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85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第86章 下山 (二)

  “住手!”

  危怀风踹开院门后, 岑雪冲进?来,看?见墙根底下头破血淋、鼻青脸肿的王玠,神色大?骇, 赶上前解救人, 被危怀风抓住手腕, 往后一带。

  “无?故贩卖他人儿女, 自有?官府处置, 诸位在这里大?打出手, 算是什么道理?”危怀风走上前, 唇勾着,然而眼底无半分笑。

  那一帮人被他踹门的雷霆气势所震慑,已是七魂不?见了六魄,这厢被质问, 更张口结舌,饶是那歪嘴男人率先回神,吼道:“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闯进我老赵家!还敢把我家院门踹成这样……你, 你赔钱!”

  危怀风无?视他,弯腰把王玠拉起来,往外走, 那歪嘴男人怒火中烧,劈手来拦, 被危怀风攥住腕门,掀翻在地。

  “大?郎!”

  “相公!”

  “大?哥!”

  老叟、妇人们?叫成一团,扑向歪嘴男人,脸色已然大?变。危怀风把王玠送往岑雪那儿, 回头,目光对?上地上一双布满惊惧的眼睛。

  “明州城官署, 危怀风,买你赵家女儿的人。有?事来府上谈,随时恭候。”

  说罢,危怀风不?再停留,朝岑雪、王玠示意,在身后数道震惊的目光里,走出赵家。

  ※

  午后,冬风吹拂树梢,云层倏而厚起来,遮了日头,破窗底下投落着阴冷的光线,几只猫儿蹿上柴堆,看?着一脸是血的王玠,喵喵乱叫。

  岑雪扶着王玠在柴堆前坐下,到处找棉布,四?周除那些锅碗瓢盆外,更无?布帛,她没办法,从衣襟里掏出手绢,先给王玠擦拭脸上的血迹。

  “公子,忍着点儿。”

  王玠脸上的血是从破裂的额头淌下来的,他人很白,大?片的血糊在脸上,看?着委实心惊。岑雪不?敢下手太重,擦得小?心翼翼,危怀风从外提着一桶水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神倏而黯了几分,放下水桶后,从岑雪手里拿过手绢。

  “我来。”

  岑雪往后退开,看?着危怀风大?刀阔斧的手法,忍不?住道:“轻些!”

  危怀风眉头微蹙,不?说什么,拿手绢往水桶里一浸,接着给王玠擦脸。

  “我让人下山去买药了,先忍一忍,一会儿再处理身上的伤。”危怀风正脸对?着王玠,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这般温柔地给一个大?男人擦脸,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眉头打结。

  王玠也局促,从危怀风手里夺走手绢,偏开脸:“不?必,一些皮外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危怀风盯一眼那张沾了血迹的手绢,唇角微动?,笑一笑:“如何处理?烧一颗蛋,往身上敷一敷,又或是趁热吃了?”

  王玠脸色一变。

  危怀风讽刺未完:“昔日在千秋宴上狂殴岐王的九殿下,今日被几名刁民掳在墙根底下一顿猛揍,不?知襄王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怀风哥哥!”岑雪讶异于危怀风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奚落人的话。危怀风正眼看?着王玠,目光分毫不?移,王玠坦然迎着,始终沉静的神色终于有?波澜涌动?,他隐忍道:“我说过了,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九殿下。”

  “是,”危怀风道,“各地叛乱,国将不?国,这世上本也不?需要一个只会借酒发疯,软弱无?能的九殿下。”

  王玠脸色铁青。

  岑雪在一旁看?不?下去,拉开危怀风,从王玠那儿拿过手绢,接着给他擦拭脸上血迹。危怀风一下又抢回来,不?让岑雪再靠近王玠,指节收紧攥住手绢,看?着王玠道:“殿下始终不?愿出山,是因为憎恶我吧?襄王一事,你心中有?恨,但是再恨也不?足以?让你与那些人反目成仇。当年你自请被废,不?是想要为襄王报仇雪恨,而是不?能再与那些置襄王于死地后,仍然谈笑风生的至亲为伍。若是我没有?猜错,事发以?后,你便已知晓西羌一案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或许也该知道,为何先皇在你连跪七日后,仍然要把战败的罪名归咎于我父亲——因为只有?让我父亲做了替罪羊,他才能保住那四?个见不?得光的儿子——”

  危怀风说及此处,旁侧两人俱是变色,王玠面颊肌肉绷紧,瞪着危怀风,眼底痛楚纠结。

  “他是偏爱襄王,可是再偏心,他也不?可能为了襄王废掉另外的四?位。”危怀风目光含恨,悲凉讽刺,“但我父亲就不?一样了,反正人已死,铁甲军已败,危家注定一落千丈。我母亲一个外族人,在朝中无?亲无?友,无?权无?势,更没有?保全?的价值。定罪圣旨发到她手上那天,正值我父亲头七,她看?完以?后,万念俱灰,当天夜里在灵堂里放火自焚。殿下可知,那一日,我心里是何感受?”

  王玠目眦渐湿,放在柴堆后的双手攥成拳,青筋凸起。危怀风接着道:“家父含冤,家母枉死,昔日家园被人毁于一旦,这一桩桩一件件,十年来我都刻骨铭心。今日,梁、庆二人为一己私欲分裂江山,我趁乱杀出,以?报仇为名攻城略地,屡次上山,诚心邀你共谋天下,可是在你看?来,我与那二人不?过一丘之貉。各地叛乱,战火纷飞,赵家村里饥贫交困,有?我一份功劳。你厌恶战争,厌恶争权夺利,厌恶一切让天下人流离失所的权谋大?业,所以?也厌恶我,可对??”

  王玠沉声:“你既然知晓,便不?必再来找我!”

  “但我要的不?是名利,不?是天下,是公道!”危怀风一字一顿,“我要你,要你们?王氏皇族,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王玠瞳仁震动?,眼底映出危怀风肃穆坚毅的脸。危怀风站起来,居高临下,目光里闪烁着压抑的痛与哀。

  “殿下或许没有?想过,你眼前所痛恨的乱世,该如何收场吧。衢州瘟疫,一半是天灾,一半是战乱人祸,腐尸成山,引发疫情。赵家村里一片贫瘠,壮士断腿,妇人乞讨,柳氏夫家人为争夺卖女钱财凶相毕露,是因为官府为应对?战事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在山谷里,城楼下,更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儿郎尸骨无?存!天下一日不?平定,像这样的惨象便要无?休无?止!莫非殿下以?为,枯坐在这座破庙当中,烧蛋养猫,便可以?一身清白,换来盛世太平吗?”

  王玠浑身一震,眼里慢慢布满血丝,危怀风严肃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殿下,天下已经乱了,你在这里,护不?了任何一个人,最后踩着世人上位的不?是你我,也会另有?其人。我景仰殿下贤名,感念当年你在神龙殿前为我父亲跪上的那七日,愿拼尽一切,以?危家全?力,辅佐你重振山河。但你若执意不?愿,甘心看?那虚伪卑鄙的人成为这天下苍生的君王,危某再无?话说!”

  “明日此时,我等殿下最后的答复。”危怀风说完,不?再有?犹疑留恋,转身走出破庙。

  ※

  岑雪追出来时,发现?外面天色阴晦,风卷着墙角古树,飒然有?声。金鳞进?城买药还没回来,骑马走的,停在破庙外的马车没套马,危怀风驻足在坍塌的矮墙前,吹着冷风,玄黑氅衣猎猎飘动?。

  岑雪走上来,看?一眼他垂在腿侧的手,那拳头里仍攥着她用来给王玠擦脸的手绢,因为碰过水,手背又是黑红的,青筋鼓暴,戾气?收敛。

  岑雪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手微抬,再次拢住他冰冷的手掌。危怀风指尖一颤,被极暖的温软裹住,攥紧的拳头松开,心神从过往仇恨里抽离。

  岑雪低头替他捂手,没说什么,气?氛静谧无?声。

  良久,危怀风道:“没什么话想与我说?”

  岑雪自然是有?的,可是想起他先前在破庙里掷地有?声的那一番话,她的震惊也好,怀疑也好,全?被堵在了心里,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寻找出口。

  危怀风见她摇头,眼神黯然,其实,这一刻他很希望她能与他聊一聊,关于彼此的立场,关于庆王,又或是关于她在赵家村里想提的战乱与百姓。

  他不?知道先前那一番话能否打动?王玠,同样,也不?知道能否打动?她。

  不?久后,山下蹄声飒沓,金鳞去而复返,岑雪松开危怀风的手掌,默然退至一侧。

  “少爷,伤药买回来了!”金鳞风风火火,下马以?后,把药送来。

  “我拿进?去吧。”岑雪主动?接了药瓶,转身走入破庙。

  危怀风回头,手指勾着那张手绢,想起先前撞见的那一幕,吩咐金鳞:“进?去,给他上药。”

  “是。”

  破庙里灌着冷风,光线晦暗,王玠仍坐在那堆柴火旁,衣衫破乱,眉眼低垂,揉着膝盖上的一只黑猫儿。

  看?见又有?人影走入庙里,他抬目看?一眼,接着垂落视线,面无?多?余神色。

  岑雪走上前,蹲下来,把药瓶放在王玠身前,说道:“怀风哥哥先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王玠揉黑猫儿的手微顿,接着道:“是。”

  西羌一案的始作俑者是梁、庆、岐、宣四?王,岑雪已从许多?人口中证实——包括岑元柏,但那一案先皇竟然早有?觉察,是为保全?皇室名声才执意让危家负罪,岑雪心胆俱寒。

  原来,这便是朝堂的模样?

  “我心里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清楚答案,可否请公子为我解惑?”岑雪又开口。

  “说吧。”王玠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岑雪屏息:“天下之争,胜者功成名就,败者身废名裂,所谓成王败寇是也。可是事有?善恶,人有?廉耻,是非与输赢,究竟孰轻孰重?”

  王玠眼神微动?,似意外于岑雪的这一问,静默少顷才道:“德不?配位,必有?余殃。靠草菅人命走上高位的人,便是赢,也不?会长久。”

  “那若不?这么做的结果是输呢?”

  “那就输。”王玠并不?犹豫,拿起地上的药瓶,起身往夫子像另一侧走,“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我从我心,输又何惧?”

  岑雪心神一震,望着王玠离开,心潮翻涌。

  ※

  危怀风在庙外没等多?久,岑雪、金鳞二人便出来了,他先往金鳞看?,后者很快会意,上来汇报:“殿下接了伤药,自行在里面处理了。”

  危怀风点头,再看?岑雪,发现?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目光又往破庙里瞟一眼,走向她。

  “在想什么?”

  岑雪抬眼,与他沉静坦荡的目光相撞,努嘴道:“没什么,回吧。”

  金鳞已套好了马车,两人上车,沿着来时的路途回城。云层依旧在往下压,暖阳不?复,待抵达客栈,天光已黯。

  岑雪径自往二楼房里走,进?门后,危怀风跟过来,抬手压住要关的门。

  岑雪回头,再次与他深邃的眼神相撞。

  危怀风把那张沾血的手绢还给她,岑雪接住,都忘记了这物件,没承想他竟一直拿在手里的。

  “想吃些什么?下楼吃,还是让人送到房里用?”危怀风问。

  今日往灵云山破庙走的那一趟,来回匆匆,两人都没怎么果腹,这厢日影西斜,老早便饿了。岑雪报了两样菜名,说是在房里用膳即可,危怀风点头,便要走,岑雪倏地叫住他。

  “如果明日殿下的答复仍然不?变,你当真要绑走他?”

  “对?。”危怀风一脸平静,说道。

  岑雪抿唇:“那我……”

  “算你一半功劳,你若想走,我不?拦。”危怀风微微一笑,又是那副豁达模样。

  岑雪握在门扉上的指尖微收:“嗯。”

  危怀风垂眼,踅身离开。

  被岑雪提醒后,危怀风叫来金鳞,让他先回破庙外守一晚,防止王玠那人抽错筋,连夜逃走。

  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当天夜里,危怀风正躺在床上走神,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金鳞冲进?屋里,慌乱道:“少爷,大?事不?好,殿下失踪了!”

第87章 下山 (三)

  金鳞手里拿着一支箭, 危怀风走来,夺过一看,清楚地?辨认出箭镞上的饕餮图腾, 思及梁王, 背脊蓦地蹿起一股寒意!

  “我赶回破庙时, 发现里面一盏灯都没有, 心里奇怪, 便走进去一看, 结果发现四周全是搏斗后的痕迹, 到处是飞矢,看情形,殿下应是被人袭击了!”

  金鳞说起破庙里的情况,忧心忡忡。夺下明州城以后, 城里戒备森严,梁、庆等人的爪牙难以侵入,奈何灵云山地?处城外, 无法备防,王玠若是被梁王派出的“饕餮”掳走,后果不堪设想!

  “你回城传我军令, 调一支精锐赶往灵云山,要快!”危怀风当机立断。

  “是!”

  二人说话间, 屋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被金鳞脚步声吵醒的岑雪。两人的房间一墙之隔,听见动静,岑雪便赶过来了, 看见危怀风、金鳞皆是凝重的脸色,心一提:“发生?何事?”

  “梁王暗卫现身灵云山破庙, 九殿下?现在下?落不明。”危怀风道。

  岑雪看向他?手里,发现那支熟悉的箭,震惊:“饕餮?!”

  “对?。”危怀风无暇与她?多聊,收箭入衣襟,大手握在她?肩头,“今夜你在客栈里等我,不要乱跑。”

  话声甫毕,他?拔腿离开,须臾后,窗外夜幕里传来马嘶声。

  “岑姑娘,我先回军所调兵!”金鳞拱手请辞。

  “慢着!”岑雪想起那一支刻有饕餮的图腾,搁浅多时疑虑冲上心头,毅然道,“我与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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