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7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危怀风没做声,往手上戴上护臂,收住袖口,角天?替他整理完衣领,凑个脑袋来?问:“少爷可?要去逛一逛?”

  危怀风神?思微动,想起隔壁的岑雪,先问:“她可?醒了?”

  “一早便醒了,半个时辰前刚用完早膳,本来?是打算等一等少爷的,可?是少爷昨夜醉了,我估摸着今日会晚些起,才没叫姑娘多等。”

  危怀风挑眉,侧头看来?,压着眼?底的欣喜神?色,确认:“她要等我一起用膳?”

  “是啊!”角天?用力点?头,也知道危怀风的心思,嘿笑着,“姑娘今日起得甚早,打扮得也还比平日更好看,或许是有什么欢心事呢。”

  危怀风半信半疑,回想昨夜走前,岑雪那一副羞臊欲恼的模样,本来?是顾虑的,可?角天?这话让人高兴,他便多少愿意信上几分了,胸腔里微微沸腾起来?,往屋外?走,走前,又后退一步在衣冠镜前停了停,确认仪容无误后,阔步往外?。

  角天?感觉面前刮走了一道风。

  屋外?天?光澄亮,参天?槐树底下铺着脚印斑驳的雪,危怀风踏上去,径直往主屋走,打帘入内后,抬眼?一看。

  岑雪果然已?坐在案前,衣妆齐整,穿的是前些天?他派人送来?的一套藕荷色交领散花水雾绿草襦裙,秀发绾成?燕尾圆髻,两?侧鬓角上方各簪一支镶珠鎏金步摇,流苏垂在新月眉旁,眉心贴了花钿,花样竟是一朵腊梅,衬在她雪肤上,犹如天?成?。

  危怀风的心倏而就动了动,举步上前,走至昨天?夜里待过的地方坐下,状似无事发生地开口。

  “这么早?”

  “嗯。”

  岑雪淡然应着,也仿佛无事发生过。

  危怀风瞄一眼?她,发现她嘴唇又是肿的,不过涂了口脂,看着没上次那样明显。他没敢多看,怕食髓知味,又动歪心思,移开眼?道:“我平日都是卯时起身,昨夜是喝多了,睡得太沉,才错过了时辰。下次不会这样了。”

  下次不会这样,意思是要她接着再等,往后都要来?与她一块用膳?岑雪腹诽真是够厚的脸皮,奈何人在屋檐下,便垂着眼?不接茬,只说道:“怀风哥哥先用些膳食吧。”

  角天?最有眼?力见,为让危怀风在岑雪这里多待一待,早就备着了,手往外?一招,便有侍女捧着早膳鱼贯而入。

  危怀风在饮食上一向?不挑,并不多看菜色几眼?,送来?什么吃什么。席间,岑雪不说话,及至危怀风快要用完膳,才开口道:“劫走宝藏的那一批黑衣人是梁王暗卫的事,我想尽快告诉我父亲。”

  危怀风就知道她心里憋着事,只是没想到这回有求于人,她半点?招式都不用了,改成?直截了当提要求。他唇梢勾起来?,也不迂回了,有样学样:“今日雪霁天?晴,我想找个人陪我逛一逛梅林。”

  “……”岑雪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她提出要与岑元柏联络,他便说要找个人陪着逛梅林,明显是在与她谈条件。

  岑雪硬着头皮,道:“怀风哥哥若不嫌弃,能否让我陪同前往?”

  “不嫌弃。”危怀风很快答应。

  岑雪看见他漾在眼?底的明晃晃的笑,气得偏开了脸。

  ※

  巳时三刻,角天?在官署角门外?备齐车马,揣着手,笑眯眼?地目送马车离开。

  一夜风雪后,满城皆像是被埋没了,车外?静悄悄的,仅有车轮碾压过积雪的嚓嚓声此起彼伏。车厢里置有暖炉,炭火燃在三足铜炉里,散开融融暖气,危怀风竟感觉热,想推窗,又怕风灌进来?冷着岑雪,便忍住了。

  岑雪坐在另一侧,与危怀风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出发以后,便始终揣着个手炉端坐着,活脱脱一尊佛。危怀风啼笑皆非,看着她,很快发现她发青的眼?睑,胭脂都遮不住那倦色,忍不住问:“你?昨夜不会一宿没睡吧?”

  岑雪一怔,脸上更挂不住,瓮声道:“没有。”

  危怀风无奈地笑,知道这人脸皮薄,不想要他再提昨天?夜里的事,可?是那样的事总要有个正式的交代。他略忖了忖,认真道:“我昨夜所言句句属实,并非是要冒犯你?,而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

  岑雪的脸颊一下晕红,偏开脸,不接话。危怀风又检讨:“当然,也是喝得稍多了些,下次会注意的。”

  岑雪心想才不要有什么下次,不肯叫他拿喝酒来?开脱,拆穿道:“我记得怀风哥哥说过自己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

  “亲一亲而已?,不算乱性吧?”危怀风应得很快,一脸坦然。

  岑雪更恼,掉头冲着车窗,彻底不愿理他了。

  外?出时,伴在危怀风左右的人是金鳞。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抵达寻春园外?,因着时辰不早,园外?已?停着不少官宦家?的车辆,金鳞吩咐车夫绕至园侧,在一处僻静的树荫里停下。危怀风率先下车,一袭束身的靛蓝锦袍,劲腰紧收,肩披氅衣,脚踩一双裹着裤脚的鹿皮靴,下来?后,转身去接后面的人。

  岑雪手里仍揣着手炉,看见他伸来?的大手,故意没理。危怀风笑笑,一把抢过她的手炉,扶着她下车了,才又把手炉放回她怀里。

  岑雪拢着双臂,闷不吭声往前走,危怀风跟着,入园后,果然嗅得馥郁幽香,素雪覆压的一座梅园里竟已?开着不少磬口腊梅,朵朵秾丽,冰心玉骨,借着雪色遮掩,欲说还休。

  岑雪走在前方,沿着观赏梅林的鹅卵石小径步入深处,没开口说话。危怀风在后跟着,知道她是在生气,答应来?陪他逛梅林,也是迫于要央他帮忙传信,毕竟是心里在乎的人,见她这样,多少不忍心,柔声道:“上次与你?一块在梅林里玩耍,似乎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八岁。”

  岑雪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步履果然微顿。危怀风便知这一招有用,心里微振,接着说道:“我记得那天?你?穿的也是一身襦裙,头发扎成?双环髻,在梅树下蹦跶的时候摔在了雪地里,爬起来?后,蹭了满头的落梅,我笑你?两?声,你?便恼了。”

  岑雪握紧手炉,想起那一幕遥远的回忆,原本以为已?是独属于自己的心事了,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那时候,他们尚是青梅竹马,是负有婚约的准夫妻,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嬉戏,玩闹,她从来?不用担心孤独与伤悲,以至于后来?他从她生命里消失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一下空空如也。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岑雪知道他提起往事,是想缓和彼此的气氛,恍惚一瞬后,收回遐思,不愿落入他的陷阱里。

  危怀风感慨:“是啊,‘光景不待人,须叟发成?丝’,人生于世太短暂,有些事,还是要尽早、尽兴为好。”

  岑雪微微颦眉,道:“明知没有善果,仍要一意孤行,不见得有多好。”

  危怀风苦笑,发现她总是对他们的未来?报以悲观的心态,因而要在心外?筑起层层高墙,千方百计防着他攀爬逾越。他说道:“境由心造,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是什么。”

  岑雪不说话,回神?时,发现危怀风已?走在身侧,他人很高,足高她一个头多,靠过来?后,周身的风似乎都被隔绝了,偌大的梅林被缩成?一方小小的天?地,他们并肩走在其中,便是全部的风景。

  前方往左拐,横斜梅影掩映着一座覆满白雪的六角亭,有谈话声与脚步声从那方向?传来?,岑雪知道是其他来?逛梅林的人,不想叫旁人看见自己与危怀风处在一块,有心要避开,谁知那头来?的人急匆匆的,三两?步便蹿出梅影,看见这边,大声道:“哟,将军!”

  危怀风个头高,早便看见来?人了,闻言点?一点?头,唤:“文安。”

  顾文安领着两?三同僚走上来?,作揖见礼的当口,已?认出岑雪,想起昨夜庆功宴上危怀风请教如何攻女人心一事,心知是成?了,满脸是笑。

  危怀风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想叫他先煞风景,便问道:“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前头假山洞里藏着只冻坏的黑狗儿,俊生发现的,想要救出来?,让我们去搭一把手。”

  顾文安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独臂少年,相貌青涩,瞳眸乌黑,正是危家?寨的周俊生。顾文安说完,他朝危怀风笑,笑容里有半年前没有的明朗。

  危怀风回以笑容,示意他们先行,岑雪突然道:“我与俊生一起去。”

  众人意外?,纷纷朝她看来?。周俊生自是认得她的,自从得知她与危怀风和离后,心里不知多失落,眼?下听她这样说,眼?眸愈明亮几分。

  顾文安劝:“不可?不可?,那狗儿毕竟是畜生,怎敢劳夫人大驾,万一冲撞了,将军得多心疼?前方还有雪中胜景,夫人且与将军接着观赏便是!”

  岑雪眼?皮一抬,认出这人是上次在营垒里撞见的那一位文官,鬼使神?差的,她忽然从这一声声“夫人”里咬定他便是那个献了“霸王硬上弓”一计的同僚,板着脸道:“不用,我自有分寸。”

  说完,也不等危怀风首肯,掉头便往后走。周俊生自然欢喜,向?危怀风保证务必会护岑雪周全后,上前领路。

  顾文安眉头微皱,回味着岑雪走前的那一记眼?神?,琢磨道:“我怎么感觉,夫人像是不大待见我?”

  危怀风收回目送的目光,回答他:“你?昨日献的计,她不大满意。”

第79章 赏梅 (三)

  大半年没?见, 周俊生的个头要比以前高了许多,人的精气?神也大有?长进,虽然话?仍是不多, 但是眼里的光明显更亮了。

  岑雪与他聊天, 得知危怀风起事以后, 他在母亲苏氏的鼓励下参了军, 成为了铁甲军新兵里?的一员, 这次想着要来外面历练一二?, 便随着危怀风来了明州。

  岑雪听?完, 回想起危家寨里的那些人与事,恍惚有?隔世感,细想起来,竟还有?一些怀念。可惜, 时过境迁,那样的时光注定是回不去了,便如她与危怀风的少年。

  假山洞在梅园的西南角, 挨着白墙,旁侧是花木葳蕤的曲廊,因着栽种在四周的梅花都没?盛开, 并无什么人迹。岑雪跟着周俊生及另一位同僚走至洞口,探头往假山里?一看, 果然发现里?面蜷缩着一圈黑影,狗儿看着是成年的,体型颇大,吐着舌头不断哈气?, 耷拉的圆眼里满是疲惫与挣扎。

  岑雪蹙眉,盯着狗儿的身下, 隐约看出些什么。周俊生与那同僚相?互合作,一人跳进假山洞里?,一人在外接应,救出黑狗后,那同僚惊喜道?:“嘿,竟是只怀孕的母狗儿!”

  周俊生单手撑在假山上?翻出来,看见黑狗鼓囊囊的肚皮,更着急:“快送屋里?,先给它暖一暖,再?喂些米汤喝!”

  岑雪看他两?人忙手忙脚,又茫然发现四周并无可供取暖的房屋,便说道?:“我车里?有?暖炉,去那儿吧。”

  ※

  危怀风留在梅林里?,借着岑雪的势头数落完顾文安的那一计后,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后者则积了一肚子委屈,不甘心也难以置信:“不满意?不满意今日还来与将军踏雪寻梅?将军这一脸春光,可也不像是没?让人家满意的模样。”

  危怀风从?他这玩笑话?里?听?出一种混账的形象,本是想斥的,可想起昨晚的自己,承认是有?些混,便改说道?:“下回见着人,不要叫‘夫人’,称呼‘岑姑娘’便是。”

  顾文安心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哼道?:“那将军得多争气?,尽快叫我喊上?一声名正言顺的‘夫人’。”

  危怀风笑,举步往六角亭里?走,顾文安看他没?去找岑雪,便知是有?正事要与自己聊,整理情绪跟上?来。

  果然,甫一入亭坐下,危怀风便道?:“那一位,最近在做什么?”

  顾文安瞄一眼亭外:“前两?日风雪袭城,这时候,应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在那破庙里?打抖。”

  危怀风欲言又止。

  顾文安接着道?:“不过今日天晴了,待雪融后,估摸着又会下山,在城里?寻些活计做。”

  危怀风更说不出话?来,向来明?朗的眉宇间笼上?一层愁绪。顾文安知他心忧,宽慰道?:“昔日昭烈皇帝相?中卧龙,也是三顾茅庐以后,才勉强把人请出山的,将军这才两?次,不急。”

  危怀风愁眉不展,想起那人,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他本身并不是很强硬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逼迫人的事,可是这个人关乎大业,再?请不动,可就只能抡刀往他脖颈上?架一架,来一出硬的了。

  念及此?,危怀风倏生郁闷,怎么他相?中的人,偏就一个赛一个的倔呢?

  聊完正事后,危怀风去找岑雪,得知人已回马车,有?些疑惑,及至上?车后,看见眼前一幕,才后知后觉岑雪要与周俊生一块去救狗儿的意图。

  周俊生及那同僚已走了,想是车厢逼仄,不便与岑雪同处。现下,暖烘烘的车厢里?飘着米汤的香气?,岑雪坐在原位,本该属于他的座位上?躺着一只黑不溜秋、吐着舌头的大狗,底下放着小半碗米汤,以及一盘不剩多少的馍馍。

  “敢问,”危怀风压着眉眼,“你?打算如何安置我?”

  岑雪心虚道?:“这只狗儿有?孕在身,已快要分娩了,先前被冻得奄奄一息,我与俊生不忍,所?以才让它在褥垫上?躺一会儿,不是有?意要抢占怀风哥哥座位的。”

  危怀风看她答非所?问,笑一笑,懒得周旋了,踅身下车来,走至车窗一侧,抬手叩窗。

  岑雪打开,看见他侧着身挨过来,掀眼问:“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待在一块?”

  岑雪闪开视线:“怀风哥哥多心了。”

  危怀风接着笑:“那就是想?”

  岑雪更窘,脸别?开,耳根往耳尖全是粉红的。危怀风看在眼里?,往一旁喊金鳞,金鳞应声赶来,危怀风道?:“让雪卢来一趟。”

  “是!”

  金鳞领命离开,岑雪听?着“雪卢”这名儿,眉尖微蹙,不及深究,危怀风下颔轻抬,示意车厢里?趴着的那一团黑影:“你?要养?”

  “没?有?。”岑雪否认,解释道?,“它眼下虚弱,先休养一会儿,回头俊生会抱走的。”

  “他一天到晚要训练,哪有?工夫养?”危怀风否决周俊生要养狗的决定,“还是只临盆的,回头生一窝狗崽,他顾得过来?”

  岑雪没?接话?。

  危怀风道?:“你?多久没?偷偷养猫了?”

  岑雪小时候喜欢猫,可是岑元柏与杜氏不让养,她便隔着一扇府门,偷偷给外面的流浪猫撒粮。岑雪怎会听?不出危怀风的意图,他先说周俊生没?工夫养狗,后问她多久没?再?养猫,明?显是要她把这狗儿认下的意思。

  这狗儿是从?明?州寻春园里?捡的,她要是养,便是做了这狗儿的主人,在这明?州城里?有?了一样牵绊。回头一窝狗崽生下来,客院里?热热闹闹的,更是可以让人产生欢笑满堂、其?乐融融的错觉。

  岑雪不想上?这当,干脆道?:“我不养狗。”

  “我问猫呢。”危怀风视线掠过来,一脸不承认暗藏心计的态度,舌头顺着风向转,“不养狗,意思是想养猫了?”

  岑雪腹诽好难缠的人,看着别?处,婉拒道?:“猫挠人。”

  “小奶猫乖得很,不弄疼它,不发脾气?的。”危怀风现身说法,没?有?要放弃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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