盘中冷炙。”

  陆昭莞尔一笑应是。让出关陇实力来换取荆州的开荒总体上来还是划算的,更何况通过此事与汝南王元漳结盟,来日对雁凭公主的婚事也能产生足够的影响。来日公主的驸马必然要在荆江世家中做出选择,虽然陆家大概率会在这个赛“马”场上陪跑,但只要在荆江有所经营,凭借自家在朝中的实力,也能对结果产生巨大的影响。

  另外,她对目前的门阀执政格局也开始不太看好。尽管她是现下门阀政治的架构人,但她所有的布置仍是为了日后脱离门阀执政的路线。近几日,陆昭所作所为都是缩保打法,她知道以目前陆家的势焰继续走下去,看似一路高歌,但接下来或许会是彻底地崩盘。近日,皇帝已经开始刻意高抬陆家,仿佛要把整个关陇地区都要让给陆家一般。

  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已近乎侵害到其他门阀的利益,门阀执政的格局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门阀架构里会自己选出一个制衡者,或如压舱石一般将局面压制回来,或统一各家把过于强大的一方彻底清出牌局。譬如王敦谋乱时中朝郗鉴的出镇,譬如桓温掌权时的王谢联合,以及淝水之战之后太原王氏倒逼谢安。强者虽强,但其实在万流涌动的时局中,就算想要平稳着陆,也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如果站在门阀之上的视角来看,整个门阀执政

  的核心不过是集中在雍州、司州两个小圈子里,利益就这么多,我多吃一点你就得少吃一点。这是政治格局中对存量的零和博弈,然而一旦遇到疆域的剧烈扩张,门阀政治自会失去本身的土壤。陆昭甚至日后对所谓的中枢权威都不会过分关注,南面都要单开一席了,谁还要管北面桌上的漱口茶水。

  行至一半,陆扩也不免关心起陆昭的婚事:“虽说婚礼要到年底,但如今李氏的事你可有打算过?诚然老妪可恶,力量微薄,但其人妨害却大。她到底也是把太子奶大了,贸然动手,政事上以我家实力不必担心,但到底要伤害到你与那伧子的情分啊。”陆扩当年镇京口,也是挨打最多的方镇之一,对于太子本身也甚乏好感。又因多居军旅,文雅欠缺,所以说起话来也比较糙。“叔父也知你想让李氏受惠领情,但这一路下来,依叔父看此事怕是妄求。”

  陆昭几日也思索过薛琰和李氏一事,这件事在御史台介入之后,她已不想再做干涉。最终结果必然是薛琰倒台,倒不会伤及李氏本人,最多是使其吞并薛琰势力的计划落空罢了。但李氏对权欲如此执着也让她看到了未来的一丝不确定的隐患。抛开李氏是否会出刀不说,那些执政世族日后看到太子妃与太子乳母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裂痕,肯定要拿把锄头过来撬一撬。

  为了不让事态继续糜烂,陆昭干脆亲自策动关陇世族,让他们以发以乡愿的方式去揭发薛琰的大量罪行。原本朝廷各方已经准备借由此事逼迫李氏趋附,从而重新掌握薛琰和李氏的双重操控权。而关陇世族忽然出面,无疑是至薛琰于死地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自然断了李氏对薛家势力的念想。毕竟连一个人都保不住,薛家掌握的那些部曲和宿卫怎么会为李氏做事。

  因先前渭水畔的那场意识形态之战,陆家已掌握关陇世族在舆论上的话语权。现在,要想要薛琰活命,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去找廷尉和御史府的人,而是要来找她。

  恰巧,在靖国公府大门将要关闭时,门外侍卫来报,说是李氏请求见陆昭一面。

  陆昭先与叔父暂时作别,随后命人引李氏入内。

  李令仪端坐在席中,心中却不乏怨气。先前她着实低估了朝中那帮老人精的算计,先被摆了一道。她对自己曾经多言要保下薛琰一事大为悔恨,其实薛琰并不会死,却因她多说了一句话,导致被各方相逼,自己也即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前几日,老妪前往汧县看望太子。虽是执皇帝手令,但所通宫门、城门俱是殿中尚书与车骑将军所掌枢要,能够顺利得过,理应亲来拜谢。”李令仪说完便屈身拜了拜,又道,“只是我那亲家不知深浅,这几日老妪我奔走四方,当真是失了礼数。”

  陆昭闻言却一脸诧异道:“阿媪居然在为薛氏奔走?哎,此事在商议时我本不愿插手,也不知廷尉和御史台要做何论。这几日,关陇几家亲朋前来做客,席中倒是有所怨言。我家客居此乡,又怎能对这些亲友不管不问,所以我也申请清议,为这些关陇子弟发声一二。没想到却是拖累阿媪了。”

  李令仪听罢心中直接噎了一口气。陆昭这番话哪有半分的歉意,分明就是在堂而皇之地告诉自己,人是她安排的,事也是她挑的。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惦记薛琰手里的那部分利益,但要想在世家嘴边夺食,必须得给个说法!

第272章 立场

  李令仪旋即也变了脸色, 但想到薛琰已近绝路,自己除了来求陆昭也没有其他选择。她也明白,先前陆归直接将薛琰付予廷尉审理, 如果她不作任何动作,薛琰未必就至死地, 自己也未必就有如此狼狈模样。

  但是她的背后还有皇帝。

  一次次过多地交付, 一次次过高的提拔,不仅点燃了她内心的那一点欲望,也让她身后的退路越来越窄。她真的没有想要现在就与陆昭掰腕, 但当她受魏帝的暗示后去接受薛琰所掌控的力量时,却也同样没有料到朝中那些执政者的精明与险恶。她已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知道, 现在她必须紧紧依靠皇帝。如果此事不成,那么在皇帝那里她也无法交代, 一旦那些执政世家有所动作,她一定会保不住的。因此即便她知道这样来到靖国公府一定会受到屈辱, 她也必须这么做。

  “小薛公其人,久居尚书之位, 虽未有高勋深功, 但为边事统筹粮草,事无巨细,常常亲自过问, 致使政无遗漏。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使小薛公因此含冤而戮,也未免让其他久任之人寒心啊。”李令仪心痛恳切道。

  “久居尚书之位, 却无高勋深功?哈。”陆昭失笑, “阿媪此言似是互有所悖啊。大魏征战连年,度支尚书调度各方粮草, 竟无功勋,到底是无能还是失职!如今薛琰既任京兆尹,临近春汛,竟然连都水长丞这样的位子都在空缺。”

  “朝中实在无人……”李令仪情急解释道。

  “怎么会无人!”陆昭倏而横眉,“那些争抢尚书侍郎的人就在薛家门前排队到十里开外。所谓器旷行果方可称美,虚任徒劳怎可夸功?贤者高用,既为尚书却怎能好为文吏之事?厚禄得享,不酬壮志却眷恋显位,这也是为人臣子该有的态度吗?”

  李令仪脸上青白一阵。她本是要替薛琰描补,因此难免说得卑微一些,谦逊一些。但是她也没想到刚递给这位太子妃一个杆子,太子妃还真撸起袖子往上爬,爬上去后,反倒居高临下地把自己呛了一通,好似薛琰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人。现在,她即便想要为薛琰求情,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李令仪想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哭倒在地,哀哀道:“太子妃殿下,老妪一辈子侍奉太子殿下,只想着为太子、为皇帝做些什么。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太欠考虑,只是事已至此,若不能妥善收场,太子归都之后,想必面上也是难堪。我不过一介莽妇,为众人所厌,这没什么。但太子日后还要执政啊,太子妃总不忍心看着太子日后因我而受非议吧。”

  陆昭见李令仪一番惺惺作态,竟卑微匍匐有如泼妇状,惊愕之余也是目光冷然。她之所以厉言相对,也是为了让李令仪觉得再无可能,因此而放弃薛家的利益。只要李令仪还对薛家掌握的力量有贪欲,那么便会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被台省的老狐狸们摆弄。必须让李令仪自己放弃,她随后才好出面,让关陇世族出手直接了结此事。

  可是这样的逼迫与羞辱,李令仪作为太子的乳母,她日后名义上的长辈,甚至未来的保太后,竟然可以如此忍耐,做小伏低。陆昭对此,敬佩之余也是颇为恐惧。忍辱负重者,通常所图甚大,不能以常人视之。即便她现在开始以最谨慎、最高防范的心态来看待李令仪,但也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不好开口了。

  “昭昭,不许对长辈无礼。”顾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继而珠帘微动,四名侍女鱼贯而入,摒帘开道,身着墨绿裙衫、头戴珠翠的顾氏缓步入内。顾氏眉目较于陆昭其实更为清秀,其眉薄唇薄,窄窄的鼻管,目光也是微微地垂着。她幽幽看向跪在下首处的李令仪,并不去扶,只往前走了几步,才对侍女说道:“快扶李媪起身。”

  陆昭早早站起,将席位让出,在母亲落座后,随后跪在西侧,一副垂首听训的样子。

  顾氏先让侍女们重新奉茶来,自己先饮了一口后,方才道:“阿媪来了便是客,昭昭自小让我宠坏了,阿媪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顾氏说话没有停顿,仿佛李令仪是否计较也不重要,“我家既然与皇室结亲,日后与阿媪也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此事理该善了。只是作为昭昭的母亲,今日我也不避讳拿一回款,要好好与阿媪细说。”

  “小薛公一事,阿媪还是一时冲动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阿媪侍奉太子,可以说是持家有道,但若使公私不分,却实在不能称美。譬如保太后贺氏,其结局想来阿媪也会有所鉴照吧。我今日来插手此事,乃是因要为太子保全一些家声,要为我女儿保全一些家声。太子日后归都,到底也要靠阿媪几分,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件事我家可以先帮阿媪转圜。”

  见顾氏开了口,李令仪如见曙光一般,连忙起身再拜道:“若肯得国公夫人保全,老妪自当效以犬马。”

  顾氏原本站在外头听女儿与李氏讲话,知道这件事陆昭终究是吃了晚辈的亏,面子薄,索性以长辈的姿态出来做主。但如今见李氏竟肯如此菲薄,心中也不免厌恶,略作沉吟后,方才开口道:“此事若以廷尉单独作论,薛琰也难逃严惩,若要保证全其身,关陇世族那边也要有所打点。阿媪明白吗?”

  “这我明白。”李令仪道,“只是如今那些世族见恶我家颇深,未必肯坐下来相谈,只怕……”

  “这黄门北寺狱还关着人家的子弟呢,所有事情因何而发,阿媪难道不知道么?”顾氏说完,深吸一口气,语气也旋即平和几分,“先把人给放了,这件事才有可以谈的可能。”

  李令仪点头称是。其实自那个庞满儿在北门作黄莺一诗后,舆论上也自己这一方已经不占优势。这件事如果陆家想要彻查,凭借陆昭殿中尚书的身份并非做不到,只是耗费太大而已。如今陆家抓到了自己的把柄,也就不需要再费时费力,直接让她放人即可。而对于她来说,原本与杨宁前往永宁殿也是为了多掌握一些宿卫的力量。如今姜绍的那批营兵,他们所得其实不多,但如果能将薛琰保下来,那么最终的结果也是可以接受。

  顾氏见李令仪答应下来,也点头道:“阿媪爽快,既然如此,那我也会与昭昭出面,与那些世族面谈,水碓、私埭、庄园等,这些少不得要阿媪来赔偿。阿媪也不要怕破费,借这件事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李令仪再拜作保道:“多谢国公夫人替我出面,具体数额不论多少,我都会尽力凑齐的。”在她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获取权力的机会稍纵即逝,只要掌握了薛琰那些力量,来日掌权,这笔钱早晚都是能回本的。况且若她亲自出面商谈,又难免要借用皇帝威严,皇帝本人虽是无损,但自己却要担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恶名。这位顾夫人愿意亲自出面,自己还算捡了便宜呢。想至此处,李令仪心里苦笑,都是欠了儿女债的人啊。

  待送走了李令仪,顾氏与陆昭回到内室,笑着望着女儿:“如何?你这位准婆婆的手段可不好糊弄。”

  陆昭也惭愧一笑:“多谢阿母相救。此次那李氏前来,自甘受辱,也着实让我为难。”

  “你是不忍因此与太子生出嫌隙。”顾氏一叹,目光亦转为冰冷的沉静,若说陆昭是不像她,那是不可能的。但顾氏明白,陆昭肩上的担子注定要比别人的重,在人情方面,便要剔除的多一些。

  “昭昭,你应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是你可以处理的极限。面面俱到当然好,但面面俱到地交好于所有人,却是不可能的。你与太子情笃,就要动世族们的利益。你要补偿世族们的损害,就要去损害皇权的利益。你若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也同样会损害一切人的长远利益……包括这天下人。”顾氏停顿许久后道。

  “你自己先想想吧。”顾氏慢慢起身,搭了侍女的手,和来时一样,缓步而出,“你的立场该是什么?你为谁而生,为谁而臣?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盟友?而你又需要为这天下多少人负责?”

  母亲离开,陆昭默默临窗而坐,思索许久后才喃喃道:“李氏封邑在新平,若久居于此,来日必为大祸。”只是若逼迫过甚,事发猝然,对各方也是不利。不过若能早做布置,层层设防,一旦李氏发难,便可锁死让她落入彀中。

  风过窗下,陆昭只觉眼中顿时开阔。她即刻吩咐雾汐道:“这几日我去京畿庄园居住,你也帮我负责安排,邀请各家,我要与关陇这些人面谈。”

第273章 字画

  李令仪出身关陇, 却非世家。虽然早年受崇德皇后恩惠,也有了一份规模不小的家业,但若论及家资、部曲与政治资源, 却依旧乏善可陈。太子虽常年掌兵,征战四方, 但为人却公正廉洁。先前每每大小战役, 所获珠宝玉器几乎悉数赏给将士,自己分文不取。这也为他初期经营吸附了诸多人才。

  不过这也导致了宫人们也难惠及,李令仪受太子恩赏, 每年也不过十万钱。而一个世家子弟在京畿附近所置别业,一日的产出便有万钱。李令仪身为皇太子乳母, 倒是颇有清誉,但是在钱财上着实不够。再加上一子一女各自嫁娶, 生活上更是捉襟见肘。

  然而此次,李令仪更是见识到了世族们的贪欲。在她夸下海口要承担关陇世族们的损失后, 几天内陆昭便出具了一份明细给她,所需财货数额巨大。她当然知道如此之大的数额根本就不是世家实际损失的数目, 但因自己早早摆明态度, 任由各家要价,因此也不能再反悔,致使自己走向绝路。

  她变卖了在京畿附近的大部分田产与庄园, 甚至将女儿的聘礼都充作资财用来填补,然而也是杯水车薪。她日日来国公府求告,一连几日, 陆昭也松了口答应先帮她垫付。所幸关陇各家也拿钱办事, 薛琰没过多久也被放了出来,除了十年禁锢不用这一惩罚外, 倒也没有任何刑罚。随着各家子弟相继被放出,这场风波也终于脱离了台省等一众人精的掌控,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而李令仪却仍提心吊胆,不敢赖账。如今陆归执掌护军府掌控京畿,她一家都是人质,况且此事还会严重伤及她与太子的情分。眼下皇帝的健康情况并不乐观,从许多急促的布置她都可以感受到。所谓君臣长久,最重要的就是彼此的情分还在。她日后若要受新君所重,这笔钱就必须要给陆家。

  李令仪现在深悔当初一时之念,以至如今局面。她也领悟到了权力的牌桌就是这个玩法。人人都可侵占土地、私吞部曲,但前提是你要有虎口夺食的本领,能够解决掉虎口夺食之后那只老虎所带来的麻烦。

  李令仪这几日也求告太子与皇帝,然而得到的却只有责备。她也想倚重皇家,但是如今即便是皇帝的私库也不可能因为李令仪拿出那么多钱来。毕竟皇太子纳妃的钱都要靠四处筹措。无奈之下,李令仪开始把主意打向了自己的封地。

  先前台省与各家虽对李氏封邑颇有物议,但也因杨宁对永宁殿的血腥镇压颇有收敛。对方骂已经骂了,自己这边人也杀了,中间又收到了各种抨击乃至于污蔑,拿下来的好处总不能再白退回去。李令仪的封地在新平,总共有三乡之大,且是实封。虽然与陆昭的裂土封相比她没有直接的经营管控之权,但是可以问责地方长官,以此来插手新平事务。因此在她拿下这个封邑之初,便将大部分产业划作私土。

  小封地有小封地的玩法,李令仪围绕此处经营,几乎是照搬了保太后贺氏的套路。在地方官员上设置自己的亲信,而后将当地的部分民户先转为吏户。吏户之于地方官与荫户之于世家,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至此之后,封山锢泽,掘湖造田,只要不引起当地的民变,自然是怎么赚钱怎么来。现在,想到这一片自留地也要拱手送出,李令仪的心情可谓跌至谷底。

  在一连几日的宴饮后,那些关陇世族们陆续离开陆家的庄园。此次这些人收获颇丰,而新平的三乡之地,陆昭也以南北人家对半分的方式,散与了众人。不过还是留了不少田亩,只派人接管,产出所得依旧命人送到李氏那里。如今,除了褚潭这个新平郡实际长官外,南人与关陇世族的力量也渐渐渗入到了这片乡土之中。相较于之前新平郡如同安插在陆归胸口的一枚钉子,如今看来反倒是被群狼环伺的羊圈。

  而薛家在京畿的土地私产也未得幸免,被众人悉数瓜分,薛家实力大损。门阀政治之重是政治结构稳定,要拔起一颗百年的参天大树,

  枝叶会震动,根系会缠连,只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薛家与贺家一样,在关陇盘踞了那么久,先帝时期就是执政之家,姻亲、师徒、朋党,太多人的利益都是跟薛家绑定的。如今已无贺氏逼宫、崔谅之乱这样的大变局,通过武力短时间内彻底清除一方的手段已经不再适用。陆昭明白,要除掉薛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关陇世族内部自己动手。

  最强烈的怨恨永远来自于同道,此次事件也是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在所有事情平息之后,仪曹与太常等人也拿出了迎接行台归都的议案,即可付诸实施。

  陆昭送走宾客后,独自回房,却见房间门还是开着的,院子里也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只箱笼。雾汐守在门口侍奉,见陆昭回来才道:“汧县太子那里送来的礼货,说是送给娘子赏玩,现下还没有搬完。”

  果然,见陆昭入内,几个搬运箱子的人便顿下脚步,分分行礼。陆昭亦点头微笑道“有劳”,旋即跨门而入。

  这片庄园乃是家里新购置的产业,记在她名下,她的兄弟姐妹也都各有一套。陆昭的居所空旷,陈设整洁素雅。整个房间以银白色的帷纱步障相隔,分割出居室、就寝处与读书的地方,每处都有书阁。如今竹简仍是书籍主流的传抄方式,但陆昭此处只用纸本或绢本,十分轻便。这些书籍大多也跟着陆昭走动。后日陆昭要回到宫中,这些书籍在当天就可以打包完毕,装入防水的箱笼中一同入宫。

  陆昭依榻闭目小憩,睡前饮一杯梨花酒入眠。有着淡淡梨花香的新酒温柔好吞,清白的酒泽沾染唇上。陆昭小睡总喜欢有些声音,门外衣裾摩擦的声音与春风一道钻入了窗,安抚着她每一寸感官,那温度无孔不入。

  不知什么时候,门被关上了。

  陆昭几乎是醒了,却没有睁眼,依旧歪在榻上。她以为是雾汐,便抬手将只剩一丝残酒的酒杯推了推,示意对方拿走。

  外面的侍从退下,正是元澈入内。他先解下氅衣,替陆昭披盖上,旋即取了那只酒杯,就着她淡淡唇印将残酒饮净,随后跑到步障后取水净手。他回来时,那件氅衣已滑落在地。陆昭的长发挽至脖颈,几缕发梢坠落,滑到胸口上来,勾勒出一片幽暗的密室。他的手熟练地掀开那片春衫,用他刚刚被春水沾湿的手,将她的肌肤捕获。

  “凉。”陆昭起身躲开,见是元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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