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76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角天知道这是岑雪的禁忌,那回在?夜郎国,他?唤“前?少夫人”时便被她?说过?。可是这里的侍从?多半都是明?州人,并不清楚危怀风与岑雪假成亲的那些内情,眼下危怀风是占领明?州的大将军,他?带回来?的女人,自然会被默认为是他?房里的女眷。

  “我也不知为何,这次少爷对外人提及姑娘时,都是以‘夫人’相称。姑娘要不一会儿与少爷提一提?”角天小声提议。

  岑雪更感古怪,不懂危怀风为何要如此?,看?角天不像撒谎,便也不再为难他?。

  不多时,危怀风来?了,因是刚从?前?厅来?的,身上穿的仍是白日里的那一身战甲。岑雪发现他?戎装在?身时会有种冷硬的气质,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眉眼微耷着,慵懒里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唯有笑起来?,唇角勾起那一点尖尖的涡,才又像是昔日的那个少年,看?似桀骜的外表底下藏着颗炙热的心。

  是她?熟悉的、偷偷倾慕的样子。

  入席后,岑雪先不开口,等晚膳差不多用完,危怀风看?着不那么疲累了,才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说。”危怀风语气果然爽快。

  “不要再对外人说我是你的夫人,以及前?夫人。”

  危怀风点头,竟没有半点推阻,只是问:“那怎么说?”

  岑雪反而被问住,想?了一下道:“只要不说是夫人或前?夫人,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危怀风扯唇:“别,回头说出你不称心的名分,又来?找我麻烦。”

  岑雪一怔,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在?与他?争论“名分”的问题,想?说那就?是俘虏或人质好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便算是坐实了要被□□的身份,往后更难以寻找机会逃脱。岑雪不由再次腹诽危怀风的狡猾,故意对外宣称她?是“夫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念头一转后,岑雪说道:“那就?和以前?一样,以兄妹相称吧。”

  “兄妹?”危怀风重复一声,似在?考量,语气颇为不满,“可见面这么久,也没听你喊一声‘哥哥’啊。”

  岑雪立刻喊:“怀风哥哥。”

  “听着像是很不情愿。”

  “情愿的。”

  危怀风耸眉,眼神狐疑。

  岑雪知道这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两?手用力交握在?案底,柔声唤道:“怀风哥哥。”

  危怀风眯着眼,可到?底是笑了起来?,脸上有藏不住的得意神色。岑雪垂目,默默等他?用膳结束,可看?他?搁箸以后,仍然八风不动地坐在?对面,不由皱眉。

  “你……”岑雪及时改口,“怀风哥哥怎么还不走?”

  危怀风眨眼:“哥哥住这儿。”

第76章 被掳 (四)

  岑雪委实被这一句“哥哥住这儿”吓得不轻, 本就?铺着粉霞的脸颊一下爆红,想起他?派人送来的那一大摞衣物?,更是震惊:“你怎么能让我与你同住一屋?!”

  危怀风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 看她脸红成这样, 似是要?恼了, 本还想再捉弄一下的, 见状便不使坏了, 解释:“一院而已。我住隔壁, 一会儿过去。”

  岑雪张口结舌, 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人嘴上说着不关押她,诱导她提议彼此以兄妹相待,可是做的就是□□人的勾当, 偏要?披一张彬彬有礼的皮,让外人没?法指摘。

  岑雪气?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后面要?想走,眼前还是只?得先顺着他?,闷声?道:“那, 怀风哥哥的一会儿到了么??”

  “没?呢,”危怀风眉峰微抬, “你?很急?”

  岑雪抿唇:“今日舟车劳顿,我有些疲累,想先休息了。”

  危怀风点头:“那我收拾些东西,收完便走。”

  说着, 起身往内室里走,岑雪急忙跟来, 有点发懵:“你?这是何意?”

  “我原本住这儿。”危怀风似意外于角天没?跟她交代,无辜地眨眨眼,接着往里走,及至橱柜前,抬手便开柜门。

  岑雪下意识去拦,到底晚了一步,危怀风看着橱柜里塞得满当当的一大摞裙袄,唇角满意地勾了勾,便要?再伸手,岑雪挤过来拦住,仰头道:“你?要?拿什么??”

  橱柜里那些衣物?虽则是他?派人送来的新衣裳,可既然被收入这里,便等于是她的私物?了,女儿家的衣裙,被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叫当事人如何想?

  危怀风敛目,往最底下指了指:“我衣物?,在底下。”

  岑雪怔忪,转头一看,衣橱最底下果然是几?件男人样式的衣物?,白?色的边,依稀是亵衣,她先前抱着情绪把侍女送来的衣物?往里扔,竟没?看见。

  岑雪尴尬又羞窘,背对危怀风,把被压在裙袄底下的那几?套男人衣物?拿出来,转身塞在危怀风身上。

  危怀风接住,唇角勾得更高了,走前,低头在她耳畔说道:“好梦。”

  岑雪耳朵发烫,别开脸不应,转头再看时,危怀风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

  危怀风在岑雪来后,主动从主屋里搬出来,换去厢房里住的事,角天是次日才来说清楚的。

  厚着脸皮赔完罪后,角天在心里许愿希望这一趟能够帮助少爷早一日追回少夫人,神游时,又听岑雪说道:“那麻烦你?看看,这屋里是否还有怀风哥哥的私人物?品,比如笔墨文书?,又或是……枕头床褥那些。”

  角天见岑雪竟然仍记得危怀风认床一事,更感动不已:“有劳姑娘挂怀,少爷这半年来东讨西征,从没?哪处地方能睡满半个月,认床的毛病已好很多了,夜里只?要?穿着熟悉的亵衣,在哪儿都是能睡的。”

  岑雪沉默,难怪昨天夜里他?非要?拿衣物?才走,这么?想来,那一摞衣袍里是果然包含他?的亵衣的?

  岑雪脸颊发烫,竟不敢再细想,移开话题道:“我听说前些时日,怀风哥哥请了昔日被废的九皇子殿下出山,铁甲军从那以后便效忠于九皇子殿下,要?助他?夺取皇位。不知殿下现在人在何处?是在西陵城,还是就?在明州?”

  角天听她提起这一茬,脸色微变,尴尬应道:“这些政事,我不大懂……我就?是负责少爷衣食起居的,姑娘要?不等少爷回来,亲自问一问他??”

  岑雪狐疑,想不到危家这边竟把王玠的下落藏得这样深。上次在江州,徐正则告诉她危怀风拥护了王玠,后来,她从又父亲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危怀风与?王玠的事。譬如,拥护王玠以后,危怀风很快便把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公?之于众,以为危廷与?襄王报仇,还数万铁甲军亡魂公?道的名义讨伐梁王与?庆王。在群雄并争的当下,权势以外,名声?便是最容易笼络人心的一大利器,危怀风借王玠为铁甲军造反之举正名,不足半年,便占领了西陵、剑南、益州三大重镇。

  西川剑南节度使严峪便是在半个月内被危怀风拿下来的。西陵城被夺以后,朝廷震怒,梁王很快下发圣令,要?求严峪镇压叛军。严峪发兵那天,正逢危怀风从夜郎国赶回。据说,两人在前线交锋了三次。前两次,彼此各有胜负。第三次,危怀风只?身一人夜入敌营,在毡帐里与?严峪坐谈一夜,天明后,严峪宣布倒戈。

  这一次,危怀风能在史云杰与?冯涛厮杀时从后方偷走明州,便是仗着西侧有严峪的支援。并且,偷城以后,严峪往明州城里发派了至少五万援军。现今,明州城里屯兵十万,史云杰要?想夺城雪耻,并非易事。

  岑雪想,危怀风能够收拢严峪这样的一方节度使,背后的王玠应该功不可没?,况且当初听徐正则提起王玠时,说他?被废以前,借着酒劲在千秋节宫宴上狂殴岐王,这样狂放的作风,委实是比危怀风还令人咋舌,也更想让人一睹本尊。

  可惜,看角天话里的意思,王玠本人并非那么?容易见到。莫非,人是在西陵城么??

  岑雪有心等危怀风回来,询问一二,然而这天以后,危怀风整整三日不见人影——前线急报,史云杰率兵转移,从岳城突袭明州。

  岑雪获悉军情时,已是双方交锋的第二日。那次偷袭岳城失败以后,危怀风便放弃渠城,下令撤军了。因?被□□,史云杰后来是如何决策的,岑雪无从得知,这天突然获知史云杰在岳城反攻明州,委实吃了一惊。

  “战况局势如何?”

  带来消息的人是春草,因?为是本质上的战俘,岑雪并不能离开客院,加上没?有可以传递情报的亲信,根本无从掌握前线战局,春草的这一点消息,还是趁着来送饭的侍女说漏嘴时,花钱探出来的。

  “警情传来后,危大当家便率兵应战了,昨天夜里传来消息,说是大捷。不过,岳城有公?子在,应该没?有大碍,姑娘不必太担心。”

  史云杰决定从岳城突袭明州,应是听取了徐正则的建议,有他?在,岑雪本是不愁的,可是对上危怀风,她心里的底气?不免就?不太足。危怀风麾下有十万人马,而史云杰那儿,算上岳城的驻军,最多也就?五万,以这样的悬殊,想要?攻下明州,便是再高明的智谋也会折损许多胜算。除非,她能在这里与?岳城里应外合。

  念及此,岑雪心头一凛,发现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犹豫。可是,半月之期眼看便要?到了,倘若拿不回明州城,史云杰便要?被军法处置,以死谢罪。当初岑家能顺利逃离盛京,史云杰有襄助之恩,她不能为全私情,忘恩负义。

  “姑娘,你?怎么?了?”眼看岑雪脸色越来越差,春草忧心问道。

  岑雪心一横,想起退回郢州的冯涛,陡生一计,踅身走至书?案前,铺纸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交给?春草。

  “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去郢州,要?快。”

  “郢州?”春草接住,满眼意外。那不是朝廷大将冯涛的地盘?

  “半月之期不剩几?日了,史世伯兵微将寡,想要?从危怀风手里夺回明州城,胜算太小,若能与?冯涛结盟,前后夹击,则可增加胜算。我仿照父亲的笔迹给?冯将军写了一封信,劝他?出兵迷惑危怀风,若能成功,史世伯夺城的几?率会更大。”

  春草知道事情关系重大,不敢懈怠,接下密信后,往外去找先前贿赂过的那一名侍女。

  岑雪等在屋里,心震如擂,想着那一封不知能否寄往郢州的密信,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这一日,危怀风还是不见人影,数日后,岑雪依旧在等,可惜并没?能等来危怀风,而是等来了史云杰在岳城下自刎而亡的死讯。

  那天,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鹅毛飞满窗外,烧红的暖炉也驱散不了身上的寒意。岑雪跌坐在案前,满脸是震愕与?悲哀,春草悲声?说道:“昨日是半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史将军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明州城下与?危大当家一决生死。大败以后,被部?将护着逃回岳城,可是人刚走到城门底下,他?便把刀一拔,在马背上自行了断了……”

  岑雪黯然,想象起那个画面,胸口弥漫开一股撼恨与?悲酸。庆王因?为明州被夺而大发雷霆,要?史云杰在半个月内夺回明州,否则便以死偿罪。攻城失败后,史云杰自无退路,他?不甘心死在牢狱里、刑场上,作为武将,他?只?能葬身沙场。

  “师兄呢?”岑雪问。

  春草摇头:“暂时没?有公?子的消息,想来应该是待在城里的,没?有性?命之虞。”

  岑雪原以为有徐正则在,史云杰就?算难以攻下明州城,也不至于败得这样惨烈,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危怀风的能力。而攻城一战这样坎坷,估计郢州也那边也没?有出兵,甚至,压根都没?有收到她冒充父亲所写的信。

  “这两日,我没?看见那名替你?送信的侍女了。”岑雪道。

  春草赧然:“是。不止是她,在院里伺候的,除角天以外,全都换了一拨。”

  岑雪苦笑,猜出缘由,再次感慨危怀风的机警与?城府,往厢房方向望一眼,道:“今晚,他?该要?回来了吧?”

  春草知道这个“他?”是指危怀风,说道:“危大当家已回官署,下令举办庆功宴,犒赏三军。”

  岑雪沉默,想起私自叫春草往郢州传信的事,心潮起伏。不知危怀风回来以后,要?怎么?与?她算账呢?

  ※

  入夜,风雪初霁,前厅里灯火煌煌,数十名身着战甲的将士齐聚在筵席上,推杯换盏。有伶人跪坐于帷幕后奏曲,薄衫滑肩的舞女在乐曲声?里舞动着妙曼的腰肢,众人笑声?酣畅,觥筹交错。

  危怀风坐在上首,身旁挨着的是一位没?有着戎装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有短须,凤目直鼻,乃是这次征伐明州的军师顾文安。

  “原以为有岑元柏那爱徒在,史云杰怎么?都要?来几?招出其不意的计谋,谁知道最后竟是这样收了场。看来这位名满盛京的徐公?子,也没?有传闻里那般厉害。”

  回顾这半个月来的对峙,除偷袭岳城那一计失算以外,危怀风几?乎没?有遭遇难题。史云杰那边的打法一贯保守而老套,没?有令人措手不及的诡计奇谋,顾文安想起自己先前在营垒里夸徐正则的那些话,不由唏嘘。

  危怀风亦是意外,知道要?与?徐正则对上后,他?花了许多心思在筹谋布局,原以为徐正则会联合朝廷,借冯涛的力量从后方偷袭明州,以分散他?的兵力,为史云杰攻城造势,谁知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岑雪那里,意欲贿赂官署里的侍女往郢州发密信,为史云杰请兵。

  思及这一茬,危怀风脸色淡下来,心里多少郁闷。掳回岑雪以后,他?好吃好喝地把人供着,又是承诺又是哄,自然想打开她的心扉,把人留在身边。谁知道这丫头长着一副软模样,心肠却硬得很,一点糊涂都不肯犯,被软禁了,都还要?想方设法帮庆王那边筹谋。

  危怀风都能想象得到,要?不是这次应战前,他?留了心眼提防,以岑雪的手段,估计后面还要?给?他?弄出更多杀招。她应该也是知道他?心思的,尽管看月亮亲吻的那一茬她忘了,可是以前两人并肩走过的路不是假的,相处时的心动不是假的,他?在营外芦苇丛里请她选择他?,向她承诺会护她一生的话更不是假的。她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图,既然明白?,又为何还要?这样狠心呢?

  危怀风越想越气?馁,烦郁都挂到了脸上,顾文安本想再与?他?论一论军务的,见状便收了话茬,关心:“将军在想什么?,看着像是不乐?”

  危怀风垂睫,道:“文安擅长攻城,不知攻人心如何?”

  “将军要?攻人心?”顾文安好奇,笑起来,“什么?人,竟能让将军如此?”

  “女人。”

  顾文安张嘴,会意后,双眼一下发亮,想起先前在营区里邂逅的那一位娇美女郎:“前夫人?”

  危怀风纠正:“现在是妹妹。”

  “哦。”顾文安不懂这里面的称呼变动有何门道,先表示疑惑,“将军把前……令妹接回来以后,都同住一院了,令……她竟然还不从么??”

  这称呼委实换得奇怪,说“前夫人竟然还不从”听着尚可,换成“令妹竟然还不从”便有种背德的荒唐感。顾文安暂且以“她”相称,问完以后,发现危怀风脸色更古怪,因?着肤色深,看不出来具体是羞是恼,只?是见那眉头一皱,侧目时,眸底明亮:“我与?她以礼相待,并无僭越之处。”

  顾文安心想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都要?攻人家的心了,还玩什么?以礼相待……笑一笑,捻须说道:“将军与?她本便做过夫妻,眼下既然想要?破镜重圆,循着本心行动便是,不必这么?讲礼的。说得粗鄙些,夫妻两人,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危怀风耳朵微热,也不隐瞒,直言道:“我与?她成亲,是协议结盟,并无夫妻之实。”

  关于危怀风与?岑雪的婚事是结盟一事,顾文安事先也有所耳闻,只?是少年人年轻气?盛,干柴烈火,又是旧相识,很少有朝夕相处那么?久还一清二白?的。可看危怀风这口气?,竟像是做了大半年的柳下惠,坦荡而又充满后悔与?委屈,顾文安一时拿不准尺度,大着胆究问一句:“一点都无?”

  危怀风抿了口酒,想了想,看过来:“也不是。”

  顾文安松一口气?,瞄一眼底下专心观赏歌舞的众将士,凑近危怀风,压低声?音:“那时,她没?有抗拒吧?”

  “她主动的。”危怀风眼神坦然。

  顾文安更惊讶,细看危怀风一遍,想着这才是嘛,这样英俊潇洒的儿郎,外面不知有多少女人垂涎三尺,岑雪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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